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看著錦帕上寫著:長恭無需擔心,宇文護這次集結兵馬,雖有必取洛陽的決心,但以十萬對數千,他們會非常輕敵,不會速戰拿下,而隻會選擇諸如挖地道這些迂回的方式偷襲,而阻攔援軍的到來才是他們更為重視的事情,所以即便阿玉在洛陽城中,一時也不會有危險。
但是長恭務必要保重自己,切勿魯莽衝陣,以智計禦敵取勝!
阿玉等長恭的到來!”
見高長恭心情很是忐忑難過,溧陽公主更為歉意道:“對不起,長恭,是母親沒有保護好她,本想與她一同去洛陽,未想她……”
“與母親無關……”高長恭竭力壓製住了心中的擔憂懼意,含笑安撫了一句,轉而又對盧煜道,“盧煜,先帶我母親去我的住處,給安排一間寢房,讓她休息一下。”
“是,郡王!”
“延宗,我們速去將這消息告訴斛律大將軍!”
“是!”
高延宗見他恢複了冷靜,心中不由得大喜,便跟隨他一起去晉陽宮的練兵校場上找斛律光。
陣陣齊整的腳步聲與高喊聲入耳,場上正排列布陣的軍士們氣勢恢宏。
二人剛剛走進校場,斛律光便看見了他們,下令軍士們自己演習,而來到了高長恭麵前。
“長恭,有事找我?”
高長恭點頭,神情極為嚴肅,將宇文護集結兵馬欲攻齊的事情說了一遍,但斛律光聽完,神情卻十分淡定,隻問:“你想怎麼做?”
“大將軍,我想要一隊騎兵,人數不必太多,五百人即可,我想速去洛陽救援!”
“可是這僅僅是他人密諜傳來的消息,還不知真假,你若冒然帶兵前去,惟恐有詐。”
“大將軍……”
高長恭還要說什麼,斛律光抬手阻止了他想要說的話。
然而次日一早,便有探馬來報:“洛陽的烽火點燃了,宇文護這次集結了大批的兵馬,分了三路來進攻我大齊。”
“哪三路兵馬?”
“第一路乃是他親自率領,統領柱國大將軍王雄、達奚武、尉遲迥等人進攻洛陽,兵力約十餘萬。
第二路由楊摽率領,出軹關,兵力約一萬餘人,欲攻我大齊河東。
第三路,由鎮守江陵的權景宣率領,兵力約二萬餘人,欲攻我大齊豫州。”
斛律光的臉色變了,數十萬兵馬,宇文護這是要傾偽周全部兵力來滅我大齊啊!
而晉陽這裡的兵馬總共也才隻有五萬。
他趕緊問道:“河東與豫州都不足為懼,他親自帶領的這支十餘萬軍隊,現在到了哪裡,兵力如何分布?”
那士卒答道:“宇文護屯兵於弘農,以柱國大將軍尉遲迥為前鋒,領十萬精兵已然快抵達洛陽外的北中城,另外還有一支軍隊正朝邙山逼近。”
聽到這消息,高延宗驚駭的歎了聲:“周軍竟如此之快?”
高長恭的臉色陡地變得蒼白無血色,握著錦帕的手更是緊了又緊,轉身就要朝校場外奔去。
“長恭,你要去哪裡?”
“我去救援!”
“等段大都督回來!”
段韶已受命回鄴城,來回最快也得半個月。
“可我怕等不了那麼久?”
“長恭,我早跟你說過,你若隻是一名普通的將士,自然可以不顧一切衝鋒陷陣,但將來你是要做主帥的,為了更多將士們的性命,你必須要學會沉著冷靜,顧全大局,謀定而後動。”
斛律光說罷歎息了一聲,又道:“周軍已至,不出三日就能包圍洛陽,而我們行軍,最快也要五日,不急於一時!”
高長恭當然知道這個道理,行軍布陣,分析局勢都需要時間,隻是他心中太害怕了。
“四兄,你就相信她一次吧,信她,不會有事!”
