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邊塞之地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隻要能保全性命,即便是日子過得苦一點也沒什麼,而且我們有錢、有人,還有智慧!”
一直不怎麼愛說話的溧陽公主竟然含笑接了一句,看向蕭錦玉。
高長恭頗為感動:“我亦是這麼想,邊塞之地雖苦寒,卻遠沒有廟堂之上爾虞我詐來得凶險!”
這次若不是趙彥深與祖珽幫著說話,還不知阿玉即將麵臨的是什麼災禍,而且隻要在這鄴城多留一日,高湛對阿玉的覬覦之心便不會減少。
隻要阿玉在他身邊,不管去往何處,亦能安心!
念及此處,高長恭也下定了決心!
……
到了酉時時分,蕭顯終於從鄴南城皇宮中走了出來,原本鴻臚寺卿宋欽道給他安排了規格較高的使館,但他隻讓蕭摩訶與其他使團成員入住,自己則帶著幾名隨從來到了蘭陵王府之中。
再次見到蕭顯,蕭錦玉都不免有些驚訝,確如十娘所說,她這位顯舅舅好似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已全然不似南朝士子們的柔弱之態,容貌還是那般雋秀疏朗,有令人如沐春風的和煦之感,但身姿已是極為挺拔硬朗結實,修長如鬆,腰間懸玉,一身白衣狐裘更顯清逸絕塵。
仿佛一幅雪中寒鬆峭然而立的畫卷,清新得奪目!
好一個翩翩美郎君啊!謝玉璿都忍不住在內心感慨:原來這便是阿姐在南朝的那位舅舅,蘭陵蕭氏最年輕的家主蕭顯,這般俊朗的相貌氣度比蘭陵王也遜色不了多少啊?
見他們二人兩兩相望著,其他人更是看傻了眼,蕭若靈都生出與有榮焉之感。
“怎樣?我沒有說錯吧?七叔是不是比以前更俊了?”
“又在胡說些什麼!”
蕭顯略帶斥責的說了一句,蕭若靈笑得更為開心得意,看得出,十娘在蕭顯麵前應該是沒什麼規矩的,也十分得其寵愛。
“郡王,好久不見!”
蕭顯向高長恭施了一禮,便走到了蕭錦玉麵前,若不是她嫁為人婦,他定會將她擁入懷中。
“阿玉,舅舅來看你了,你過得可好?”
他柔聲問道,一雙盛滿寵溺的眸子中波光瀲灩,儘是溫柔與思念。
蕭錦玉但覺一股暖潮湧上心頭,眼眶瞬間濕潤。
“我很好,顯舅舅呢?”
“我也很好!”
雖然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在南陳,還是在北齊,廟堂之上多風雲,能安然無恙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彼此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二人都沒有道出那些辛酸,而是將自己最好的一麵展露給對方,好讓彼此都安心!
見蕭錦玉一時不知說什麼,蕭顯便玩笑般的問了句:“不請我吃頓飯嗎?”
“哦對,阿秀,備飯!今日我們便與顯舅舅暢飲一番!”
……
這一頓飯,蕭錦玉吃得很是開心,一直在與蕭顯把酒暢談。
高長恭甚至覺得,自她嫁給自己以來,從來都沒有這般放鬆過,快樂過!
當蕭錦玉問到蕭顯都與陛下說了什麼,蕭顯半開玩笑似的回道:
“我啊,就是將我蘭陵蕭氏一族的財力、人力還有各地盤根交錯的勢力都說了一遍,然後告訴你們齊國的陛下,你蕭錦玉並不是我蕭家與齊國政治聯姻的工具,更不是什麼身份低微的南朝女子,你就是我蕭家的嫡長女,更是……我蕭家的另一位家主,倘若你有難,我蕭家會舉合族之力相護!”
這話說得連正在吃飯的謝玉璿與溧陽公主都放下了碗,眼眶瀅瀅的看著蕭顯。
蕭錦玉更是感動得笑出了眼淚。
“顯舅舅何時變得這般炫耀自己了?”
“阿玉,如果沒有你,顯舅舅現在是否還活在世上都說不定呢!如今蕭家的一切不也是你為我們創造來的,所以不管你遇到什麼事情,永遠都不要忘了,蕭家永遠都是你的後盾,隻要你有所求,即便是千裡命駕,我們亦會馬上趕來!”
