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府外確實有大約五六人形跡鬼祟埋伏在外!有賣糖人的,也有佯裝乞丐的,還有一些街邊小販……”
淩夜將蘭陵王府外的情形皆向蕭錦玉與高長恭稟報了一遍。
蕭錦玉點頭。
“這位陸郡君還真是猖狂到無視法度,連天子之權都能隨意利用的程度,既然律法無法製裁於她,那我們也該采取另一種手段了!”
鳳凰的神情中露出些許愧責和淒涼。
“卿哥哥,有什麼事情讓我去做吧?”
蕭錦玉搖了搖頭。
“不行,這幾天你都不能出府,就扮成阿秀的模樣。”
轉而看向淩夜:
“淩夜,我需要你幫我去刺殺一個人,不過,也不需要他的命,就讓他半死不活的隻能躺於榻上即可!”
說著,又讓鳳凰拿出一個藥瓶,遞到淩夜手中,“這裡麵的藥物可以讓他暫時呈現出這種狀態。”
淩夜接過藥瓶,也不問裡麵到底是什麼藥,隻問道:“王妃想要我刺殺什麼人?”
蕭錦玉頓了一刻,答道:
“中書舍人辛德源!”
說著,便已站起身,看向高長恭和鳳凰,解釋道,“中書舍人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既然陸郡君將陛下身邊的近臣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那我便要將她的這些棋子一一摘除下來!”
“那便從中書舍人辛德源開始吧,然後……”她笑了笑,“我來做這個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任起草詔令之職,又參與機密,凡有陳奏,皆舍人持入,參決其中。
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雖然不及和士開三品侍中之職權力過甚,卻也需要常伴陛下左右。
高長恭聞言有些擔憂,但見她明眸皓齒笑容清朗,又不忍怫她意,便也隻得含笑點頭。
這時的淩夜領命道了聲:“是!”就要離去,忽地又被蕭錦玉喚住:“等等——”
“還有一件事情,長恭,鳳凰,我需要向你們坦白!”
高長恭與鳳凰都很詫異的看向她,就聽她道,“我與謝家有些淵源……”
“我知!”高長恭接道,眼中露出寬慰信任之意。
鳳凰也含淚道:“我也知,卿哥哥你不必多說了,不管你心中有什麼小秘密,對於我而言,你永遠都是我的卿哥哥!”
蕭錦玉便含笑點頭,又肅容看向淩夜:
“淩夜,我還需要你向周國的阿貞與阿璿致一封信,我想讓他們助我,在北周之地也建立屬於我們的情報網!”
緊接著,又看向高長恭,笑道,“然後,我們也要這鄴城組建我們的情報網!”
高長恭含笑道好。
淩夜隻愣了一刻,也拱手應命答:“是!”
心中卻忖道:原來女郎對蘭陵王與這個鮮卑少年已信任到這種程度了,陳郡謝氏的身份是她不便對外傳的秘密,如今,她連這個秘密也願與他們一同分享。
但願這二人不會像陳頊一樣利用背叛她,若是如此……
淩夜暗自握緊了劍柄沉默了很久,仿佛想起了什麼過往,內心一直在掙紮澎湃著,直到蕭錦玉再次喚了他一聲,他才倏然醒神。
“淩夜,你怎麼了?”她問。
淩夜搖頭。
“無事,女郎多保重,淩夜這便去為女郎掃除障礙!”
……
中書舍人辛德源的府邸在中壇裡坊間,與李謐在京中的府邸相距並不遠,今日的辛府中正辦著喜事,辛舍人抬了幾房小妾進門,張燈結彩的好不熱鬨,到了夜間洞房花燭,這種良宵美景夜色中彌漫的喧囂以及靡靡之音就更引人遐想了!
“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就是個秦樓楚館裡出來的賤婢而已,郎君不過是一時新鮮,過一段時間還不是一樣要棄在府中置之不理!”
一名姿容姣好的女子正在離新房不遠的水塘邊一邊撕著花瓣,一邊自言自語,突地一道黑影從空而降,身後一股冷意襲近,一把劍橫在了她的脖頸上。
女子嚇得三魂六魄俱散,吞吞吐吐道:“彆……彆殺我,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這時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將一包藥物遞給了她。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讓你家郎君將這一顆藥丸服下,我會在你身後一直看著你,直到你將此事辦成為止!”
是男子的聲音,好沉好冰冷,字裡行間透露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是,這位郎君你說什麼,奴婢便做什麼,還請郎君……”
淩夜將劍光一收,女子嚇得趕緊往前跑,可她還沒跑出多遠,就見一戴著半張麵具的黑衣男子站在了麵前。
他不出劍,但已感覺這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寒光錚錚的劍,讓人望之生畏!
女子再次嚇得跪倒在地。
“郎君彆殺我,奴這便去做,絕不遲疑!”
次日,辛德源一夜銷魂後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與新得的兩個美姬再次溫存了一遍,似還不夠儘興,便叫了一名婢女進來。
“郎君,這是您要的五石散!”