高延宗也勸慰道,高長恭這才慢慢冷靜下來。
……
鄴城的太極殿上,得知宇文護發兵二十萬攻齊的消息,高湛一時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怎麼辦才好,而以趙郡王高睿為首的一眾宗室大臣強烈建議高湛禦駕親征,率六軍去洛陽,抵禦周軍。
正好並州刺史段韶回到鄴城皇宮,高湛大喜,便問段韶:“洛陽危急,朕想派大王您去解救洛陽,但是突厥的兵馬又頻頻擾晉陽,晉陽這邊也需要人防守,您認為該如何處置?”
段韶答道:“北虜侵擾邊地,隻不過是疥癬之疾。如今偽周窺視我大齊洛陽,逼近內地,這才是我大齊心腹之患,臣請求受詔南行。”
高湛大喜:“好,朕也正有此意,大王您即刻便率軍出發,朕不日也將率六軍至晉陽。對了,儘快傳信於斛律大將軍、蘭陵王高長恭,讓他們先去洛陽救援!”
……
另說經過三日的疾奔,蕭錦玉帶著一眾騎兵終於在周軍到達之前趕到洛陽城外。
洛陽城曾也是西晉、北魏的都城,繁華盛極一時,自永嘉之亂後,經過戰火的不斷摧殘洗禮,已然如同一位遲暮多病的老者,顯得十分殘破不堪。
為了拱衛庇護這座洛陽城,北魏時期,曾在河陽的黃河孟津兩岸以及河中洲上分彆建了三座城,也便是北中城、中潭城和南城,此河陽三城扼守著洛陽西北大門。
但洛陽城本身的防禦功能卻是極為不堪,外城郭在北魏末年被戰火毀儘,隻能依靠內城郭和西北角的金墉城來維持。
金墉城依靠洛陽而建,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牆十分堅固,亦是洛陽的軍事要塞地。
蕭錦玉率千騎倏然而至,正好便是到了金墉城的北垣廣莫門外。
城門前設有關卡,見一眾騎兵浩浩蕩蕩疾奔而來,城樓上的守城士兵齊齊舉起了長矛。
“來者何人?”有人喝道。
蕭錦玉舉起了高湛所賜的元戎劍。
“吾乃太子備身正都督謝臻,奉陛下之令,前來支援,給洛陽的守城將士們送糧草!”
“嗬,周軍還未到,鄴城援軍已到,哪有如此快的速度?爾等欺我愚昧麼?”
一個身穿銀光鎧的男人從城牆上走出,看到謝臻打扮的蕭錦玉,神色中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了然。
突地,他用手一指,對左右喝道:
“此人必是周國奸細!殺了他!”
蕭錦玉眸色一凝,立即射出腕上之箭,那箭矢劃破長空,如同淩厲的寒風般呼嘯而至,竟是直接穿透了那人的喉嚨!
城樓上一陣慌亂!
“我懷疑此人才是周國奸細!”
蕭錦玉高聲喝道,旋即舉起元戎劍,“誰人不識此劍?速放我入城,否則周軍將至,爾等如甕中之鱉,無糧草支援,隻能等死!”
“讓河間王高孝琬出來見我!”
城牆上的守兵似有些猶豫不決,突地,他們抬首一望,竟見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有高舉的旗幟在寒風中烈烈飛揚,轟隆的馬蹄聲漸漸由遠及近傳來。
這氣勢,行軍不下於十萬!
有些守兵已是嚇得倉惶失色。
“尉!看那旗幟,來者是周國的柱國大將軍尉遲迥!”
“快,快去稟報刺史大人和河間王,就說有周軍來襲!”
聽到身後的馬蹄聲,蕭錦玉也神色大變,立時將手中元戎劍交到了謝玉璿手中。
謝玉璿錯愕不解,就聽她道:“我先去引開敵軍,拖延一段時間,阿璿,你將糧草送進城!”
“現在開始,高聲喊,喊高孝琬出來!”