蕭錦玉含淚點頭道好,高長恭都十分動容感動。
一頓飯後,蕭錦玉有了些醉意,竟是躺在高長恭懷裡睡著了。
高長恭見她如貓兒一般熟睡,唇角邊還帶著笑意,便沒有喚醒她,將她抱到了床榻間。
為她蓋好被子之後,他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便到後院之中吹風醒酒,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好酒之人,因見過叔父文宣帝酒後狂亂之態,他已經戒酒了好多年,在這方麵十分克製自己。
但今天為了陪蕭顯,也為了排解心中的那一絲不安,便稍稍飲得多了一些。
院中臘梅盛開,風吹凋落,讓他想起了在南朝之時,二人追至梅嶺崗殺陳叔陵,那裡的梅花如同紅海一片,十分美麗,那時的她也如那隱隱含香的寒梅,令他怦然心動。
“郡王,怎還未入睡?”
正思忖著,聽到一道溫和的聲線傳來,他轉身看向了正向這邊走來的蕭顯。
南朝世族子弟,有魏晉名士一般的翩翩風采,俊雅溫潤,博學多才,實可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無瑕之人!
“是,今日很多謝你,讓阿玉感到從未有過的開心!”
“郡王這說的什麼話,難道阿玉嫁給你後,就沒有這般開心過?”
高長恭神色默然。
他答道:“是,我從未見過,其實自我帶她到齊國以來,她過得並不好,從來時路上的追殺,後來到了鄴城之後,又為了護我與齊國朝堂上的那些小人周旋,至少有三次,她都差一點丟了性命,每每思及,我都感覺錐心之痛,愧疚萬分。
有時候我也會不禁想,若是我沒帶她來齊國,她是否會過得好一些?
畢竟在南朝,有你蕭顯!
今日的蕭顯實令我有些意外之驚喜!”
蕭顯的眸中也劃過一絲痛色,但很快便鎮定含笑道:
“這是她的選擇,既然她選擇了這條道,就絕不會後悔,我所能做的,便是支持她的道,在她累了倦了的時候,有一個可以依靠可以想念的去處,也便是……她的家!
而我,永遠都是她的家人!”
說到這裡,蕭顯又笑了一笑,看著高長恭道:“其實郡王現在也是她的家人,是她在齊國最親的家人!”
“郡王這般難受,是因為心中難以取舍吧?”
高長恭默然沒答,但這句話顯然戳中了他的心思。
蕭顯又道:“有句話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雖然是教我們不要過分的去追求財富名利,可是有時候身在其位,又不得不想得更多,顧慮更多!
想得太多,顧慮太多,就有了許多兩難選擇的取舍!
其實這也不奇怪,也許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這種選擇,但隻要隨心而然,便也無愧於心!”
“如何隨心而然?”高長恭問。
蕭顯便笑道:“比如,如果有人讓我選,是忠君,還是至親至愛之人,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至親至愛,因為……人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回來,而我這一生,失去的太多了!”
高長恭的神情一變,竟是鄭重的道了一聲:“多謝!”
……
次日,蕭錦玉與高長恭便接到了一道聖旨,聖旨內容大致是任命高長恭為北朔州刺史,都督北燕、北蔚、北恒三州以及黃河以東長城各鎮軍事,而且還讓他們不能在鄴城多停留,即刻就要出發上任!
其實在這道聖旨下發前,高湛掙紮了良久,他並不願意將蕭錦玉調去外地,而隻是想將高長恭攆走而已。
但和士開卻說:“隻是先用這道聖旨將蘭陵王妃騙出鄴城,等他們出了鄴城驛站,我們再讓太後下道懿旨,將蘭陵王詔回來,再讓太後下手!
即便是蕭錦玉有所警覺,隻要我們派人去鄴城驛站攔截,絕不讓蕭錦玉進鄴城,等到高長恭徹底死透了,沒得救了,陛下再讓人將她給抓回來,不就一舉兩得了嗎?”
“派人去鄴城驛站攔截?你覺得派誰去合適?”
和士開立馬諂媚答道:“禁軍都督韓長鸞,也算是太子宮中的人,不如讓他去做這件事,陛下以為如何?”
