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雪地中冒出的野草地,寒風凜冽中盛開花簇的臘梅樹……越往裡走，見到的景象越熟悉。
與她曾經附身於各種綠色光點時,所感知到的情景,一模一樣。
許久之後，趙離濃趴在葉長明肩上，輕聲道：“我想走過去。”
葉長明望著遠處出現的龐大樹乾，腳步頓緩,將她放了下來,鬆開手提醒：“異變樹在前麵。”
陸地外圍全是異變樹的枝條根須,前麵才是三棵異變樹的本體,危險係數成倍增加。
趙離濃轉過身，腦海中快速閃過幾個關於前路四周的畫麵,她每邁步往前一段距離，現實景色便和記憶那段畫麵完全重合。
葉長明跟在她側後方,保持著微妙距離,一旦有異常,他就會伸手將趙離濃拉過來。
“前麵有顆斷了左枝的歪柳樹。”趙離濃望著前方傾倒的房子道。
葉長明聞言看去，隻見到破碎倒塌的一棟半邊房子，從痕跡上看應該是當初被洪水衝過來的，沒有地基，但也足夠擋住很大一部分視線。
至於柳樹，站在這個角度，按理什麼也看不見。
趙離濃已經繼續往前走了，葉長明跟著她繞過那棟破房子,耳朵微動,察覺到細微的聲音，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上方一塊鬆動的瓷磚倏地掉落在剛才趙離濃前麵的位置,隻要再走一步，便會砸在她頭上。
趙離濃仰頭看了一眼傾倒的屋頂，隨後指向房子前麵：“看。”
葉長明順著她的指尖看去，果不其然見到一棵被砸斷左邊枝條的歪柳樹，垂下的枝條隨著下方潺潺流動的溪水一起搖擺。
他回頭望了望之前趙離濃的站的位置，再次確定她那個角度隻能看見倒塌房子的牆麵：“昨天你來過？”
“不算。”趙離濃難以解釋這一切，但這個時候她很想說點什麼，而葉隊長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我夢見過。”
葉長明對上趙離濃的目光：“夢見過？”
“我夢見自己曾經變成了這裡的樹、草。”趙離濃彎腰將手伸進溪水中，感受冰涼流動的溪水從指縫中流淌而過。
隨即她抓起垂落在溪流中柳條，五感移轉到這棵柳樹時，她便從這根柳條中感受溪水的流動，甚至還見到了溪底遊來的一尾小魚。
葉長明站在趙離濃身邊，想起她之前說的話：“你在夢裡也見過我？”
“是。”趙離濃鬆開柳條，起身回頭看他，“我見到你在根林中受到異變龍爪槐攻擊。”
葉長明視線落在前麵的柳樹上，沒有說她胡言亂語，反而順著問她：“……你有預知能力？”
趙離濃搖頭：“不是預知，是移覺通感，有時候一些植物的所知所感所見能傳給我。”
這種說法，常人聽見第一反應多半會覺得麵前的人在妄想，連她自己說出來都覺得過於超現實。
葉長明突然問道：“你也能感受到人的情緒？”
原本做好再進一步解釋這種情況的趙離濃茫然：“人？”
“賈魏金的行動記錄儀中途黑過一秒，之後你突然捂著脖子咳嗽，為什麼？”葉長明問她。
新異殺隊那個時候分明是想做什麼，但下一秒趙離濃劇烈咳嗽起來，他們又沒了動作。
葉長明一直記得這段持續不到十秒的畫麵。
趙離濃沉默半晌才實話實說：“我感覺到了，他想掐我脖子。可能是賈魏金的想法被異變龍爪槐感知到後，又傳給了我。”
葉長明能當上零隊的隊長，腦子轉得要比常人快許多，幾乎立刻，他便問她：“異變龍爪槐突然停止攻擊，也是因為你？”
趙離濃被寬大的黑色作戰外套裹著，一張臉埋在豎起的衣領中，緩慢眨了眨眼睫：“你……信我？”
她並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會被立刻相信。
“為什麼不信？”葉長明對上她的眼睛，“之前在融冬號，你身體不適是不是感知到了那些植物？”
“嗯。”
趙離濃覺得自己有些低估了葉長明，他能當上零隊隊長並不隻是身手好。
“你有沒有聽說過樹維網？”趙離濃解釋，“不同植物的根接觸會形成龐大的地下網絡，它們之間會互相交流，傳遞繼承能源。現在我像是有了樹維網的賬號，被它們認成其中一員。”
至於緣由，趙離濃也從頭到尾回憶過一遍自己的生活，沒發現什麼問題，她實驗室接觸異變植物，全部嚴格按照流程走，不存在被感染的情況。在基地外，何月勝他們一直都在旁邊，倘若有問題，他們應該也會出現同樣的狀況。
除了回第九農學基地的那一次，她被異變水葫蘆傷了手。
趙離濃想起那段時間單醫生一直說她傷口恢複得特彆好，那時候她以為是自己這具身體的體質好。