“不行,阿姐,要去拖延,也是我……”
謝玉璿還要說什麼,蕭錦玉已完全聽不進去了,隻望向城樓上的守兵,高喊道:
“吾乃謝臻,叫河間王高孝琬出來見我!”
“叫河間王高孝琬出來迎援軍!”
“都給我喊!”
“是!”
在她的一聲令下後,身後的部曲軍士齊聲高喊:“請河間王高孝琬出來!”
“請河間王高孝琬出來!”
“……”
見眾人喊聲足以震天,蕭錦玉不再遲疑,便掉轉馬頭向那周軍的方向奔去,謝玉璿大喊了聲什麼,被風聲與眾部曲軍士的喊聲淹沒,已然聽不見了。
謝玉璿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隻得吩咐離她最近的淩夜:“快去,保護我阿姐,保護她!”
淩夜點了點頭,轉身便緊追上蕭錦玉。
“女郎,你這是要做什麼?”
淩夜亦萬分不解!
蕭錦玉隻道:“若是讓周軍見到我們所帶來的輜重,必定會先截糧草,這次洛陽之圍少則要一個月,周軍不會急於攻城,但糧草絕不能落到他們手中。”
“既然宇文護想要我謝臻,那就去會一會!他們應該不會殺我!”
“能拖一刻,是一刻!”
淩夜聽罷,心中微痛,但是女郎做的決定,他隻能遵從。
“女郎,帶兵前來的是周國柱國大將軍尉遲迥,此人是一個至孝忠誠之人,曾跟隨他的舅舅宇文泰四處征戰,立下赫赫戰功,他此次受宇文護之命帶兵前來就是為了滅齊,恐怕不好以言語說服!”
“我知!”
淩夜知道怎麼勸都已無用,隻得含笑道:“那這一次,就讓淩夜一直陪著你吧,無論是生,是死!”
蕭錦玉側過頭來,看向淩夜一笑。
“好!”
天色將晚,一片潔白柔羽落於鼻尖,蕭錦玉望了望白茫茫的蒼穹,含笑道了句:
“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了!”
……
震耳欲聾的大喊聲很快便傳至了金墉城的簽押房中。
高孝琬此刻便在簽押房中,與獨孤永業一同在商議軍事,忽聽到不知哪裡傳來的大喊聲,似乎還喊著他的名字,便立馬從簽押房中跑了出來。
正好有士卒來報:“大王,廣莫門外有人大喊,說有應陛下之命,派援軍前來送糧草,要河澗王出去相迎!”
“來者是何人?”
“好像是叫謝……”
“謝臻?”
“對,對,就是謝臻!”
高孝琬神色大變:“立刻放他進城!”
“但是……周軍也來了!就在十裡外處,了望台上已可見密密麻麻的周軍屯兵城外!”
此時,獨孤永業也從簽押房裡走了出來,聽得此消息,神情驚駭,旋即又恢複鎮定。
“竟來得如此之快?”
“傳我軍令,令眾將士到北垣廣莫門城門口,準備迎敵!”
高孝琬立即轉向獨孤永業,懇求道:“獨孤將軍,謝臻乃我至友,還請允我前去,放他入城!”
“可是敵軍也在城外,就怕……”獨孤永業隻猶豫了一刻,便點頭道,“好,你去,既陛下所派援軍,理應保他們性命!”
高孝琬拱手回了一禮,便立即帶兵至廣莫門外,從城樓上往下看,便見一英姿颯爽的女子正著急的守在城門前,她的身後是數百上千騎兵,以及一車又一輕的輜重。
“謝臻呢?”
四處沒有尋到她的身影,高孝琬心生狐疑問。
謝玉璿便舉起了蕭錦玉給她的元戎劍:“高孝琬,你不認識我,可認識這把劍?這是陛下賜給我阿兄謝臻的元戎劍,我阿兄為救你性命,不惜為陛下擋下一箭,差點身殞,之後又為了保你性命,不受陛下猜忌,令你帶兵至河陽,途中又怕你遭陸令萱這等小人刺殺謀害,給你兩個錦囊,令你自救!
