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
兩張空白的佐伯紙展開足足七尺有餘,擺在了二人麵前。
蕭錦玉從容的提筆,研墨,目光再次掃向了宴會上的眾人,如同上一次在陳叔寶的東宮一樣,她亦將每個人的神情都印刻在了腦海中,又逐筆呈於畫卷之上。
舞袖研墨間又有一種流暢而婉約的風流凝於筆尖。
見她作畫,一時之間,宴會之上變得雅雀無聲,每個人的神情都極為專注起來。
“好美啊!原來四嫂作畫是這個樣子的,當真美的跟一幅畫卷一樣!”高延宗忍不住歎道。
高孝珩與高孝琬亦驚呆了眼。
“當真極美!這是舞與畫的完美結合吧,看她畫畫真是一種享受!”
在一眾權貴震驚而癡迷的目光之中,高湛也怔了好半天的神,忽然興致大起,看向高長恭笑道:
“長恭,朕記得,你的豎笛吹得不錯,給你的王妃助助興吧!”
也不管蘭陵王願不願意,高湛直接命人拿來了一支玉笛,就要求他吹奏。
這若是在尋常的宴會上,高長恭完全可以當場拒絕這過分的要求,但如今看著蕭錦玉於一舞一畫間散發出的令人心折的自信光芒,不禁也橫笛吹奏起來。
曲音如林嵐乍散,清泉流淌,潤物無聲一般的傳入宴會上每一個人的耳中,聽者亦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眼前似有大好河山儘現於眼前,美不勝收。
眾人皆知蘭陵王貌美且武勇,自小便在軍營裡練兵訓練,卻少有人知他其實也是一個博通音律且文武雙全之人。
蕭錦玉亦從這曲音中感受到了他的鼓舞,偶爾抬首間,不禁望向他莞爾一笑。
此時此刻,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這二人之間堅不可摧的信任和感情。
高湛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和士開與陸令萱更是變幻莫測的看著這二人。
直到一曲終了,蕭錦玉的畫也落下了最後一筆。
這一次她畫的得極認真也極用心,是故畫完之後,都有些力疲。
蘭陵王覺察到她的疲憊,便趕緊摟住她的腰身扶穩了她。
這時,已有數人圍上了地上展開的這一幅畫卷,其中便以高湛、祖珽為首,高孝珩也擠到了最前麵。似乎怕損壞了畫卷,高孝珩又極為小心的攔著身後之人,站定在畫卷邊。
見者無不驚怔歎息!
“這彆說是將整個冰井台置於畫中,便是一花一草,每個人的神情都是活靈活現!”
“如此傳神之畫,乃我平生第一次所見!”高孝珩禁不住歎了一句。
“祖中書,你的畫呢?”高延宗問了一句。
祖珽的臉色有點黑,他以油桃畫見長,當初也是靠這畫吸引了還是長廣王的高湛,方才得到其賞識,後又經陸郡君推薦,才有了今日的中書監之職位,可是見了這位蘭陵王妃的畫之後,祖珽的自信心明顯的降了幾分。
他也從未見過如此傳神之作……簡直是太神了,就像是真的一樣!
此時,高湛已命人將兩人的畫都拿到了他麵前,讓他仔細觀摩細看!
看了許久之後,這位年輕的天子突然間變得十分沉默,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表情。
直到整個宴會上靜得落針可聞,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緊張起來,高湛才發出一聲歎息。
“從前以為孝征之畫已是無人能敵,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蘭陵王妃,這幅畫朕要了,朕欲賞你,你想要什麼?”
他忽然極認真的說了一句,說完之後又突然改口,“不過,你剛才說的為你夫君蘭陵王討回公道不算,假傳聖旨一事本就是一樁案件,當交由大理寺審查之後再作定案!”
“你還是再想點彆的賞賜吧?”
他話音才落,就聽蕭錦玉理直氣壯的高聲說道:
“那陛下就賞臣婦一個女官來做吧!”
什麼?
這話無疑於一個驚雷,在眾人耳邊陣陣回響。
高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他再度問。
便是她夫君蘭陵王的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很顯然,這是蕭錦玉臨時起意,誰也沒有想到。
“陛下既然問臣婦要什麼賞賜,那就賞臣婦一個女官來做吧!”
蕭錦玉再度拔高聲音說了一遍!
這一次不僅是高湛聽清了,便是冰井台上的所有權貴都已聽清了!