會是因為異變水葫蘆麼？
“趙離濃。”葉長明突然極其認真看向她道，“這件事彆再和其他人說。”
她的存在，在有心人眼中可能成為利用的工具。
趙離濃有些意外他的話，但還是答應下來：“……好。”
“繼續往前走？”
“嗯。”
葉長明帶著她跨過這條小溪，才將人放了下來。
二十幾分鐘後。
趙離濃來到了三棵異變樹的中心，她站在地麵向上看去，它們比之前更加龐大，安靜矗立在周圍，做著這片林地世界的主宰。
葉長明卻察覺到來自三個方向的強烈排斥，他不受這三棵異變樹的歡迎，似乎隨時隨地都會遭到攻擊，但始終沒有動靜。
“它們不會傷害我們。”趙離濃仰頭道。
葉長明站在側後方，看向前麵的趙離濃，一束暖光從濃厚的樹冠縫隙中透過，灑在她臉上，虔誠平靜，仿佛天生屬於這裡。
周遭萬籟俱寂，他安靜注視著她，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許久之後，趙離濃站在三棵異變樹中間，仰頭發現異變龍爪槐樹枝上的一隻尾巴蓬鬆的灰鬆鼠，它似乎是之前她感知到的那隻啃食樹皮的鬆鼠。
現在又出來覓食了。
原本裝死的異變龍爪槐在它剝第二塊樹皮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揮來枝條，將鬆鼠抖了下去。
葉長明立刻將趙離濃往後拉開，手已經握在了刀把上。
“沒關係。”趙離濃轉頭道，“之前是它救了我。”
葉長明這才鬆開手，但警惕心依舊未散。
第三基地原本就主漁業，陸地上沒什麼產堅果類的樹木，也難怪這鬆鼠會啃樹皮。
片刻之後，趙離濃記起什麼，拉開自己的背包，從中拿出一個密封罐。
她打開瓶蓋，從裡麵拿出那粒比尋常鬆子大幾倍的種子，對葉長明道：“這是丘城的鬆子，我想把它種下去。”
“種在哪？”葉長明問她。
趙離濃回憶之前自己從異變龍爪槐中所見到的陸地全貌：“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種。”
葉長明帶著趙離濃離開這，順著她指的方向，到了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
趙離濃找到一個適合的空地，半跪下來，挖了個洞，將鬆樹種子種了下去，覆蓋上混著冰雪的土。
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隻是覺得應該要這麼做。
“好了。”趙離濃起身道，“我們該回去了。”
她才剛一轉身，葉長明便聽見身後細微的動靜，轉頭看去，立刻讓趙離濃往後看。
原本埋下鬆子的地方竟然已經開始冒出新芽，並不斷升高長出枝葉，像是按下了倍速鍵。
“研究院內有實驗室種過a級構樹種子，沒有反應。”趙離濃低聲道。
鬆樹快速生長之際，高遠處的異變石榕樹枝條兀然壓低靠近趙離濃。
她察覺到什麼，側臉看去，便見到石榕樹枝條向自己舒展開，頓時有種和當時異變龍爪槐光點接觸的重合感。
趙離濃下意識伸出手，去觸碰它。
“趙離濃！”
異變水石榕的動靜，連葉長明也未察覺，等他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阻止她。
……
警報響徹整個融冬號，不斷有技術人員帶著各種工具往下跑，有一角出現了破損，在未真正進水前需要及時修補。
指揮中心此刻也亂成一團，直到嚴勝變和關義進來。
“現在什麼情況？”關義一進來便揚聲問道。
“一頭異變鯊魚正在高速朝融冬號衝來。”
“西北方有一頭異變章魚，按目前的速度，不到十分鐘就能撞上融冬號。”
……
整個指揮中心充斥著技術人員焦急慌亂的聲音。
自融冬號入海以來，他們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多的異變生物，更不用說它們全部像是聞到血腥味一樣，衝著融冬號這個方向而來。
“安靜！”關義高聲喊道，等到指揮中心靜下來，他才重新開口，“先派轟炸機。”
雖然沒有針對異變生物的藥劑，但隻要常規武器造成的殺傷力足夠，異變生物同樣會死。
融冬號上的不缺武器，隻是上麵的人沒怎麼經曆過戰鬥，難免手忙腳亂。
有了關義的指揮，指揮中心慢慢穩定下來。
“這裡能不能見到三隊？”嚴勝變問道。
一位正在通報破損處的技術人員舉手：“我們這裡可以看見。”