你說,我說的這一切對不對?”
在謝玉璿一聲又一聲的質問中,高孝琬的神情也一分又一分變得驚愕。
“快,打開城門,讓他們進來!”
一聲令下後,城門大開,謝玉璿立即令所有部曲軍士推著輜重車進城門。
待所有部曲士兵入城之後,高孝琬再命人關上城門。
但謝玉璿卻沒有進城門。
高孝琬趕緊跑出來問:“你要乾什麼?為什麼不進來?謝臻呢?不是說她也來了嗎?”
“為了引開敵軍的注意力,她已孤身前去直麵周軍了,所以,我得去幫她!”
謝玉璿滿麵淚痕,似乎還有一絲怨,怨這洛陽守城的一群蠢材,竟然不識天子之劍,將她們阻攔在城外,所以才耽誤了時間。
高孝琬聽罷亦神色驚變,趕緊下令帶了數百軍士,追上謝玉璿向前奔去。
……
宇文護屯兵弘農城,尉遲迥的軍隊果然在洛陽城外包圍,並沒有急於攻城。
忽見兩騎疾奔而來,原本跟著尉遲迥前來查探情況的周軍立刻勒馬停下,準備列陣迎敵。
有弓箭手彎弓搭箭!
箭矢如雨飛出,卻被一柄寒光劍芒儘數擋下。
一眾周軍臉色儘變!
就聽一清亮的聲音喊道:
“吾乃謝臻,代陛下前來送周國大塚宰一句話!”
尉遲迥仔細瞧了瞧為首馬背上的“少年”,但見少年已勒馬停下腳步,便也令身後的弓箭手停下。
“你就是謝臻?吾聽過你的才名!果然是聞名不如一見!”
“敢問你們周國的大塚宰剛得到母親,就馬上來犯我齊國邊境洛陽,是為何?”
尉遲迥微有些難堪,默了一刻,笑道:“久聞謝臻之才名,我周國國主求賢若渴,奈何你們齊主不肯交換,就隻能來奪了!”
“謝侍郎此番前來,難不成是你們齊主又想明白了,想將你送到我們周國?”
蕭錦玉笑了一笑。
“就算我謝臻跟隨你們去周國,恐怕這場戰爭也不能幸免吧?貴國的大塚宰拿這個理由作為發兵的幌子,不覺得很可笑嗎?”
尉遲迥沒有回答。
“尉大都督,我知你們此次發兵共有二十萬,如今包圍洛陽,駐守邙山的便有十餘萬,此次攻齊,洛陽城你們誌在必得,但我謝臻願跟尉大都督打一個賭,就賭你們一個月內都攻不下這座洛陽城,如何?”
“小子,你雖然是很有才華,但你畢竟是文士,在我等武將麵前,就不要說這樣的大話,你們齊主是無將可用了嗎?怎會派你一個文臣來送死?”
“尉大都督錯了,正因為我齊國有將可用,才會派我來給尉大都督傳這個話。不然,我一個漢人文臣明明在鄴城,此刻又怎會到了這裡來?”
尉遲迥臉色陡變,暗道:難不成這齊國天子早已料到我們會派兵圍洛陽,所以早早的先我們一步派了援軍到來?
如此看來,更加不能輕易攻城,以免有埋伏!
“話已帶到,那臻就先回去了!”
蕭錦玉話一說完,便轉身又向前金墉城的方向奔去,淩夜防守在後。
“尉大都督,此人殺不殺?”
尉遲迥凝了凝神,看了一眼“謝臻”從容奔去的身影,忽地抬手道:“不必!此子甚有才智,不僅得我周國陛下看重,就連大塚宰對此人也十分有興趣,
留他性命,待洛陽城破,再俘虜了他,帶回長安便是!”
“是!”
折返的蕭錦玉在半途中正好碰到謝玉璿與高孝琬,但見這兩人帶著兵馬氣勢洶洶的趕來,忙道: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