婢女恭敬的舉著一青釉瓷盤,將一粒藥丸呈到他麵前。
辛德源微睜開惺忪小眼,看到這藥丸似與從前有些不同,便問:“為何今日這五石散看起來有些異樣?”
婢女抬首笑答道:“郎君,這是從東海新進貢的五石散,聽說彆有妙處,奴還是從自己兄長那裡得來的!”
“哦?什麼妙處?”
“聽兄長說,此物更增床弟間的情趣,可使郎君……”
婢女話還未完,盤中之物已然被辛德源吞了下去,而吞下藥丸的辛德源更覺渾身力量雄渾、欲望賁張,陡地就將婢女一把拉入懷中,摁倒在榻上。
“你是姝兒吧?我記得你是三個月前入府的,本郎君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寵幸你了……”
說罷,幔賬翻飛下,床塌震搖,顛鸞倒鳳,靡靡尖叫聲不斷。
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本是一場荒唐的風流韻事,最後竟然變成了一件令人怡笑大方的慘事。
中書舍人辛德源在一夜禦了三女之後,突然中風,臥榻不起了!
此消息傳開的時候,齊國的天子高湛正在太極殿親策秀才,彼時,天下有名望之學子,在得到舉薦之後,有近百人齊聚於太極殿!
北齊皇宮各門崢嶸聳峙,飛簷峻偉,寶鐸裝飾,隨風鈴動,鏗鏘作響。
而太極殿前閶闔門下,亦是天子講武,觀兵以及登觀臨軒策試秀才之地,其間可容坐上千人。
禦路兩旁古樹參天,遮天蔽日,使得署氣將儘,令人暢爽適宜。
蕭錦玉此時便以謝臻之身份隨高長恭一同入北齊皇宮,過了閶闔門,遠遠望見由一百二十根大柱支撐、殿基約有九尺之高的宏偉殿宇,整個屋瓦由胡桃油塗刷,四周更是流蘇垂幕,於日光之中更顯光輝耀眼,禁不起也升起肅然起敬之感!
原來鄴城皇宮私毫不亞於建康風流!
蕭錦玉內心感慨,肩上微微一暖,感受到高長恭對她的擔憂以及鼓勵,她回過頭來,微微示以一笑,低聲道:“長恭莫要憂心!”
“好!”
高長恭亦點頭,緊接著便帶她到太極殿前,此時殿中已是滿人,除文武百官大臣在此,還有不少已獲免狀的白衣士子聚集於此。
齊國的士子在經過舉薦之後,都有殿前策試這一環節,當然如果皇帝自己不願意策試,也可以直接由吏部頒發任命文書。
高湛耽於享樂,原也不勤於此事,不過,他對謝臻這個人實在是好奇,便借此由頭來睹一睹這些文人們的風采!
看到高長恭帶著一玄衣少年至殿中,高湛神情微變,便眯眼打量向了這個身姿纖長的烏衣少年。
“都說江左風流,王謝門閥子弟第一,今日得見謝氏子弟,果然氣質不俗!”
高湛由衷的讚了一句,又問:“不知謝卿擅長於何道?”
“陛下,我謝家藏書有數十萬卷,臻自小就愛讀書,不說諸子百家皆通,但至少孔孟莊老為吾之師,是故玄、道、儒、佛、法以及醫道皆有所涉獵,棋、樂器、書畫亦為吾所擅長!”
她這話一出,殿中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語,有驚訝感慨的,也有嗤笑不信的。
這世間的才子,能精於一道而脫穎而出,已是不易,更遑論百家皆通,皆為所長。
這謝家的小子年紀輕輕,未免太過狂妄!
而高湛的眼中卻滲出饒有興趣的驚訝好奇:“你也懂醫道?”
“謝臻”道:“是,略通!”
“那好啊,我齊國的祖中書亦是集百家之所長,博學多才,於樂器、繪畫、陰陽占卜、醫術等方麵皆通,不如今日的秀才策試,你就與祖中書比試一下才華,如何?”
“固所願也,自當領命!”
看到這少年私毫不猶豫的回答,那頗有些風流雅致的眉眼間竟似有不輸於大丈夫的強大自信與掌控力,高湛有些沉吟訝然。
半響過後,才道:“那就從棋道開始吧!”轉而又問祖珽,“祖中書以為如何?”
祖珽亦拱手作答:“固所願也!”
說話間,高湛已然命人去準備棋子,等七八個內侍氣喘籲籲的將兩廂子棋子搬來時,眾人都傻了眼,這是多大的棋子能這麼沉!
待內侍們將廂中棋子搬出,才發現那每一顆棋子竟然有碗口那麼大!
與此同時,眾人才發現殿中一塊地十步以內竟然有畫好的棋盤。
難道高湛竟然要他們二人以這殿中地麵為棋盤,讓這兩人就此對弈!
這可怎麼下?
以這謝小郎君的纖纖身軀,怕是這碗大的棋子拿起來都費力吧!
這般想著,已有人忍不住掩嘴低笑了起來。
這時,和士開竟道:“為了能讓陛下更好的看到棋盤上廝殺之況,臣特意為陛下畫好了這棋盤,方便祖中書與這位謝小郎君對弈!”
