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四年,齊國的大朝會上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便是,因為趙歸彥的謀反,陛下深思其因,認為是勳貴們養兵自重,無視朝廷法度,所以下詔:從今以後,公侯之爵,不得養私兵超過二百,以下者不得超過一百,擁兵過萬的各地守軍,不得獨領一支軍隊超過五年,每三年與相鄰的州郡調換。
這道詔令一出,來參加朝會的勳貴們嘩然,陛下下此詔令看來是想要削弱勳貴們的權力啊,以免軍中隻認將軍不知天子。
第二道詔令,便是清查田畝、戶籍,尤其是佛門。
看來,就連陛下也要學南朝的天子一般滅佛了!這道詔令雖是佛門的災難,但確實是有利於國家的稅賦,佛門占了天下十之七的財富,若是能儘數收於國庫,國富民強,他日不管是西征還是南下都無所畏懼。
而第三道詔令,便是修《麟趾格》(後世的《北齊律》),此法典本由封隆之、崔暹、李洋、魏收等數十人修撰,自文宣帝高洋在位時開始,直到現在剛剛接近尾聲,一共有十二篇九百四十九條,本已算完成了,怎麼又要重新修撰?
這時,站在天子身邊的右相“謝臻”便說話了,道:“齊律雖然已成,但許多人卻無視它的存在,當年神武、文襄帝命人製定它,便是要用它來約束天下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不能一視同仁,則必會使國祚混亂!”
謝臻話音剛落,朝中勳貴們便儘數將目光投向了立於天子右下首的“謝臻”身上。
這其中,有賞識也有仇視,畢竟無論是查戶籍還是定律法,都有侵犯到這些勳貴們的利益。
就在這些勳貴們各懷心思時,陛下頒布了第四道詔令,那便是互市,南朝使節即將要來到齊國,與南陳那邊的結盟還要維持繼續,而互市便是其中的一個辦法。
正當這些朝中大臣們不明白互市的意義時,蕭錦玉又解釋道:“陛下會開放如巴州、南譙州等郡縣來作為南陳與北齊商人做生意的交流之所,比如我齊國的馬匹牛羊可以賣到南陳,而南陳的穀糧、絲織或是美酒也可以賣到我們齊國,如此互利互惠,既可以造福民生社稷,也可以促進國內經濟發展。”
南方的農業生產一直是強於北方,除此之外,絲織、治鑄、造船、造紙都比北方更為發達。
而齊國去年並、汾、晉、東雍、南汾五州蟲旱,造成國力虧損嚴重,若是真能以馬匹牛羊換得南方的糧食物帛,這互市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如此四道詔令同時頒布下去後,高湛才退朝,立馬回到昭陽殿裡抱著美人享樂去了。
有人忍不住感慨:“陛下一下子頒布如此多的詔令,許是這謝臻出的主意,似乎自從這謝臻到了陛下身邊,陛下便勤勉了許多!”
“不錯,雖然有些詔令看似侵犯到了勳貴們的利益,但卻是極有利於國家的發展,若是能實施並執行下去,我大齊必定能國力強盛,到時候一統天下……”
有人讚揚,也有人譏諷:“一個漢人小兒罷了,有多大能耐?除非有能壓得住那些勳貴的本事,才有可能將這些詔令實施下去!”
謝臻自然沒有理會這些朝臣們的說法,高長恭聽到這些議論也十分惱怒不好受,但終是忍了下去。
高延宗卻是喜不自禁,向他們二人連連道賀,更重要的是,陸令萱終於死了!
“聽說昨晚陛下賜了一杯毒酒,讓她死在了大理寺獄中,死後屍身讓人丟到了亂葬崗,好像無人來給她收屍,嘖,她那個寶貝兒子穆提婆竟然連給他母親收屍的勇氣都沒有!”
“穆提婆還是沒有找到?”高長恭問了一句。
高延宗垂首道:“是!”
高長恭隱隱有些不安,陸令萱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謝臻”便是阿玉的,她的兒子穆提婆是否知道此事?
他已答應了她,不會在她死後讓人毀損她的屍身,就扔到亂葬崗即可,可她的用意到底又是什麼?
就隻是為了死後的尊嚴?
“我這輩子最是痛恨討厭男人,所以希望我死後,不會遭受到任何人的羞辱……”
這便是那個女人最後對他說的話。
“長恭,你在想什麼?”
正思忖間,忽聽到蕭錦玉在喚他,便回以一笑:“我剛剛在想,阿玉果然有宰相之才。你為陛下提出的這些建議,確實能改善我齊國的弊端!隻是……”
蕭錦玉笑了笑,打斷:
“好了,我等會兒就去向陛下請辭。雖然這些政策是能解決一些問題,有益於國家發展,但是得需要有才能有膽魄的人將其實施下去,我一人肯定是無法做到的!”
說完,她便一人先去了昭陽殿,彼時,高湛竟然讓馮令儀披著薄紗橫陳於殿前,正欣賞著美人玉體。
他不僅自己觀看,還讓和士開,高元海、畢義雲等這些佞臣們一同品鑒。
蕭錦玉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惱怒,正想轉身離去,卻聽到高湛喚了一聲:“謝卿來了,快來,你也來看看美人玉體,如何?”
蕭錦玉暗暗握緊了拳,轉身來到高湛麵前,便將手中的一紙辭呈書遞到了高湛麵前。
“陛下,臣是來向陛下請辭的,還望陛下成全!”
這話將高湛驚到了,他趕緊叫馮令儀穿好衣服退到寢殿,正色問蕭錦玉:“朕剛提拔了你為右丞相,為何要辭?”
