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陽光明媚,朝霞漫天。
謝玉璿伸了個懶腰,起床後來到府中後院,竟見蕭錦玉已然坐在院子裡又開始看書了。
在她兒時的記憶裡,阿姐似乎就十分喜愛看書,謝家藏書閣裡的書籍幾乎都被她翻了個遍,所以她後來得了個南梁第一才女的名聲真是一點也不奇怪,從小的習慣使然,興趣所致。
“阿姐,你在看什麼?”
悄然來到蕭錦玉身後,謝玉璿注意到書麵上似乎寫著有關什麼醫案之類的字眼。
蕭錦玉回過頭來一笑:“是醫案,是我母親……我這個身體的母親蕭鸞所留下來的,雖然裡麵寫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故事,但我總覺得她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什麼樣的奇怪小故事啊?”謝玉璿問。
蕭錦玉便把書遞給了她:“是說,這世上有一種人,在他的身體裡似乎住著兩種不同性格的靈魂,一個可能為善,一個可能為惡,這兩個靈魂會為了爭奪自主權而互相殘鬥,甚至拚殺,所以會導致這個人本身就非常痛苦,有時候做了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謝玉璿的臉色一變,有些微微恐懼。
“這麼可怕,這世上真有這種人嗎?”
“有!”蕭錦玉道,“文宣帝高洋就是這種人,甚至孝昭帝高演在殺了他侄兒高殷之後,也出現了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情況。”
“哦,那還是很可怕,幸好這兩個人都死了,那會不會……”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謝玉璿看向蕭錦玉臉色一變。
這時,蕭錦玉準備站起身來,卻在欲起身的一刻,似乎感覺哪裡不舒服,發出了一聲極低的嚶呤。
“怎麼啦?阿姐?”
謝玉璿去扶她,但見她白嫩的肌膚紅潮蔓延,頸項深處似乎還留有吻痕,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得臉一紅,暗歎道:男人可真是可怕!
“阿姐,你沒事吧?從昨天辰時三刻開始,你們就在那小屋屋裡呆了一天、一夜,你們倒是花前月下,你儂我儂,落得清閒了,我昨天在府外瞪了一個又一個,瞪了我一整天,瞪得我眼睛都累了!”
“你瞪什麼?”
“敢情你們倆啥也不知道呢,自從邙山一戰之後,這洛陽的百姓聽聞了你謝臻與蘭陵王的名聲,一個個擠破了頭都要來府中瞧瞧你們的風采英姿,這其中尤其是小娘子最多,簡直跟瘋了一般往門口擠,我若不一個個瞪回去,她們就要擠垮了這蘭陵王府的大門!”
“我就說你們倆都是我的,讓她們都滾回去,十足的當了一回凶神惡煞的惡人!”
“我看,這以後肯定是沒人敢娶我了!”
蕭錦玉微微哂笑。
“哦,那是得謝謝你,阿璿!”
旋即笑容又一斂,似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突地肅容問:“對了,陛下應該過不了幾天就要到洛陽了吧?”
言罷,猛地起身,又似痛得一聲低吟欲坐下去。
謝玉璿正要去扶,這時一個人影閃過來,立時將蕭錦玉抱起,直奔向暖閣而去。
謝玉璿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這人自然是蘭陵王!
蘭陵王將蕭錦玉抱進暖閣之後,便說要查看她的身體,這溫柔的模樣實在是與昨夜大相徑庭。
蕭錦玉果斷的拒絕:“不用,真的不用,我很好,非常好!”
“我是神醫,對自己身體狀況很清楚的!”
“無礙,真的無礙!”
這要是再來一次,還怎麼承受得了?
原本以為隻是滿足他一點小小的心願,可誰知這俊美溫柔的外表下藏著一頭猛虎!
“阿玉,對不起,昨晚是我過於放縱自己,弄傷了你了!”
他柔聲道歉,曜亮的眸中確實有愧悔之意。
蕭錦玉的心也軟了下來。
“無事,你隻要記住我昨晚說的話便是了,我休息一下便好!”
