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任何困境中的敵人,都能成為夥伴。
此刻,已經是下午。
那隻僵蹬著自行車,後座坐著秦昆。
旁邊路過清道救援車,看見這幅詭異的畫風,司機都覺得自己魔怔了。
“大劉,你剛有沒有看見一個怪物騎著自行車帶了個人?車速還飛快?”
司機旁的副駕,一個師傅拿著地圖在認真記錄著滑坡位置,聞言頭也不抬道:“看見了,可能哪裡的山精被雨水衝出來了。”
“你彆給我開玩笑!”
“你先跟我開玩笑的!”
秦昆感受著呼嘯的風,能把自行車車速提到90邁,這僵屍足夠賣力了,就是不知道車鏈子撐不撐得住。
二人的友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可能是中午僵屍被滑坡埋了一次,在泥土裡借不上力,秦昆給他挖了出來。
於是現在,但僵屍執意騎車載他,他也沒矯情。
“你就不怕我暴起發難,把你腦袋扭下來?”
大雨漸漸停了,隻剩雨絲漂灑。
秦昆坐在後座,抹去臉上的雨水問道。
“怕,不過多少也得信任一下彆人,人不能一直活在懷疑之中。”
“你還算是人?”
這話有些刻薄。
僵屍並不介意:“我生前就活在懷疑之中,死了能少些懷疑最好不過,要不然活著累,死了也累。”
“這倒像句人話,我叫秦昆,你呢?”
“我不想騙你,因為我記不得了。不過我好像姓白……又好像有彆的名字……”
好像?
這僵屍談吐清晰,可到關鍵記憶就想不起了,也不知道受了什麼重創。
“我倒是認識一個姓白的僵屍,‘焦公’白闖你聽過嗎?”
老僵忽然一抖:“白、白、白闖……白闖是誰……這麼熟悉……”
僵屍有些瘋癲,仿佛被刺激到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老白,你是怎麼跑到黃河裡去的?”
僵屍想了想:“和一個家夥打架輸了,被打入地下暗河,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暗河彙入了黃河裡,再後來……我又碰見了一個奇怪的家夥,渾渾噩噩的,記不清了。”
秦昆點點頭:“所以你真是在黃河邊上時上的車了?”
“是的。九曲黃河浮屍遍布,我傷了腦袋,找不到回去的路。原本覺得黃河就挺好,可是這段時間斷了屍源,總得討口吃的。”
飲食習慣的不同果然是人和異類的差異啊。
秦昆沒法解釋,不過仍舊找到對方的閃光點道:“你為何沒對兩岸村民動手?”
“絕對不能動手!否則會給山裡招禍的!”
僵屍陷入恐懼中,不斷重複這句話。
秦昆打斷了對方:“山裡又是什麼地方?”
“我也忘了……”
秦昆問不出個所以然。
‘焦公’白闖他是見過的,那是不死山的頭目之一,高影的師父,顧大姐的主子,這兩隻僵目前還在白湖鎮老街創業呢,所以白闖應該是不死山和自己關係最近的老僵。
但麵前的僵屍這幅鬼樣子根本不是白闖,不過秦昆看著對方一身外殼,覺得莫不是這鈣化的皮囊讓他變了樣子?
秦昆試著摳了摳,珊瑚礁一樣的外殼,連個縫隙都沒有,秦昆隻好放棄。
“你說的山裡,是不死山嗎?”
