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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一切收拾妥當,夏藤才把手機拿出來看,她沒猜錯,果然是一番信息轟炸。
丁遙拉了個微信討論組,想必是許潮生強行要求的,因為隻有她同時擁有他的號和夏藤的新號,再點開,裡麵全是許潮生憤怒的嘶吼,無一例外,都是罵祁正的。
許潮生刺激受得不淺,把祁正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鞭撻了個遍。
最新發來的一句你讓他給我等著,你讓他給我好好等著夏藤
夏藤回了一串省略號。
以她的了解,許潮生身上那股家底優越所帶出來的貴氣與底氣,在祁正眼裡會一文不值,不僅如此,他那張嘴還會冒出多難聽的話,她不敢想。
許潮生不吃口頭虧,一是很少有人說的過他,二是大多數人忌憚他的身份。
祁正兩樣都不占。
到時再加一個丁遙,三個炮筒放一塊兒炸,最慘的隻能是她。
夏藤看著屏幕那頭的許潮生劈裡啪啦的放狠話,做了一個決定。
千萬不能讓他們碰上。
隔天上學,後座是空的。
夏藤放書包的時候順便問秦凡“他人呢”
有過昨天晚上的經曆,秦凡對她的詢問也沒特驚訝,“他感冒,請假了。”
感冒真不真不知道,“請假”二字擱在他身上,還挺稀奇。
夏藤點了下頭,沒再多問。
她腦海中閃過祁正最後蹲在走廊裡的樣子。
他側過來看她的那一眼,充滿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夏藤搖搖頭,甩開那些片段。
安穩的日子對她來說是奢侈品,祁正不在,她得珍惜。
一天無風無浪,臨放學,江挽月過來找她。
自從那次一起去完台球廳,回來後她對她的敵意就減少了些,夏藤自顧不暇,沒時間分析江挽月的改變為何意,但江挽月是聰明人,想通便放下,不猶豫,她看上去輕鬆很多。
人是應該乾脆利落地斬斷一些不利於自己的情感,包括單向的喜歡,無終的等待。
江挽月說“人差不多確定了,周末你有空嗎,我們排練一下,討論跳什麼舞。”
夏藤想了想,周末沒什麼事,就答應了。
“那就周六下午四點,市中心體育館門口集合。”
夏藤已經很少見到這麼線下的約見麵方式了,“你可以拉一個群,有什麼事兒在裡麵通知,這樣方便點。”
江挽月皺眉,“什麼群”
“微”夏藤頓了頓,她想起趙意晗偷拍她那次,以及吳恬和黃毛用的聊天軟件,改口道“或者,qq群。”
“高考之前,我不用手機。”江挽月說。
也是。
在曾經手機未普及的年代,大家都喜歡當麵約定好,然後早早騰出時間和空閒,開始期待見麵。
“脖子。”江挽月談完正事兒,目光下移,“好點了嗎”
夏藤攏了攏領口,“嗯,好多了。”
江挽月點了點頭,她不善此類言辭,為避免繼續聊下去氣氛尷尬,簡單道彆之後就走了。
本想問問她和祁正怎麼樣了,想想還是作罷。
自她打算放下的那一刻起,她就該踏上自己選擇的路,而不是頻頻回頭。
夏藤出了校門,今天準備走回家。
校門口熱熱鬨鬨,周五不上晚自習,天還沒黑,夕陽半斜,光輝落滿身,眼見之處皆是一片燦然暖色。
轉眼已是十一月份,昭縣還未落雪,但樹都禿了,平日裡走到街上,多出一份蒼涼之感。
今兒難得太陽好,光這麼照著,看起來也溫暖些。
夏藤走兩步,在路口轉彎,感覺有什麼砸在身上。
以為是錯覺,她沒停,繼續走。
緊接著,又一下。
這回有真實觸感了,因為有什麼東西砸到她後背,然後掉在地上。
她低頭看,一根棒棒糖。
她蹲下去撿起來,想到了什麼。
回頭,祁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身上隻有一件薄外套,她猜他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是這麼穿。
他手裡拎個塑料袋,上麵印著藥店名字。
他嗤她“跟你半天,砸兩下才有反應。”
夏藤站起來,手裡拿著棒棒糖,“你跟著我乾什麼”
“誰跟著你我出來買藥。”
他臉色不好,透著病態的白,說完這句還咳嗽了兩聲。
看來是真感冒了。
