雨勢愈發猛烈,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吞噬進去。
救護車內燈光明亮,除顫儀按在敞開的胸膛上,伴隨著一陣強烈的電流衝擊,身體猛地一顫,隨即重重地落回了擔架上。
窗外,犬吠聲、哭聲與遠處挖掘機的轟隆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混亂與不安之中。
絕望的氣息悄然彌漫開來,無聲地滲透進每一寸空氣,讓人窒息。
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身體,所有人從頭到尾都濕透了,他們站在天明前的大雨裡,沒發出任何聲音。
眼淚與雨水交織在一起,從臉頰滑落。
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長到了極致。短暫的瞬間都是無止儘的煎熬和折磨。
黎明時分,天邊是藍灰色,傾盆的雨水如同被關上了閘,忽地停了下來。
雨後的世界,一切都變得清新而明亮。
烏拉烏拉——救護車從廢墟裡開了出去。
不多時,坍塌處除了一些收尾的人,徐城的人全部離開了。
八點多。
王辰寅提著早飯走進醫院。看到監護病房外站了一排人,身上還穿著濕衣服。
“好歹去家屬房衝個澡換身衣服,你們都杵了這兒也沒用啊。”王辰寅忍不住開口勸道。
韓利“嘖”了一聲,“你小子怎麼說話呢。”
說完,他話鋒一轉,看向了葉瀚昌和荊山夫婦,緩和語氣道:“喻尋已經搶救過來了,彆急了,不然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兒,換套衣服再來,要是你們都生病了,喻尋醒來,可沒人照顧他了。”
三人一聽,思索了一會兒。
關月覃堅持不走,一定要等兒子醒來,她不敢離開半步。
荊山好說歹說,才把人勸走。
兩人從徐城匆匆趕過來後還沒休息,已經疲憊不已了,總得先恢複了精神,才能照顧好兒子。
葉瀚昌同樣一夜沒睡,他站在監護病房外,麵容凝重而憔悴。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鬢角的白發似乎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又增添了幾許,顯得格外刺眼。
幾人相互攙扶著離去了。
王辰寅看著座椅前雕塑般的葉燼,知道勸不動他,走到他前麵,遞給他幾個熱包子。
“他沒事了,你現在必須吃點東西,睡一會兒,等喻尋醒來後,你正好有力氣陪他,不然你這副樣子嚇著你家小朋友怎麼辦?”
葉燼渾身泥濘,衣服也臟透了,頭上臉上都是乾涸的泥漿和灰塵。
他怔了幾秒,像是聽進了這番勸告,接過包子,機械地張嘴咬了一口,嚼了幾下便咽了,臉上絲毫沒有品嘗食物應有的表情。
他就這樣把幾個包子消滅了,卻食不知味。
王辰寅問:“這臭豆腐味兒包子怎麼樣?”
葉燼很快接道:“不錯。”
“不錯你個鬼,我買的都是豬肉大蔥的!”王辰寅氣道。
他抓著葉燼的肩膀搖了搖,“你醒醒,彆這樣,你現在的狀態就像喝了假酒一樣!”
趙小升咚咚地跑來,懷裡抱著一堆鼓鼓囊囊的東西。
“隊長,你趕緊去衝一下,換上乾淨衣服,你不想挪地方,待會就在椅子上眯會兒。”
說罷,他麻利地把不知道從哪薅來的枕頭往長椅上一放,還細心地拍了拍,確保它鬆軟舒適。
葉燼點點頭,像個人機一樣,拿起衣服起身去了。
趙小升把手裡的東西都堆地上,展開,一層草席上又鋪了一層薄毯子。
“你這是乾嘛?”王辰寅抽搐著嘴角問。
趙小升頭也不抬地說:“我打地鋪,陪隊長在這裡休息,等小魚醒來。”
“你為什麼不去家屬陪護房?”