“不死山……不死山又是什麼地方……”
秦昆看他格外痛苦,安撫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前麵有個小路,騎過去瞅瞅。”
小路有些泥濘,自行車不好走,秦昆收起車子,一人一僵步行在路上。一般大路旁的岔道,基本代表有村落,秦昆才提議來這裡看看。
衣衫濕透了,需要烘乾,僵屍又需要食物,往前不知多遠才能到鎮子上,還得先歇歇腳才行。
況且,趁著白天讓僵屍露臉,秦昆還能找借口掩飾,晚上出沒在鎮子,那真得嚇壞彆人。
沿著路進了山坳,兩旁是山,中間小河流淌,河水已經泛黃。一路上鋪著碎石,幾次拐彎後,總算見到了人煙。
雨停了,空氣變得清爽起來。
前麵是個村子,卻異常繁華,甚至還有福利社。
秦昆揉了揉眼睛,緊接著,醫院、食堂、甚至消防部門都有。
村子越來越大,越往裡道路越好,而且村落慢慢變成了筒子樓。緊接著,靠山的方向出現了連片的廠房,沿途的區域開闊起來,在幾處樓房的拱衛下,秦昆來到一戶居民門口,那是一棟磚瓦建造的二層小樓,秦昆幾次甩甩頭,以為自己眼花了。
這個年代的山野小二樓,相當於彆墅啊!
小院布置的一絲不苟,明顯帶著蘇聯風格,很規整。一個老頭坐在藤椅上,膝蓋蓋著毯子,正在看院裡景色,院子裡有處雞窩,老母雞帶著小雞在休息,沒出來走動。
掃視周圍,秦昆覺得這院子有些鶴立雞群,他想都沒想,朝著矮牆裡叫道:“大爺,能讓我們進去歇歇腳嗎?”
院牆是水泥矮牆,紅磚砌出鏤空圖案,門口立著電線杆。
院裡的老頭發現秦昆叫喊,戴著老花鏡走了過來。
“你們是……”
老頭像個知識分子,他看著秦昆濕漉漉的,模樣卻很正常,但旁邊還有一個人形怪物,不禁皺著眉頭。
秦昆展顏一笑:“大爺,我們是劇組的。這是我同事,扮演水怪的,您沒嚇著吧?”
“哦!”老頭這才眉頭舒展,這水怪還真像啊。
“進來吧小夥子,怎麼想起跑到我們鎮子了?”
鎮……?!
秦昆一愣,這村子雖然繁華,可也稱不上鎮的規模吧?
似乎看出秦昆的疑惑,老頭笑道:“這是鎮子最南,往北地勢越來越開闊,有好多廠子,大著呢。你們應該是從南峪口進來的吧。”
秦昆恍然大悟。
他老家老廟鎮就因為一處軍工廠而建立,這個年代,隱蔽的廠子一般都建在山裡,想必這山中也有類似的廠子。
秦昆訴苦道:“可不是嗎,大路上滑坡了,我倆開的拉道具的車,準備趕場景,結果車沒了,人差點也沒了。”
“這麼危險?”
老頭聽罷急忙喚道:“老婆子,來客人了。”
屋子裡,一個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的老奶奶走出,見到秦昆二人忙道:“孩子,怎麼淋成這樣了?我給你弄盆熱水擦擦。”
心中有暖流流過,這個年代的人雖然淳樸,但這麼古道熱腸的奶奶也不多,秦昆忙道:“那太謝謝您了。”
“什麼話,應該的。”
老奶奶說著看向僵屍,縮了一下,但並未太過害怕。
旁邊老頭解釋道:“這倆小夥子是劇組的,這是演水怪的小夥子,看這身體多棒!”
說著,往僵屍肩膀上拍了拍,彆說,這外殼還有些紮手。
僵屍懵逼地站在那,對‘小夥子’這個稱呼,有些抵觸。
旁邊的老太太好奇地湊了過來,那水怪圓腦袋,大眼睛,頭上鈣化皮層導致皺紋坑窪,上唇很厚,也摸了摸僵屍身上的鈣化外殼,覺得太逼真了,忽然神秘道:“小夥子,你們是西遊記劇組吧?”
啊?
秦昆嘴角抽搐,剛剛還想著怎麼繼續往下編呢,結果人老太太直接給他們安排好了。
屋裡有電視,秦昆赫然看見電視裡在播86版西遊記,這在當年可是現象級的電視劇,恰好今年熱映!
秦昆一時苦笑,他想解釋一下,彆搞的誤會太深,結果老頭指著僵屍激動道:“沒錯!他、他應該是奔波兒灞!”