說到這裡,頓了一聲,還是補充道,“不過,長恭,以後還是要稍微……克製一下自己!”
“好!”
“我們去洛陽城中看看吧!看看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或是看看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
……
解圍後的洛陽不再是蕭錦玉剛來時的死氣沉沉,一切都恢複了生機,商販走卒可行其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大戰勝利劫後餘生的喜悅,吆喝聲、喝彩聲以及鑼鼓喧囂聲四處可聞。
看到一對好似兄妹般的人從身旁經過,那男子的風儀氣度頗有些南地士人的溫文優雅。
蕭錦玉不禁歎了句:“很快就要過年節了,也不知在建康的顯舅舅他們如何了?”
雖然承諾了來到齊國之後會時常給蕭顯寫信,可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讓她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更多,算起來,這大半年來寫的信也不過四五封。
見她似有些想念南地的家人了,高長恭來到了路邊小攤上,拿了幾個小糖人正要轉身,那小販突地眼前一亮,大吃一驚,竟是驚喜喊道:“郎君好生俊美,如同天人一般,我好似在哪裡見過?”
話剛說到這裡,他自己恍然大悟:“郎君是蘭陵王吧!洛陽之圍,邙山之戰中,有畫師畫下了你的畫像,我有幸得以一見!”
“蘭陵王殿下實是我洛陽百姓的救命恩人,是當世大英雄,我等皆應銘記蘭陵王解救洛陽之恩!”
小販的一語頓時驚得四周都炸開了鍋,一時間街道上人潮湧動,儘皆朝著這邊聚攏而來!
“蘭陵王!是蘭陵王!”
歡呼聲一時響徹天際!
“感謝蘭陵王解救洛陽百姓之恩!”
霎時間,眾聲齊呼,在後麵跟著的盧煜也隻來得及吩咐幾個護衛趕緊趕上來,將他二人包圍。
兵荒馬亂的年代,一旦城破,大軍入境,便是馬踏屍骨,無數的百姓即將妻離子散,流離失所,有的親人之間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是故這種感激是不言而喻的,在百姓的心中,誰救下了這座城,誰就是他們心中的神明,是值得他們一輩子去銘記、感恩、甚至供奉的!
蘭陵王有些大吃一驚,暗道:今日出門應該戴上幃帽,但悔之無益,他趕緊來到了蕭錦玉麵前,牽起她的手,將她護在身邊,生怕這些激湧過來的人群將她推倒。
這一舉動又立即引起了百姓們的注意,於是,又有更多的目光投注在了還是“謝臻”打扮的蕭錦玉身上。
“這一位便是在金墉城上鼓琴,滅敵軍之士氣的謝臻吧?”
人群中突地傳來一十分動聽的女子聲音問道。
隨著這一問,一麵罩輕紗,身著色彩斑斕之裙裝、步伐輕搖間發出叮咚聲響的美豔女子走上前來。
她先是向蘭陵王行了一禮,嫣然一笑,旋即又轉向蕭錦玉。
“久聞謝侍郎之才名,聽聞金墉城上一曲,令儀心向往矣,想向謝侍郎賜教!”
說罷,又解釋道:“令儀不才,想為蘭陵王破陣編一支曲舞!不知謝侍郎……”
女子請求的語氣非常誠懇,似乎生怕她拒絕,眼中有乞求之意。
蕭錦玉隻停頓了一刻,便答道:“好!不過,我隻彈奏一遍,是否能記住,便靠女郎你自己了!”
“這是自然!”
女子言語中透露著極大的自信,旋即便令人取了琴來,親自交到蕭錦玉手中,又令眾人讓開一條道路,就讓蕭錦玉在身後一輛幔帳輕揚的馬車上彈奏起來。
琴聲激越,引得眾人遐想,仿佛身臨其境,看到了一位不屈的將士自萬千兵馬中層層破陣而來!
許多百姓也禁不住落下淚,心潮彭拜!
待一曲終了,那自稱令儀的女子似乎依舊回味無窮,目光自蕭錦玉跳躍的指尖收回,又感慨般的問了句:“當真是好曲!敢問此曲何名?”
