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天蒙蒙亮。
一個山洞,洞裡不大,剛好能避風,秦昆躺在睡袋中,兩隻小老虎舔著自己的臉。
“一邊去……”秦昆嫌棄地將它們推開,伸了個懶腰。
洞裡乾冷,泥土都被凍的硬邦邦的,昨夜跟著母老虎回來,秦昆在這裡將就了一夜。
睡袋收入彈性空間,秦昆取出洗漱用品刷著牙,身後地上有三個身影。
受傷的母老虎。
受傷的聶雨玄。
受傷的僵屍。
母老虎已經不再虛弱,眼裡凶光消失了不少,似乎知道秦昆不是敵人,卻仍舊對洞口的僵屍帶著敵意。
聶雨玄還在昏迷,時不時哼唧一下,秦昆探過他的脈搏,也觀察過他的陽氣,都很正常,有醒轉的趨勢。
至於僵屍,秦昆原本想殺了的,最後直覺讓他把僵屍留了下來。
大清早,母老虎似乎能活動了,來到洞口準備覓食。
秦昆叫住對方:“喂,不用去了。”
說話間,手上出現一塊密封的熟肉。
這是彈性空間儲備的物資,秦昆打開密封,把肉丟了過去,母老虎嗅了嗅,神情意外,然後把肉刁回去,兩隻小老虎撲來搶食。
它們在吃,秦昆給聶雨玄喂了一顆血王丹後,坐在僵屍麵前。
這廝是不會說話的,不過要溝通也有辦法,秦昆仿佛大仙做法一樣,胡亂抓著空氣,不一會,一把因果絲握在手中。
“刹那歲月無限長。”
“塵埃因果映流光。”
“鯤鵬擊水龍吞象。”
“仍是蝴蝶夢一場!”
黑暗不斷將秦昆和僵屍吞噬,周圍的老虎沒了,聶雨玄沒了,山洞沒了,秦昆一拍旁邊石頭,石頭也化成齏粉。
黑暗中,數百記憶碎片閃爍,好像扭曲的極光一樣,從暗到明,然後秦昆和僵屍麵前出現一片矩陣世界。
那些世界仿佛自我複製一樣不斷增多,秦昆心念一動,矩陣世界像是被劃動的光屏一樣,前後移動起來。
呼——吸——呼——吸——
逍遙陣!
在對方未曾反抗的情況下使出逍遙陣,秦昆還是覺得有些費力,隨著矩陣世界不斷增多,秦昆感覺靈力源源不斷被消耗,自己仿佛一台過載運行的電腦,思維漸漸出現遲鈍感。
於是秦昆急忙用出昆侖骨,大地靈力的補充,讓遲鈍感勉強消去。
強打著精神,秦昆不斷搜索著這無數因果中某些關鍵節點,其實這個陣術和燭宗道術很像,但本質不同,燭宗瀏覽的是一根因果線的無數可能,有主次分彆,秦昆卻看到的是全部,單單是這隻已經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僵屍,他因果線中密密麻麻的世界,已經讓秦昆吃不消了。
終於,無數的矩陣世界中,秦昆找了離目前節點最近的一處合適節點,開始下降。
從高處到低處,仿佛從高維降到低維,秦昆腳下瞬間一空,感覺自己墜入一片絲線中,然後絲線斷裂,自己砸進絲線包裹的那個世界。
頭頂,絲線重新彌合,周圍,光影不斷出現。
亂糟糟的山林,火把林立。
五感出現,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五種感覺恢複,卻讓因果線的主人有些頭腦發懵。
僵屍的模樣隨著新世界的出現而開始變化,枯皮獠牙褪去,血肉有了彈性,衣服不再襤褸,斷掉的大筋也徹底愈合。
那僵屍變成了一個30多歲的青年,青年滿眼不可思議,仿佛之前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醒來後,他一下子回到了不知多遠的從前。
“這……這是哪?”
“六爺,這是北嶺寨子啊!”
懷中有個滑膩的女人依偎在身旁,青年發現自己還摟著她,嚇了一跳。
他像是見鬼一樣看著那女人,那女人隻剩一件肚兜,媚眼如絲,他心中卻沒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大叫著跑出了屋子。
“見鬼了!見鬼了見鬼了見鬼!!!”