高湛神情變幻,暗道:高長恭此人他是絕不能直接殺的,但如果有人代勞,倒也不啻為一辦法!
“好!就按你說的辦!不過……”
高湛又想到了蕭顯,這個南朝來的年輕使臣似乎話裡話外都在告訴他,蕭錦玉對蕭家的重要性,遠不止一個聯姻的外嫁女兒身份,她蕭錦玉一人甚至能代表整個蘭陵蕭氏家族。
這個南朝使節看似濕潤如玉,似乎並不好惹!
“陛下,南朝也就一巴掌大的地方,就算是打起仗來,也多半是我們齊國贏,陛下怕他一個南朝使節乾什麼?”
“但他代表陳國,願意以糧食來換我齊國的馬匹,齊國缺糧,這次結盟也絕不能出差錯!”
“陛下,那也沒有關係啊,這個蕭氏家主頂多可能就護著蘭陵王妃,又怎麼可能會去管我齊國蘭陵王的死活,他不是還說了句,若是齊國不容她,他便要帶這個蕭錦玉回南陳麼?”
高湛與蕭顯的談判,和士開也在一旁偷聽,所以大致談判的內容,他也是知道的。
“不錯,他看重的也隻有他的外甥女蕭錦玉,朕若是封了蕭錦玉為皇妃,也算是與陳國結盟!”
“那就這麼辦,我去找太後吧!”
高湛說完便大步邁向殿外,和士開又叮囑了一句:“陛下,千萬彆跟太後說是能毒死人的藥!”
“朕知道了!”
……
北宮的崇德殿中,婁太後看著放在桌上的藥大驚。
“你說什麼,一定要如此算計長恭嗎?”
高湛道:“母親,又不是讓他死,隻是讓他失憶,忘記那個女人而已,而且母親不是也怕長恭被枕邊之人影響麼?”
“從前他可是從來不敢忤逆母親的,如今為了這個女人,卻能當麵頂撞母親的話,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對高家忠心不二的高長恭了,也許因為這個女人一句話,就能反了我們!”
“你胡說!長恭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我自小就教導他如何守護我高氏江山,如何做一個忠君仁孝之人,他不會受一個女人影響!絕不會!”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他自然不會,但蕭錦玉不一般!”
“蕭錦玉不僅有無雙美色,她還聰慧絕倫,便是與朝中文武百官激辯,她也絕不認輸!”
“她不僅有才能,她背後還有整個蘭陵蕭氏,母親可能不知道,她身後的那個蘭陵蕭氏已經不是陳朝的皇帝可以肆意宰割的蘭陵蕭氏了!”
話說到這裡,婁昭君的神色已是大變。
“這個漢人女子竟是這般厲害,那我從前倒是小瞧她了!”
“確實不能再讓長恭受其蠱惑了!”
……
接到聖旨後,蕭錦玉與高長恭便再也不作停留,讓淩夜、阿秀收拾完東西便啟程出鄴城了,與此同時,蕭顯也向高湛請辭,回去南陳,便正好與蕭錦玉一道同行。
這次去往邊塞,蘭陵王府中人一個也沒落下,全都上了馬車同行。
而一上馬車,蕭錦玉便覺疲倦犯困,高長恭問她怎麼回事,她隻笑道:“就是太倦,有些想睡而已,沒什麼要緊事!”
高長恭便將她攬進懷中,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那你睡,等到了下一個驛站,我便叫你醒來!”
“好!”
“其實朔州那個地方雖然遠,但是應該挺好玩的,以後我們便在那裡搭建屬於我們的府邸,就在那裡好好過日子!”謝玉璿十分樂觀的說道。
一行人有說有笑,剛走出鄴城驛站沒多久,便有一眾騎士飛奔而來,為首的一人道是攜帶太後懿旨給高長恭。
懿旨的內容簡直是不能再簡單了,就一句話:太後不忍與孫子分離,想再見一麵,吃一頓飯。
懿旨傳來的時候,蕭錦玉還在沉睡之中,高長恭沒有喚她醒來,便接了聖旨準備離去。
溧陽公主心生擔憂,想要阻攔。
高長恭卻安撫她道:“母親彆擔心,祖母不會害我的,她定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我說,我去去就回!”
“長恭,不如讓母親隨你一同去吧!我也好久沒見過太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