蕭錦玉看了一眼蘭陵王,答道:“尚未有名,原是心之所想,隨性而作,若是女郎非要一個名字的話,那就叫入陣曲吧!”
“可是《蘭陵王入陣曲》?”女子欣喜接道。
蕭錦玉點頭:“此曲,若是以琵琶及鼓聲演奏,可能會更佳!”
“那令儀試試,改日還想請蘭陵王與謝侍郎看看令儀的成果如何,為令儀指點一二!”
女子說完歡喜的就要離去,這時卻聽見蕭錦玉在身後朗聲對眾人道了句:
“不過,邙山之大捷非蘭陵王一人之功,段大都督、斛律將軍都是此戰之主將,刺史獨孤將軍更為守住這一城而堅持了整整一個月,還有戰場上的每一位將士,他們雖不曾留名,卻為了這一城之安危,為了天下百姓而血戰沙場,他們每一個人都值得大家去感恩、去銘記!”
“為了蘭陵王、為了每一位守護大家安危的將軍、戰士之性命,謝臻在此懇請大家莫要將聲勢鬨得太大,為民請戰,皆是天子隆恩,還請大家感念我朝陛下之隆恩!”
這一番話說得圍在四周的百姓又儘皆沉默了下來,有的忍不住淚盈滿眶、痛哭流涕起來!
有士人站出來道:“吾等明白謝侍郎之意,正如謝侍郎曾在太極殿上對周國使臣所說,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吾等絕不會令蘭陵王與諸位將軍陷入被君所疑的困境之中!”
蕭錦玉朝這位士人點了點頭。
“那就多謝大家了!”
說罷,她恭敬的向四周百姓行了一禮,那些士人以及百姓亦是惶恐的還禮。
正在此時,謝玉璿與高延宗、盧煜、鳳凰等人帶著護衛匆匆趕來,便看到了這一幕。
“這是怎麼了?發生何事了?”
蕭錦玉看向謝玉璿一笑:“沒什麼,回去吧!”
然後又看向了高長恭,但見高長恭一雙星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若有所思,便走過去問:
“在想什麼?長恭?”
高長恭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隻是握緊了她的手,一行人又趕緊回到洛陽的府邸之中。
又過了兩日,高湛終於到達洛陽城。
天子儀仗一到達洛陽,立即引來了全城百姓的熱烈喧囂迎接。
不知是誰帶的頭,所有街頭百姓都對著天子儀仗跪了下來。
“謝陛下隆恩!”
一句“謝陛下隆恩!”鋪天蓋地,響徹全城!
高湛聽了極為開心,立即在金墉城中詔見了諸將,任命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高長恭為尚書令。
高長恭與段韶旋即又向高湛引見了慕容玨也就是鳳凰。
段韶說:“此人多次助我擊退突厥,甚至潛入突厥腹地之中,為我軍竊取情報,十分悍勇又有才智,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有其祖父慕容紹宗之風采!”
高長恭也道:“此次破陣,亦多虧了他以身為盾,擊退敵人,為我方軍士爭取更多的時間!”
“還請陛下,念其功勞,赦免其罪!”
高湛沉吟了一刻,回道:“其父之罪也不是朕所判,既然此子有才乾,朕也不是容不下有才能之人,便封他為武毅將軍,繼續留在晉陽駐守吧!”
對高湛來說,慕容氏一族當初以謀逆之罪重判,也不過是兩位兄長懼其威名罷了,但如今慕容氏聲望大不如從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也翻不起什麼大浪,更何況如今還立了大功,便也就此作罷,沒有多想。
高長恭聞大喜,鳳凰的臉上卻看不出有多大喜色,甚至眼底深處還有一絲憂慮。
又在這時,獨孤永業將段思文捆綁押到了高湛麵前。
段思文將一封書信遞到了高湛身邊的內侍手中,言道:“陸令萱及其子穆提婆以臣之家人安危威脅臣,在謝侍郎帶援軍到來之際,射殺謝臻,臣罪該萬死,但已知錯,故而將此書信呈於陛下!”