院裡,青年狀若瘋癲,隔壁屋一個少年抱著槍湊來:“六爺!哪有鬼?”
“栓子?你……不可能活著!”
少年不到二十歲,一身棉襖,戴著狗皮帽子,聞聲納悶道:“六爺,你怎麼說胡話了?”
青年一把推開少年:“我大哥呢!”
“大當家在製定計劃呢,六爺您早些睡,明天您可是先鋒軍,寨子裡等著您旗開得勝呢!”
“先鋒軍……先鋒軍……你是說明天我們要打北林崗地堡?”
“對啊!”
“打不得啊!會死的!我們會死,寨子也會被偷襲!打不得啊!大哥——”
青年瘋了一樣朝著大寨正廳跑去。
正廳裡一屋子土匪,喝高了後膽氣熊熊,一位魁梧漢子坐在首座,麵前是一副破地圖,上麵標出幾個畫紅叉的地方。
“明天,老六當先鋒,你們側翼支援,那群小鬼子也就200人,隻要能打掉對方一半,我們就算贏了!”
“哈哈哈哈哈,大哥,我們明天可是有600弟兄,打掉100人綽綽有餘!”
“彆大意,對方有一挺馬格沁,那可是凶器!”
“不怕,北林崗地堡還沒完工,我們三路包抄,他一挺馬格沁根本防不過來!”
“好!聽說小日本在地堡裡麵挖到了古墓,裡麵有數不清的金銀,明天如果能打下地堡,我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好!大秤分金!!!哈哈哈哈哈——”
正廳士氣高昂,忽然間一個光腿的青年跑了進來:“大哥!明天不能打!會死人的,那馬格沁比我們想象的還可怕!我們先鋒軍被打殘後,小日本還會從側翼包抄,寨子根本擋不住!”
“老六?”
魁梧男子疑惑。
旁邊幾個威猛的土匪調笑道:“老六,胡說什麼呢?晚上玩女人玩昏頭了?不想衝鋒了?”
“大哥把女人都讓給你了,你這時候怕死,早知道讓給我了!”
“哈哈哈哈哈……我看六哥是腿軟,跑不動了吧。”
氣氛被衝淡,為首的漢子一笑:“老六,炕還沒暖熱呢,就反悔了?這不像你的風格。”
“大哥!我是說真的……”
砰——
子彈擦過青年耳畔,為首漢子拿著一把駁殼槍,吹著槍管。
其餘人掏了掏耳朵:“大哥消消氣,老六也就說說胡話,擱平常,屬他最勇猛。”
“是啊大哥,消消氣。老六,你上來說!”
“來不及了,大哥,搬寨子吧!小日本早盯上我們了!”
砰——
又是一槍,擦過青年小腿打入地板,木屑紛飛,劃傷了青年的小腿,為首漢子有些生氣了:“老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好,既然沒糊塗,我給你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從哪解釋?
青年流著冷汗,他經曆過之後的事,仿佛從夢中醒來一樣,又回到以前,他組織了一會思路,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大哥,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是從很多年後回來的……”
正廳沒繃住,嚴肅的氣氛忽然破功,一群人哄堂大笑。
為首的漢子也氣的不輕,但又覺得滑稽。
“老三。”
“大哥!”
“明天你帶隊吧,老六腦子有點問題。一會賞你一個女人!也把老六的女人一並賞你了!”
“哈哈哈哈,多謝大哥!”
“嗯,先回屋休息吧。”
一個獨眼龍走過光腿青年旁邊,拍了拍肩膀:“老六,精神不好就早早回去休息,念在你以前救過我,明天三哥替你打頭陣。好了,三哥先去快活了!”
獨眼龍大笑著走了,青年五指張開又握緊,腮幫子緊咬,嘴巴幾次張合,隻能化為無奈一歎。
沒人再理會自己,他被大當家的請了出去,臨走前,他還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北林崗地堡會打死先鋒軍一半人,同一時刻北嶺寨子也會被小日本偷襲,琢磨著老六臨走前留下的話,魁梧漢子看著旁邊的山羊胡先生:“軍師覺得老六的話是真是假?”