有一些隨夫主一起來的貴婦們甚至忍不住捂嘴嗤笑起來。
彆的小娘子要賞賜都是要綾羅綢緞,或是珠寶首飾,這個小娘子倒好,直接問陛下要官來做!
“蘭陵王的這個王妃也太不懂事了,竟然向天子要官來做,一個嬌滴滴的婦人,能做什麼官?”
“難不成每天給天子畫畫?做一個專門畫畫的文官?”
“這也太好笑了!”
“蘭陵王也不管一管自己的婦人?”
高長恭也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蕭錦玉,蕭錦玉隻是回以了一個讓他放心的眼神。
這時,她盈盈走上前來,肅容正色道:
“陛下,臣婦聽聞,陸郡君曾祈雨為齊國求得甘霖,故而得了這郡君之封號,臣婦鬥膽,也為齊國求一場雨,解了這鄴城的大旱之災!”
她聽高長恭說過,如今鄴城的周邊,諸坊之外,有三十裡內都是公田。
公田的意思是,農戶耕作所收獲的糧食儘皆要收入國庫。
但鄴城已有一個月不曾降雨,正逢大旱之災,高湛也正為此犯愁,讓陸令萱去祈雨,陸令萱總說還沒到時候!
此際聽到蕭錦玉竟然說為齊國求雨,不知是驚多一些還是喜多一些!
而且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般狂妄的語氣居然是出自於一個婦人之口!
“你當真能祈雨?”高湛甚至覺得有些好笑的問。
“蘭陵王妃,天子麵前可不能胡言亂語,若是祈不到雨,你這便是欺君之罪了!”
這時的和士開終於說話了,而且一開口便是要置她於死地!
一時之間,滿場的權貴們儘皆驚愕不語,萬沒有想到這蘭陵王妃還能有此膽量提出祈雨?
她當真不怕求不來雨,陛下會殺了她?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此時便是連高延宗、高孝琬與高孝珩都跟著擔憂駭懼不已。
沒想到卻聽高湛說了一句:“彥通,這話說得嚴重了,一個婦人而已,偶爾耍點小性子,朕可以不計較,而且還是個才女,你一句欺君,讓朕怎麼辦?殺了她嗎?”
高湛此話一出,和士開頓覺不妙,暗道:這個女人剛剛在高湛麵前樹立了好感,看來還是不能太過著急!
“是,陛下,是臣胡言亂語了!蘭陵王妃有此膽略提出祈雨,本就很難得了,也算有一顆為國為民的攀攀之心!”和士開立即改口道。
這時,高湛又轉向了蕭錦玉。
“蘭陵王妃,你真的想做官?”
蕭錦玉極為認真的點頭道:“是,而且臣婦願意作賭,三日之後,若求不來雨,任憑處置,若求來了雨,臣婦想要太史令一職,以及一願!”
“一願?”高湛有些不解的問,“什麼願?”
蕭錦玉便跪了下來,十分恭敬的向高湛請求道:“臣婦隻此一生,隻願做蘭陵王高長恭之妻,望陛下成全!”
什麼意思?你都毀容了,難道還怕朕從高長恭手中將你搶來不成嗎?
“行罷,行罷,朕允你們在鄴城完婚,你們自己去挑個黃道吉日把婚禮辦了吧!”
高長恭大喜,高湛不免又看了他一眼,暗道:這個高長恭還真是個專一的情種,找的女人雖說是個絕色,但再美的絕色也毀了容貌,可他竟然私毫不在意,還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長恭,帶你這婦人回去吧!”
高長恭道了聲是,挽了蕭錦玉的手就要走,便在這時,居然聽到陸令萱喊了一聲:“等等——”
蕭錦玉倏然回頭看向了她。
陸令萱便從眾權貴之中慢步走了出來,笑道:“二位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一點,如果我剛才沒有聽錯的話,你是說求來了雨,陛下才會賜你官職來做,以及成全你的心願,但若是求不來呢?”
“你想怎樣?”蕭錦玉反問。
陸令萱便彎唇一笑。
“有獎賞就必有懲處,若是求不來雨,那你便交由我來處置,陛下以為如何?”
她說著話,將目光轉向了高湛。
“若求不了雨,我,願自絕於陛下麵前!”
轟隆一聲,仿若一道晴天霹靂閃過冰井台前,高長恭不解的看向蕭錦玉,暗道:為何要發如此重的毒誓?
陸令萱似乎也被驚訝到了,頗有些不可思議的含笑看向蕭錦玉。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我也從來不說假話!”