聽到這句話時,高長恭不禁眼露驚訝和怒色,他並不知阿玉到洛陽來還有此遭遇,此際聽來,更是後怕不已。
鳳凰亦是握緊了拳頭。
這時,高湛也將目光轉向“謝臻”,心中似乎還有一絲愧意。
“謝卿啊,此次是朕被流言所誤倒,誤會你了,差點令卿身陷囫囹,性命不保!”
蕭錦玉忙攏袖施禮道:“陛下賜臣元戎劍,已是對臣之信任,並沒有誤會臣,臣還要謝陛下隆恩!”
見她並沒有心生怨懟,高湛甚喜,又道:“不過,此次你救援洛陽有功,朕決定讓你做朕之宰相,晉侍中之位!”
此言一出,金墉城中聚集的眾臣儘皆抬頭,大驚失色,每一張臉上的表情都甚為複雜!
這個謝臻才多大年紀?看起來不過弱冠之齡吧?
蕭錦玉趕緊跪了下來:“陛下,宰相之職需有名望資曆更深的老臣們擔任,臣還年輕……”
“什麼老臣新臣的,朕不拘於這些小節,朕說你做得就做得!”
言罷,又道:“陸令萱一事,朕回到鄴城之後,必會給你個交待,這一次朕絕不輕饒!”
兒戲!兒戲!
實在是太荒唐了!
段韶正想要勸,高湛已是不耐煩的擺手:“好了好了,朕剛到洛陽,也乏了,封賞之事已定,以後莫要再多言!”
“朕許久未來過洛陽,也不知這座城現在變成了何樣?有何新鮮事?是否有美人?”
“朕要去看看!”
幾句話說完,便將一眾呆若木雞的將臣們撂下不管了,擺駕遊洛陽。
天子儀仗正遊至街道正中時,忽聞一陣鑼鼓喧囂聲,高湛挑開了車上幃幕,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一眾黑裳的女子們正在起舞,琵琶鼓聲合奏,笙聲傳來,其中一名戴著麵具的黑衣女子位於舞隊之首,一身簡約的裝扮,但襯得身姿格外妖嬈,露出下半張臉肌膚雪白,唇色嬌豔,尤其是她跳的舞中自有一種勁爽雄渾之力,好似戰場上舞劍之將士,與宮中那些婉約的舞姬們彆有不同。
這讓高湛感到十分新鮮,在禁衛軍欲喝斥這一眾舞姬離去時,高湛道:“不必,將為那首的女子帶來見朕!”
為首的禁衛軍士赫連輔玄似有遲疑,但不敢違高湛之意,便命兩人帶了那女子前來,自己在一旁按劍防守,時刻注意這女子的一舉一動。
見女子似踏蓮步一般一步一步行來,高湛眼中興趣大甚,問:“此為何舞?為何與一般的舞樂不一樣?聽著讓人血脈賁張!”
女子答道:“此為民女新編的一支曲舞,以謝侍郎謝臻之琴曲改創,由謝侍郎賜命:蘭陵王入陣曲!”
“哦?竟然還是謝卿所創之曲?”高湛興趣更甚,又道,“取下你的麵具!”
女子應諾,便緩緩取下麵具,露出一張明豔妖美的臉,眉心朱砂,唇瓣嫣紅,明眸顧盼生輝。
高湛怔了一怔。
“好一個與眾不同的美人!叫什麼名字?”
“馮,令,儀!”
……
鄴城,陸府。
“廢物!全是廢物!竟沒有一件事情做得令我滿意,反而還處處落下把柄!”
陸令萱掀了滿屋子的能掀的東西,氣得杏眸圓瞪,氣喘籲籲。
穆提婆嚇得瑟瑟發抖。
“母親,不如,我們逃吧!蕭昀死了,段思文也與我們失去了聯絡,估計已經被抓了,而且謝臻手中還有兩個人證,這次邙山大捷,蘭陵王與謝臻二人的聲望大漲,簡直是如日中天,恐怕等到陛下回到鄴城,就得治我們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