三隊全部下了水，他們穿了一層淺薄的潛水服，根本無法抵抗寒冷，正在處理不知何時靠近融冬號的一群海魚。
個頭不大，但像食人魚一樣，有著滿口尖利的牙齒。
融冬號的破損就是它們造成的。
嚴勝變看向監控光屏，三隊人手一把匕首，遊動在魚群當中，鏡頭裡的海水已經呈現一片血紅色，分不清是人的血還是魚的血。
離監控光屏最近的技術人員，低頭咬著指背，根本不敢看下去，隻能偶爾瞥一眼。
“砰！”
監控鏡頭上突然一張戴著呼吸麵罩的人臉，技術人員被嚇一大跳，渾身一抖，將手邊的保溫杯打翻在地。
光屏中那個人做了幾個手勢，技術人員沒能明白什麼意思。
“將西南方向邊緣的升降梯放下去。”嚴勝變手握住技術人員肩膀道。
技術人員連忙從麵前一堆繁複的按鍵中找到一個按鈕，往上推：“放、放下去了。”
三隊那邊的人立刻浮出海麵，往上一躍，抓住升降梯，渾身濕漉漉地快速爬了上來。
他們身後逐漸浮上來一堆被分成各種塊狀的魚屍體。
嚴流深扯下麵罩，點開通訊對嚴勝變道：“下麵一群異變魚解決乾淨了。”
他仰頭看著飛出來數架轟炸機，嘖了一聲：“沒個消停。”
轟炸機攜帶重型武器，海洋異變生物又無法離開水麵，隻要有動靜，在高空視野中，這些異變生物太好打擊了。
不出半個小時，監控雷達上出現的異變生物信號全部被打擊清除。
指揮中心內的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歡呼鼓掌起來。
然而，掌聲還沒有停，各方向監控雷達仿佛出現了故障，紅點一個又一個冒出來，直至最後密密麻麻占據整個雷達畫麵。
指揮中心內的警報聲因為過載，尖銳叫了數聲，直接卡住發出詭異的聲音。
所有人不由呆愣望著血紅的監控雷達，完全不明白當前狀況。
監控雷達上的紅點代表了異變生物，剛剛那幾架轟炸機將靠近的異變生物擊殺後，紅點就從雷達上消失了。但現在密密麻麻甚至重合在一起的紅點，占據整個雷達頁麵，如同紅浪一般，正朝著融冬號湧來。
“八號轟炸機現在掉頭，返回去看看怎麼回事。”嚴勝變當機立斷抓起一個通訊話筒道。
關義如夢初醒，他有點難以置信後退了一步：“這不可能……”
這片海域向來平靜，連零星幾隻異變生物都難見到，所以他們才得以在這裡研究多年。
已經脫去潛水服，回來的嚴流深在後麵扶住關義：“關指揮，先看看情況。”
“對，先看看情況。”關義站直身體喃喃道。
八號轟炸機已經重新掉頭，往雷達顯示大量紅點的地方飛去。
“將望遠鏡調整方向，我要看到八號轟炸機的狀況。”關義喊道。
中央光屏被換上遠望轟炸機的畫麵。
十幾分鐘後，八號轟炸機在高空中盤旋，通訊員往下觀察，並傳訊給指揮中心：“海麵一片平靜，不過往南方向好像有東西，指揮中心，我們需不需要……”
對方的話還沒說完，下麵便驟然出現一隻極長的章魚須，破水而出，朝轟炸機卷來。
轟炸機駕駛員猛地調轉方向，並拉升航高，射擊員同時發射出炮彈，射向那根粗壯滑膩的章魚須。
轟炸機內的幾個人配合程度極佳，甚至可以放進教科書，但就在他們偏離方向，拉升航高的途中，海麵突然噴射出一股水柱，直接將轟炸機衝了下來。
又一頭異變生物！
轟炸機墜入海麵，瞬間被異變生物絞碎，裡麵的人根本來不及彈射跳生。
指揮中心一片沉寂。
此刻，有一件事可以無比確定，監控雷達上那些滿屏的紅點確實是異變生物，而它們正四麵八方朝這邊湧來。
——仿佛一場等待已久的圍剿狂歡。
融冬號武器再充足，也對付不了如此多的異變生物，現在還有逃生的時間。
“嚴組長，你們該走了。”關義忽然冷靜下來，“清點所有能飛的戰機、轟炸機、殲擊機和其他機艦，通知融冬號上的人全部撤離，至於能否順利活下來……祝各位好運。”
他靠近嚴流深，壓低聲音道：“去找周院長，你們飛陸地那個方向離開。”
監控雷達上密密麻麻的紅點皆代表著異變生物，各種機型從上空飛過時，多半會受到攻擊，目前隻有陸地那個方向還沒有出現異變生物。
當然也許和信號失聯有關。
但隻有陸地那個方向沒有出現大量的異變生物，裝上外部模擬芯片的直升飛機便能順利越過那片被異變植物掌控的陸地，而不被攻擊。
嚴流深看了一眼前麵的嚴勝變，問他：“關指揮，你呢？”
關義喉結動了動：“我得留在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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