秦昆捂住額頭,沒法解釋了,說不清了。
旁邊的僵屍也懵了。
倆小家夥說什麼胡話呢?
老頭激動地拽著秦昆的手:“你說,我猜沒猜對?!”
秦昆深吸一口氣:“老爺子,您可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頭哈哈一笑,得意地朝著老太太使了個眼色。
秦昆接著道:“不瞞二位,我們劇組有規定,不能私自露麵,畢竟影視角色要保密的。不過今天確實是意外,還希望你們彆說出去。”
“不會不會!”
秦昆微微一笑:“大爺,我叫秦昆,叫我小秦就好,這是同事老白,我二人希望討些吃的,再要些生肉路上帶著,不過我不白吃,這有些港幣,我跟二老買,量要大!”
老太太從屋裡端出一盆熱水,讓秦昆擦擦身上,疑惑道:“你是香港回來的?”
“沒錯!”
“香港我去過,亞洲四小龍,發展的著實不錯!影視業也相當繁榮!”
“我正是去學習相關經驗的!”
二老很健談,從工作發展聊到國家大事,從影視文藝聊到基礎建設,似乎沒什麼不懂的。
這是聊天,也是試探,二人發現秦昆見識果然廣博,個彆觀點甚至具有前瞻性,這比同齡的大多數人都要優秀太多了。
“好好好!小秦真是一表人才。”
老太太不吝讚美,甚至沒收錢,她說秦昆需要的東西包在她身上。
聊完,老太太去準備東西了,秦昆鬆了一口氣,摸出一根煙遞給老頭:“大爺,您二老的見識可不像一般人啊。”
老頭接過點燃,嗬嗬笑著:“我和老伴最早是戰地記者,後來在魔都從事相關工作。年紀大了,從崗位上退下來後,就不願待在大城市了。這裡是我老家,環境也好,離兒子孫子也近。”
記者?難怪我剛覺得跟采訪似的。
沒一會,一鍋黃豆燉豬腳端出,老太太炸了花生米拌了涼菜,又備了瓶好酒。
汾酒斟了三杯,僵屍發現還有自己的份,急忙給秦昆使眼色,他隻想喝血吃肉,覺得院子裡的老母雞就不錯,秦昆眨了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豬腳明顯是給老頭燉的,量不多,秦昆沒敢放開吃,吃了幾口發現又端來一碗麵條,這才大快朵頤。
熱騰騰的酸湯麵片,就著吸滿肉汁的黃豆,時不時啄一口豬腳,配上滴了香油的醋拌野菜,一碗麵條囫圇下肚,再配上白酒和花生米,臉泛紅光,熱汗淋漓。
“太好吃了!”
麵湯喝完,秦昆擦著嘴,潮濕天來一碗酸湯麵發汗,就是爽!
“小秦,你同事怎麼不吃啊?”
“哦,老白他不方便,彆管他。您知道弄臟了道具得重新補妝,可麻煩了。”
老太太點點頭,看僵屍隻顧著喝酒,便又倒了幾杯。
一頓家常餐,賓主儘歡。
吃完後,秦昆褪去的外套也快烘乾了,他起身道:“今天感謝二老招待,我們得走了。”
老太太拿出了家裡剩下的生肉,僵屍盯著桌上的肉,餓的眼睛都紅了,秦昆覺得再不走得原形畢露。
“這麼匆忙?”
“沒辦法,還得趕外景。”
二老看秦昆非走不可,隻能送他們到門口。
“小秦,小白,下次再來啊!”
“沒問題!”
兩位老人看著秦昆遠去,笑著搖搖頭,家裡好久沒這麼熱鬨過了。回到屋裡時,發現桌上碼著一遝港幣。
“這孩子!”
老太太不高興了,準備追出去,老頭嗬嗬一笑:“是個懂事的孩子,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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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的多了!”老太太大聲說道。
老頭淡淡一笑:“下次遇見有困難的後生,再幫忙就是了。”
老太太瞅著興致不錯的老伴,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笑著進了屋裡。
……
路上,僵屍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吃飽喝足,渾身舒坦。
揉著肚子,僵屍不禁問道:“秦昆,奔波兒灞是誰?”