軍師撚著胡子,輕笑道:“真真假假重要嗎?不管埋伏還是偷襲我們,那都是小日本的決定。大當家隻需要考慮自己的決定就好,既然要打北林崗地堡,就按我們計劃的來,不是嗎?”
“言之有理。”
再次回到山寨院子,床上的女人沒了,據說被抬到了三當家的房裡,空蕩蕩的屋子燒著火,水壺沸騰,青年則呆滯地坐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守寨的兄弟明天有硬仗,已經休息了,他的門簾卻被掀開,一個青年進來,自顧自地斟了杯茶。
“出去。”
光腿青年一動不動地看著鞋子發呆,口氣冰冷。
粗瓷茶碗,茶葉這時候是稀罕物什,但一點也不好喝,喝茶的青年品了一口,但沒有出去,而是把玩著牆上那把三八大蓋。
這把槍被保養的很好,秦昆拉栓上膛,瞄準著茶壺,卻沒扣動扳機,光腿青年從後腰掏出一把駁殼槍,指著秦昆:“我讓你出去!”
秦昆慢慢轉過頭來,帶著笑容:“如果我說不呢?”
一瞬間,床邊坐的青年愣住了。
如果他之前的記憶都是夢的話,那麼這場夢的結尾,一定有一個重要角色,那個角色不是彆人,正是秦昆。
挑斷了他渾身大筋。
又在自己麵前做法。
他呆呆看著秦昆,忽然放下槍來到秦昆麵前:“是你!你也從未來回來了對不對?快跟我去告訴大哥,未來是真的!快跟我走!”
他拽著秦昆,卻拽不動,秦昆望著他輕輕道:“你想改變現在?”
“彆廢話了!他們會死的!”
“改了他們還是會死的。”
“胡說八道!”
“你是土匪?”
拽不動對方,對方也不聽自己的,為了緩和關係,青年想了想,咬牙道:“北嶺寨子六當家,金勇金六子!”
“扶餘山,秦昆。”
“秦兄弟……秦哥,哥!你幫我給大哥解釋一下,我承你的情!”
“我隻是來找你問以後的事的,你是怎麼變成僵的?為什麼會和老虎纏鬥?”
“咱能不談以後嗎?”
“不能。”
金六子焦急,但無濟於事,一把槍抵在了秦昆額頭。
秦昆撥開槍管:“好好回答我的問題,說不定我願意幫你。”
“你……”
金六子發現自己的匪氣完全奈何不了對方。
那人從容自信,根本不懼任何威脅,再想起那些和夢一樣真實的未來,金六子氣惱地坐在秦昆旁邊,給自己沏了杯茶。
“很久以前,呸,就是明天,我原本帶人去抄北林崗地堡,那是一群小日本的駐地,據說他們挖出了地宮,裡麵好多金銀財寶,大哥就想著端了那裡,順道乾掉小鬼子,搏一個名利雙收。可是明天,我們出動的600弟兄會死傷慘重,對方死亡不超過30,而且我們寨子會被對方偷襲,他們有迫擊炮……”
“然後整個寨子都會被毀掉,大哥他們會死,剩下的人會被抓到地堡裡當苦工,為他們挖掘古墓。”
“我原本明天會受傷,逃回寨子,然後被小鬼子截住,在挖完後,我會被活埋……至於你說的僵,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到你的前不久,我剛剛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幅鬼樣子,我很餓,殺了幾隻狗,然後還是很餓,那晚又殺了一隻兔子,正吃肉的時候,一隻老虎循著血腥味過來,我就和它打了起來……”
金六子邏輯還算湊合,秦昆聽懂了一個大概。
他命運的轉折點就在明天。
“古墓裡麵有什麼?”
“不清楚!我們苦力都是粗挖,隻看到一些鬼畫符的石板,裡麵精細的活日本人不讓我們乾。”
“你知道路嗎?”