蕭錦玉便道:“陛下,臣說過,功成身退是我謝家崇尚的隱士之道,如今陛下也成全了我的心願,令我陳郡謝氏一族聲望大漲,謝臻是應該到了辭官歸隱的時候了!”
“不對,謝卿是不是覺得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好,對朕失望了?”
蕭錦玉垂下了頭,沒有做出正麵回答,隻道:“還請陛下成全!”
高元海還有畢義雲皆一臉詫異的看向她,還沒有聽說剛升到權力的顛峰就說要請辭的,這謝臻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唯有和士開一臉陰沉狐疑之色。
三人退出大殿後,高湛便對蕭錦玉道:“謝卿,到朕跟前來!”
蕭錦玉不知他要乾什麼,隻向前邁了幾步,誰知高湛猛地握了她的手,將她一拉,竟是將她拉到了懷中。
身體碰到的一刻,高湛的神色陡然一變,頗為吃驚的看向她脖頸上細膩的肌膚。
“為何要請辭?說真正的理由?”
蕭錦玉道:“臣還年輕,又勢單力薄,恐無法助陛下鎮壓住那些勳貴,臣以為趙彥深比臣更有這資格做一國之右相!”
高湛突地一笑:“恐怕這不是真正的理由吧?”
說完,他竟是伸出了另一臂,陡地環在她腰間,欲將她抱緊,就在這時,高長恭闖了進來,驀地一把就將蕭錦玉拉了過去,甚至不發一言,便抱著蕭錦玉疾步走出了昭陽殿。
高湛神情陰鬱,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不發一言,馮令儀識趣的躲到了一邊。
倒是和士開跑了進來,諂媚道:“陛下,發生了何事?莫氣,莫氣!”說罷,竟是要上前給他揉肩搓背。
高湛將他推開,若有似無的歎了句:“原來謝卿竟然是個女人啊?”
“什麼?”和士開似沒有聽清。
高湛哈哈大笑,似聯想起了一些往事:“難怪……難怪朕那日抱了她一下,就感覺她溫香四溢,膚如凝脂,她在朕身邊呆了這麼久,朕居然今日才知她是個女人,哈哈哈……”
“一個女人,竟然做到了丞相之職,百官之首?陛下,這個女人她欺君啊,應該要治她的罪?”
“治罪?朕治她罪做什麼,朕又不反對女人做官,不然從前也就不會提拔陸令萱讓她參與朝政了,當初我二兄不也封了個女官三品光祿大夫麼?
朕隻是在想,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更或者說,是誰的女人?”
“陛下,剛剛蘭陵王殿下是不是衝進來,將謝臻給抱走了?”
高湛的臉色陡地大變。
寢殿之中的馮令儀也暗暗握緊了手中輕紗,神情微變。
“陛下,您今年六月封了蘭陵王妃為太史令女官,是不是還從來沒有詔見過她來觀測天象?”
……
回到蘭陵王府後,高長恭立馬喚來了謝玉璿與淩夜,讓他們二人趕緊帶蕭錦玉走。
謝玉璿莫名奇妙:“為何?郡王,你前幾日還疑心阿姐不願給你生下子嗣,今日就要趕她走?你……”
“阿璿,彆說了,是我女子之身的身份被陛下發現了,長恭怕我有危險,所以想讓我離開齊國避難,是嗎?”
這話令得謝玉璿與淩夜都駭然一驚。
高長恭點頭,將蕭錦玉抱著緊了又緊:“雖然舍不得,但我不能讓你出任何事情,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趕緊離開鄴城,也帶著我母親一起離開!”
“來不及了,長恭,就算我們逃出了鄴城,還是會被禁衛軍追回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而且隻留你在鄴城,就更加不行!”
高湛或許不會殺她,但一定會忌恨長恭!
“我願意公開女子身份,讓他們來審判我!”
“我是女子不錯,但不代表我就有罪!”
不知為何,聽到蕭錦玉這句話,高長恭腦海裡再度出現了夢境中的那個畫麵,這種感覺令他極度的痛苦難受。
“長恭,你怎麼了?”
覺察到他的異樣,蕭錦玉連忙將他拉到了一旁,為他把脈。
高長恭卻猛地握緊了她的手,近乎哀求道:“阿玉,這一次你聽我的,離開鄴城,好麼?有我在此,我能想辦法讓延宗護你們離開!”
“可是你會死!”蕭錦玉打斷道,“我會保自己的命,也會保你的命!”
“你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要相信我!多想一些好的事情!”
好的事情?
比如在南朝的那張畫舫上,她抬起頭來,遠遠的看向他一笑,那一刻令人悸動的溫暖足以讓他一生銘記。
比如她說要嫁給他的時候,那種完全出乎意外之外的驚喜,也讓他沉浸了好久好久,後來帶她來齊國的路上,都感覺不太真實,以為她隨時可能後悔,可能離去,直到他聽到了她跟崔恒所說的一番話,直到那天夜裡,她無怨無悔的與他行完周公之禮。
他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可正因為這顆真心太過無瑕,讓他更生出內疚之感。
“阿玉,你對我太好了,我不忍心,哪怕是讓你與我同生共死,我亦不忍心,原本就是我們高家對不起你母親……”
“我不能再讓你步你母親的後塵!”
蕭錦玉隻將他擁入懷中,斬釘截鐵道:“不會!”
這時,阿秀焦急的跑進來道:“郡王,王妃,剛剛有宮裡人傳來陛下諭令,說是要詔你們一同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