“不去。”趙小升跪在草席上整理著,“我要在這裡等小魚醒來。”
“小魚是救過你的命嗎?你怎麼對小魚癡情成這個樣子。”王辰寅忍不住道。
趙小升站起來轉身看著他,麵色不悅,“你說這話我就不想聽了……”
王辰寅立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擔心他了!我就是說你,你怎麼每次都這麼……”
“人家小魚就是救過我的命啊,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邪教歹徒用刀砍死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且你彆忘了,咱倆的事小魚也是幫了大忙的,要不是魚逼你一把,你能對我說真話嗎,我能和你在一起嗎——”
王辰寅真是認輸了,“好好好,行,你等小魚醒來沒毛病。”
他指了指地上那兩層破爛兒,“但是沒必要睡這裡吧,這裡不是徐城,可沒暖氣。”
趙小升皺眉頭道:“沒暖氣就沒暖氣唄,大老爺們矯情什麼。”
王辰寅一口氣憋在胸口,勾過他的肩膀,拐到角落,看著旁邊沒人,抬起他的下巴親了一下,控訴道:“你能不能多關心關心自己的男朋友。”
趙小升臉色微紅,但還是義正言辭道:“你彆逼我在小魚生病的時候扇你啊,而且,這裡是醫院!”
王辰寅看著他,片刻後說:“我有時候真的懷疑,其實我沒有掰彎你,咱倆還是哥們兒。”
趙小升勾唇笑笑,拉過他的衣領,湊近快速親了一下,“回徐城做你室友。”
說罷轉身離開了。
王辰寅上手蹭了蹭嘴角,笑的得意又猥瑣。
葉燼在長椅上和衣躺下,他閉著眼睛,處於一種又困又清醒的狀態,他沒辦法徹底睡過去,可身體機能又在強迫他關機。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逐漸陷入了半夢半醒的境地,思緒如同漂浮在空中的雲朵,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趙小升的腳步傳來,王辰寅緊跟後麵,帶著笑意壓低聲音說:“我們晚上睡一間房。”
葉燼沉沉地閉著眼睛,仿佛能聽到周圍的聲音,卻又無法清晰地分辨出每一個字。他的感官變得遲鈍,整個世界都被一層薄薄的霧氣所籠罩。
“隊長……我沒家…了……”
葉燼心裡一咯噔。
是喻尋的聲音,空蕩蕩的,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回響。
他猛地轉頭,目光在四周急切地搜尋著。
沒有家了,怎麼會沒有家呢,我在啊。
“隊長…草莓味的…餅乾好吃……”
葉燼怔忡片刻,恍然回了神,還是以前那個說話磕磕巴巴的喻小尋。
那時候這個家夥,怎麼能這麼讓人心生憐愛。
“你在哪裡……”葉燼看著周圍的霧氣,呼喚道,“喻尋,快過來,跟我走,喻尋。”
“嗯……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媽媽。”
葉燼在迷霧中腳步一頓,“你的爸爸媽媽也在這裡,你過來,我帶你去找他們。”
“不是的……”喻尋落寞的聲音響起,“我另外的爸爸媽媽,其實我不恨他們了,所以……我想見見他們……”
葉燼心頭一震,忽地喊道:“不行!你不能見他們!”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快出來,聽到沒!喻尋,我已經找了你好久了,彆和我鬨了,我求你了!”
對方卻突然沒有答複了。
寂靜無聲。
葉燼四處穿梭呼喊,“喻尋?!你快出來好不好?”
“不要玩捉迷藏了,你快出來。”
“喻尋,我求你了,你出來見我一麵,哪怕隻是說一句話也好……”
不知道找了多久,就在葉燼幾乎要崩潰的時候,一個身影在濃霧中緩緩出現,漸漸清晰起來。
那人身穿深藍色製服,英俊的眉眼格外有神明亮,帥氣又挺拔。
葉燼心心念念的人,就這樣衝破時間和萬物,終於站在他麵前。
年輕人抬手敬禮,動作標準而有力,滿臉神采奕奕,“葉隊,我是關喻尋,我來報到!”
葉燼的眼淚刷地一下湧了出來,他凝視著對方,回禮。
“你好喻尋,我是葉燼,歡迎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