這叫方便?
的確也對,方便陛下居高臨下觀摩全局了!
高湛饒有興趣的看“謝臻”之反應,說起來,這主意還是和士開昨日靈機一動想出來的,說足以挫一挫祖珽的銳氣,也可考驗一下這位謝才子的心智!
此際他果然見到了這位謝才子臉上極為豐富的表情變化,但絕對不是被氣勢所壓而表現出來的難堪表情,而是一種“有趣”、“彆出心裁”、“與眾不同”的頓悟之感,那表情似乎在說:嗯!高家的皇帝果然是不一般!
“那既然如此,就下盲棋吧!棋子我就不拿了,勞煩陛下的兩位內侍幫我搬一搬吧!”
幾乎是“盲棋”二字一出,滿殿嘩然!
就連高湛身邊作筆記的李謐也驚奇的抬眼,看向了殿中正傲然挺立的“謝臻”。
棋之一道,於南北朝時期正值蓬勃發展之時,幾乎每一位帝王都好棋道,南朝宋文帝時更有一位圍棋國手褚胤,七歲便入高品,冠絕當時,年未及弱冠,棋已臻一品,也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記譜複盤的棋手!
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也不敢狂妄的說下盲棋吧!
陸令萱想到三日前便有見識過此人的棋藝,確實精湛,但當時也隻與她打個平手,現在聽到此人竟然要下盲棋,那臉上的驚奇可想而知了!
正在此時,蕭錦玉的目光亦投向了她!
陸令萱從她同樣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絲令人心慌的城腑和笑意。
“盲棋啊!”高湛驚得幾乎要站起身來,“好啊!朕今日倒要見識見識何為盲棋?”
“祖中書,你敢與之下盲棋嗎?”
祖珽麵色有些尷尬,還未回答,卻聽這位“謝臻”截斷道:“陛下,祖中書可看棋盤,隻需臻一人背對棋盤皆可!”
聽到這一句,李謐的眸子更亮了!
高長恭的神情都發生了不可思議之變化,又禁不住暗暗沁出一身擔憂的冷汗!
“若是這樣,既便是祖中書贏了,那也勝之不武啊!”有人道。
“非也,此局既然由我提出下盲棋,無論誰勝誰負,臻皆可心服口服!”
說完這句,蕭錦玉再度看向了陸令萱,而陸令萱更是從她略帶挑釁的眸光中感受到了寒意。
她驀地將穆提婆叫來了身邊,低聲吩咐道:“今日務必死守鄴城驛站,但凡可疑之人皆可抓捕!”
“是!母親!”
穆提婆悄然離去!
而殿中的驚奇議論之聲更大了,在高湛的一聲令下:“好,那就開始吧!”,殿中倏然一靜,而以謝臻打扮的蕭錦玉已然用一絹紗遮住了雙眼,背對棋盤,麵向天子!
“四之十六,星!”
隨著祖珽的一聲,棋局開始了!
於是,殿中的眾人竟皆望向了殿中的玄衣少年,就聽他朗聲道:
“三之四,星!”
“十七之十六,小目!”
“三之四,小目!”
“……”
隨著棋盤上落子,周邊圍觀著的人群臉上神情各自大變,唏噓之聲不絕於耳,祖珽的額頭上已漸漸沁出冷汗,而高長恭的眸中卻漸露喜色,就連李謐都恨不得拍手稱絕,在做起居注時,默默的將棋盤上的每一步走棋都記在了書帛中。
高湛臉上的表情已然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了,隻是默然的注視著殿前正麵對他卻蒙上了眼睛的少年,少年的從容不迫與強大自信連他都禁不住動容。
原來這便是千年世族所養出來的天之驕子麼?
他禁不住內心感慨道。
陸令萱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黑,陡地想到這個“謝臻”三日前所說的博弈之道:
“與其戀子以求生,不若棄子而取勢,與其無事而強行,不若因之而自補……”
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所謂一局至斜陽,這一局棋不知不覺也下了二個時辰之久,直到祖珽囁嚅著唇,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穆提婆也在金烏下沉之時才趕了回來,在她耳邊回道:“還是沒有找到,不光是鄴城驛站沒有找到那小子,便是那蘭陵王府,也不曾有一個與他相似的可疑之人進出!”
“但兒子還是從經過鄴城驛站的行人中抓了幾個人回來,據說是曾經跟蘭陵王妃一起來到鄴城的人!”
陸令萱再次驚得霍然起身,神情頗為疑竇而驚訝的看向“謝臻”。
便在這時,又聽到祖珽垂首道了一句:“我輸了!”
“昔日聽聞:子衝征法,褚胤懸炮,車相井蘭,中央之善。今日方知何為一品弈棋之妙!”
祖珽願賭服輸,竟然歎出了這一句!
“一品?”陡然聞得這一句,穆提婆眼露吃驚和不屑,“祖中書這話是否太過誇張了,他一個少年人,棋道能臻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