“那再見。”夏藤轉身。
她聽到祁正在身後“我靠”了一聲。
他在那矛盾半天,她看不見。
“喂。”
末了,還是情感戰勝理智。
他擋她麵前,“陪我去個地方。”
離得近,她看到他麵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總不可能是害羞。
他應該在發燒。
夏藤道“你好像病的挺嚴重的。”
“死不了。”他無所謂,又問“你去不去”
周六要排練的話,周天用來複習,她最好今晚就把學校布置的作業寫完。
但是,稍微推後一點,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她腦海中總是浮現他昨天的樣子,她原本以為,他又要消失一段時間。
她沒問去哪。“陪你去,我有什麼好處”
祁正看她手中一眼。
“糖送你,行不行”
昭縣總共三條公交車路線,一趟走市區,一趟走農村,還有一趟走得偏遠些,快要出縣城。
夏藤一直以為西梁橋在昭縣的最西麵,她總覺得昭縣走到西梁便到頭了,在公交站台上看了路線圖才知道,西梁隻是靠近西麵,再往西,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地方。
祁正一手提著藥,站垃圾桶旁邊和著冷風抽煙,夏藤正想問他們要去哪兒,一側臉,對上他的視線。
他吐著煙霧,一直在看她。
最後幾縷夕陽從天儘頭照過來,照的他半邊臉亮堂,燒著火光般明亮,半邊沉在陰影裡。
正如他這個人,完完全全的矛盾體。
對視中,誰都沒說話。
矮胖矮胖的公交車駛入站台,其他等車的人向車門圍過去。
她還沒找出自己答應他的理由。
祁正收回視線,把煙在垃圾桶摁滅,“走了。”
車上人不多,最後一排空著。
夏藤上去才發現,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公交車,更類似於一種鄉鎮大巴,但體型又算不上大巴。
座位上都套著布套,印著婦科醫院的廣告。
有人在走廊放著大包小包,還有買菜的兜,夏藤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跨進去,走到最後一排,她想問他要不要坐靠窗戶的位置,還沒扭頭,被他一把推了進去。
夏藤坐裡邊的位置,剛坐正,校服被人壓住,他挨著她坐下了。
本就狹窄的空間瞬間變得更擠。
夏藤怎麼調整都不對,隻能把注意力挪向窗外。
窗外景色在轉變,一路西行,大多是些村子,越往後越空曠,車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
夏藤不禁轉頭問“不會出縣城吧,我晚上要回家。”
祁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帽子拉起來扣頭上的,下巴藏進衣服裡,他半醒著,“不會,終點站下車。”
鼻音很重,頭也昏,他說完,腦袋一歪,又睡過去了。
祁正每回坐這趟車都會睡著。
目的地是終點站,他不用擔心睡過站。
回回睡著,回回做夢。
越往西,有些回憶鬨得越凶,攪得他在夢裡也不安生。他明明知道結局,還得看著那些事兒一遍遍上演,夢裡他發不出聲音,也改變不了任何。
但有些畫麵,又是幸福的。
他們都在的時候,他舍不得醒來。
醒來即是一場空。
麵對空蕩蕩的車廂,他不止一次在下車後想,他這人,無非兩種下場。
被回憶逼瘋,被孤獨折磨死。
不會有人難過,不會有人記得他。
他拚命留下的那麼多痕跡,都成為不了他存在的意義。
一場雨,一場雪,甚至隨便刮起的一陣風,他都可以被徹底的抹去。
祁正醒來的時候,車廂空空蕩蕩,一片安靜。
和他無數次醒來時一樣,他等待著孤獨翻湧上來把他淹沒的那一刻。
他該下車了。
直到衣服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頭。
夏藤也是剛醒,眼睛迷蒙,頭發有點兒呲,正看著他。
“我們該下車了。”
車程將近晃了半個多小時,夏藤沒想到她也跟著睡著了。
這一路都很安靜。