“當然!前陣子我醒來時,就是從裡麵出來的。不過黑燈瞎火的,記不太清。”
秦昆點了點頭,此刻,他一邊聽著金六子的故事,一邊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很多條線,他指了指這些線:“金六子,你即便改變你們大哥的想法,也逃不過命運。你還是會和我回到未來,回到屬於你的因果線裡,這裡的改變因我而變,我又不沾因果,所以這條線仍舊會消失,它是不存在的。”
金六子不解其意,卻看到了秦昆手指點的位置。
那是最粗一條線的末端,秦昆從末端點到了好幾條線的交彙處,然後又點到末端,接著,其餘的茶水慢慢被蒸乾了,隻剩下最粗的這條線留下。
“秦……秦先生,你的意思是……我改變了明天要發生的事,和你回到未來時,我大哥明天還是會死,寨子明天還是會被毀,兄弟們還是會成為苦力被活埋。隻不過另一條線裡,我大哥或許會活著,寨子或許會保存,兄弟們或許不會被抓成苦力然後活埋,是……這樣嗎?”
“悟性不錯,是這樣的。”
金六子有些悵然若失。
如果未來如故,那麼回到改變它有什麼意義?那不是自己的過去,因為自己的過去已經發生過了。
“我還要改。請先生幫我!”
金六子收起悵惘的神態,鄭重其事地跪下,給秦昆磕了三個頭。
秦昆心中搖搖頭,這就是人的執念啊。
再改,這因果也不是自己的那條線,明知是沒有意義的事,不過……換成自己恐怕也會去改吧。
畢竟那結果,苦主不喜歡。
“好,我幫你。”
說話間,係統忽然出現提示:
‘叮!宿主成功開啟度化功能’
‘叮!度化金六子’
腦海,忽然一粒金光出現,轉眼消失不見。
秦昆愕然。
度化?
自己之前捉鬼煉陰燭不是度化嗎?就算不是,但也有好多鬼完成生前執念才被煉成陰燭的,總算度化了吧?
怎麼憑空出現了一個度化功能?
這度化到底什麼意思?
“水和尚。”
“主子,何事喚我?”
“度化什麼意思?”
“呃……我生前修的佛法並非大乘,不過也略有了解,超度、點化為度化。”
水和尚想了想,也不敢說的太肯定。論正兒八經的佛法,他畢竟出身小廟,未曾聽聞真經大道。
水和尚被召回,忽然另一個身影不請自來。
“咦?狄公,你怎麼出來了?”
麵前是一個俊俏男子,狄仁傑聞聲道:“剛和水和尚談論佛法,聽他說你遇到困惑,我出來看看有沒有幫上忙的。另外,裡麵太悶了……”
秦昆輕笑:“你懂佛法?”
狄仁傑白了一眼:“生前女皇陛下佛法造詣匪淺,武周尚佛,你總該聽過吧?死後我更是葬在佛庭,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懂些。”
狄仁傑天資聰穎,關鍵見識不凡,秦昆信了幾分,畢竟是大人物,他不恥下問道:“狄公,那你給我講講什麼是度化。”
“離苦得樂為度化,離惡向善為度化,離夢轉醒為度化,這都是佛家的度化,其實度化更廣義,你覺得什麼是度化,什麼就是度化。”
前幾句秦昆聽的大感同意,後麵就聽不懂。
“我覺得把好人變成惡棍,也算度化?”
“度魔成佛,度佛成魔都是度化,為何不算?妖僧普世,世人越度越苦。”
妖僧普世,世人越度越苦。
說的好!
秦昆佩服狄仁傑的見識,連忙把他請了回去。
此刻旁邊,金六子瞪大眼睛:“秦……先生……剛剛那兩個人是?”
“江湖鬼仙。”
金六子幾乎要跪了。
媽呀,這人何方神聖?!
秦昆和他出了房間,朝著大當家那裡走去,此刻,秦昆似乎明白了一些度化得意義。
以前隻是消去那些鬼的執念,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度化。
離苦得樂,離惡向善,離夢轉醒……
自從掌握了一些因果線的使用方法後,似乎對鬼而言,這些方式才叫度化。
還有那句‘妖僧普世,世人越度越苦’,秦昆怎麼琢磨怎麼覺得有味道。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狄仁傑回去前說的一句:“佛度有緣人,道度天下人。”
秦昆聽起來不知為何,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不是害怕,更像是刺激,像是一種使命感。
得,這金六子,我先度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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