“鯰魚精。”
“他們敢說我是鯰魚精?!”
“鯰魚吃屍體,你也吃,他們說錯了嗎?”
“這……”僵屍想了想,好像也沒錯。
他們並未沿途返回,而是拐彎向北。
往北走,鎮子的原貌才露了出來。
這鎮子上似乎不止一處廠子,好幾個廠子,好幾個廠區,更有很多圍著廠子的住宅區林立。
今天工人都在上班,往來最忙的都是運輸科的司機師傅,酒廠的貨、各類元件廠的貨、還有一些精加工的配件,一車一車往外運,還有外地的吃穿用度,也在一車車拉回來。
鎮子上很熱鬨。
雨停了,一處廠區小學傳來眼保健操的廣播,校園外不遠是個集市,許多人發現了秦昆和僵屍,有些害怕,不過他們發現秦昆儀表堂堂,好奇便大於害怕。
“小師傅,你這旁邊跟的是什麼啊?”
一個私營小賣部,老板從櫃台探出腦袋,笑嗬嗬問道。
“我同事,穿了一身拍電影的道具,彆害怕。”
“哈哈,我才不怕!”
秦昆瞄著商店,挑起眉頭道:“呦,健力寶?”
“識貨啊!小師傅來兩瓶不?”
老板眼睛一亮,這飲料可是托了關係搞來的,一般這麼偏僻的地方喝不到,而且鎮上好多人還沒見過這玩意,銷量其實不行。
“港幣收嗎?”
“啊?”
香港來的?難怪了。
這飲料產於羊城,這年頭供不應求,北方很少喝到,見到秦昆摸出一張沒見過的票子,老板也是直接收下。
拉環打開,神奇的東方魔水和即將欣欣向榮的時代相得益彰。
80年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改革開放,嚴打過後,社會穩定,思潮複興,將來的文化人和工人提起這個時代,無不讚美。
思想解放,生產力解放,國家蒸蒸日上,未來可期。
影視文藝開始填補人們的精神生活,還有物質發展帶來的享受。
小賣部裡開始賣鐵環和玻璃彈珠了,甚至還有連環畫和鐵皮青蛙,這個時代長大的孩子非常幸福。
街上走過穿著喇叭褲、戴著蛤蟆鏡的青年,他們扛著收音機,音響裡傳出羅大佑的《戀曲1980》,那句‘春天刮著風,秋天下著雨,春風秋雨多少海誓山盟隨風遠去’唱出了青年的憂鬱和哀傷。
隻是聽到下一曲《一剪梅》後,秦昆總覺得這個時代離將來也不算太遠。
回過神來,發現老板又拿了兩瓶健力寶,陪著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你給的多了,沒錢找。再送你兩罐。”
秦昆打著嗝收下:“老板,這附近有汽車站嗎?火車站也行。”
“有,小師傅準備去哪?”
“錫林郭勒盟正藍旗草原,具體在哪我還不清楚。”
“哦,草原啊,那去不了。”
“路不通?”
“通著呢。就是最近沒有去草原的車。連卡車都不往北走了。”
啊?
“為什麼?”
“嗨,前段時間,這條路死了幾個倒爺,死相聽說可慘了。”
“死了幾個……倒爺?”
“嗯。咱鎮子酒廠有個二流子,成天打架鬥毆遊手好閒,不知跟了誰,做起了倒爺生意,才一年開上了車,老家還蓋了房,可風光。可惜一周前,和他幾個夥計死在往北的路上了。而且說來蹊蹺,貨沒被搶,錢沒被搶,屍體被發現時表情和肢體都扭曲了,沒任何傷痕,你說邪門不?他家裡人托廠裡治喪辦把屍體拉了回來,聽治喪辦說那死相……嘖嘖嘖,怕是給活活嚇死的。”
老板頓了頓補充道:“出事的地方就離草原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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