她的生活中,已經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可以遠離塵囂,靜聽自然的聲音。
天快黑了,餘光漸在,眼前是一片曠野,雜草亂生,野蠻生長,快到半膝處,隻是大多數都是枯萎的,生命痕跡衰敗,放眼望去,一片哀頹之景,很是荒涼。
腳踩在上麵,皆是枯枝落葉斷裂之聲。
“可惜了。”她小聲感歎一句,“如果冬天下了雪,這裡肯定很美。”
“美”祁正走在前麵,聽見這句話停住了,“這些破草全是死的,有什麼可美的”
“”夏藤皺起眉,“你這種人,就算見到了,也不會誇它美。”
“我這種人,見到了,隻會把你丟雪裡。”
“到底要去哪兒不去我走了。”她停止和他沒營養的對話。
祁正卻在這會兒露出得逞的笑,“剛才那是最後一班,沒車了。”
夏藤瞪他“那我怎麼回這裡荒郊野嶺的”
“你現在應該擔心,這裡荒郊野嶺的,我會把你怎麼樣。”
“”
生了病的祁正也比健康的她戰鬥力強。
夏藤轉身就走。
祁正幾步追上她,“喂。”
夏藤繞開他。
祁正胳膊一伸,把她攔腰抱起,直接扛上肩頭。
“啊啊啊啊”
夏藤頭朝下,屁股撅著,兩腿在空中亂蹬,“你放我下來你個神經病”
她沒被人這麼扛麻袋似的扛過,祁正有多勁大她算是清楚了,走路一顛一顛的,硌的她難受。
“祁正”
她即將要爆發,他停下了,從兜裡掏了串鑰匙出來。
她這才發現,眼前景換了。
是比剛才更寬闊的一處曠野,曠野之中盤繞一條小溪,目光能看到的最遠處,與暮色連接。
太陽已經西落,殘留幾寸餘暉在天邊。
這兒沒有遮擋物,風刮得生猛,氣溫也比在市區裡更冷。
打量間,他打開門,把她扛了進去。
這兒竟然有一排房子,還帶庭院,建築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
祁正插上插銷,把她放下來,徑自進了裡屋,到了這兒,她也跑不了了。
院中的衣線上晾著洗乾淨的衣服,灰的,黑的,她見過這幾件外套。
風這麼吹,洗乾淨也能給吹臟。
夏藤過去摸了把,已經乾了,她收下來搭臂彎裡。
她跟著進去,是尋常平房的構造,又有點兒不一樣,一間大客廳,一間臥室,屋外一條走廊,連接到這一排的其他房子。
祁正拉開燈,直接倒進沙發裡,腿搭靠背上,買回來的藥就那麼扔在地上。
地板是木質的,裡麵的家具也大多是木質的,她環顧一圈,房子是好的,但沒人打理,陳設很是簡陋,四周了無生機。
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電器是頭頂的燈。
就一個燈泡,上麵罩了個燈罩。
窗戶外便是那片曠野,冷風嗚呼,像誰在哭。
祁正進來就一直趴著,臉蒙住,背對著她。
沙發旁邊擺一個低茶幾,一個茶壺,一個杯子,其他全是煙和酒。
她目光一轉,茶幾旁放著幾個紙箱,她蹲下去看,裡麵全是書
她把幾個箱子看過來,天文地理,曆史政治,一堆僅書名她就看不懂的,還有幾本哲學書。
她能看得懂的文學類,也大都是嚴肅文學。
都被他翻過,堆的亂七八糟的。
書很舊,但全。
不像是他買的,應該是,什麼人留下來的。
這和祁正的畫風完全不相符。
她看向沙發上悶著腦袋的人。
“這兒是哪裡”
他沒說話,她以為他睡著了。
她起身,把手裡那兩件衣服搭在沙發邊,想去其他房間看看。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房子。”他突然回答,聲音從臂彎裡發出來,“我爸不知道,知道他能賣了繼續賭。”
“你平時住這裡嗎”
“有時候。”
她猜測,這裡應該沒有彆人來過。
這裡像是他的秘密,他躲避外界的地方。
隻是有些冷清。
“你叫我來這乾什麼”她問。
他還是那麼趴著,看不見臉,也就藏住了情緒。
“太安靜了。”
他說。早晨在這裡醒來的時候,他嗓子啞的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那時候他就在想,
“隻有我一個人,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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