蕭錦玉說罷,又轉向了高湛。
“陛下乃一國之君,當一言九鼎,到時候便請陛下來做見證,若成,還請陛下成全臣婦之心願,若不成,臣婦也願意一死!”
說完,蕭錦玉便挽上高長恭的手向冰井台外走去,此時此刻,整個宴會上的權貴及其婦人們都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也都驚呆於這位蘭陵王妃的話中。
真的是為了做官,連命都不要了麼?
有人不禁唏噓感慨:到底是一位才女,而且還本應該是一位容色絕豔的才女!
真若就此香消玉殞了,也怪可惜的!
二人還沒走多遠,身後竟然又傳來陸令萱的一聲喊:
“蕭錦玉,如若我的情報沒錯的話,你的母親是我齊國文宣帝時期的三品女官蕭鸞!”
“所以,你是要做第二個蕭鸞嗎?”
這話令得蕭錦玉倏地頓住腳步,與此同時,便連高湛也目露驚疑的看向了她。
“我打聽過你在陳國的一些事情,你的醫術很高明,連你那位癱了十多年注定活不過二十五歲的顯舅舅,你都給治好了,所以,你臉上的這點傷,當真治不好嗎?”
“還是你根本就想掩人耳目?”
在陸令萱的連番質問之中,高湛的眼睛已微眯了起來,周邊也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陸君郡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位蘭陵王妃竟然還會醫術啊?”
“……”
“我齊國的祖中書醫術也很好,要不要讓他幫你看看?”在一片議論聲中,陸令萱再次含笑挑釁的問。
高長恭已然壓製不住內心的憤怒冷喝出聲:“我的王妃,誰敢碰她分毫!”
這一聲喝令得祖珽不敢靠近半步,也讓這裡的所有權貴都看明白了高長恭對自己所娶的這位南朝女子的重視。
高湛都不免有些動容。
“長恭——”
蕭錦玉拉住了他的手,看向他搖頭,又轉向了陸令萱。
“能不能治,用不著陸郡君來為我操心,但問題的重點不是我這傷能不能治,而是我為什麼會受這傷?不是嗎?”
“我與蘭陵王九死一生才回到鄴城,憑什麼殺人凶手就能逍遙法外,還能理直氣壯的來質問我這傷能不能治?”
“陸郡君,你不是還買通了江湖上有名的刺客聶尹娘來對我和長恭趕儘殺絕嗎?”
話說到這裡,蕭錦玉覺得已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緊握了高長恭的手便向殿外走去,而高長恭也似極其厭倦這樣的宴會,乾脆將她橫抱而起,大步邁向了冰井台的殿外。
高延宗憤憤的看了陸令萱與和士開一眼,便追著蘭陵王跑了出去。
宴會上的氣氛有些怪異而冷凝下來,蕭錦玉的話好似有餘音繚繞一般在這冰井台中回響,很快其他權貴們也帶著猜測與疑惑紛紛散場。
待大臣們散儘之後,高湛便將目光轉向了和士開與陸令萱。
“此事,是你們二人做的嗎?”他問。
“陛下,真的不是臣,臣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盜陛下的玉璽,去做假傳聖旨之事?”
和士開又抱著高湛的腿哭訴,一幅極委屈的樣子。
“行了行了,朕還不知道你,去查假傳聖旨之人是誰,將其交由大理寺懲處,朕還有用得著高長恭的地方,此事必須給他一個交待!”
“是!”
“那陸郡君,你呢?”高湛轉而問。
陸令萱還沒有答話,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便從後方跑了過來,向他乞求道:“父皇,彆怪姊姊,姊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大齊國著想,她不會做對不起父皇的壞事的!”
這便是太子高緯!高緯如今對陸令萱的感情已然超過了為其生母的胡皇後。
這也是高湛對陸令萱處處包容的原因之一。
此際一問,陸令萱笑了笑,竟是坦然承認道:“回陛下,臣是派人去刺殺過蘭陵王妃,那是因為臣問過銅雀宮中的巫師,巫師占卜說,這位從南朝來的女子有傾國妖色,很有可能會危害到我大齊的江山,所以臣這是在幫陛下除去隱患!”
“什麼傾國妖色,容貌都毀成那樣了,也隻有高長恭會將她當個寶貝。”高湛不屑道。
雖然這女子是真的有幾分才華……
“陛下,是不是真毀了容,還不一定呢!”
高湛眸光微眯,反問道:“你的意思是,她當真有意掩藏了自己真實容貌?”
“陛下,臣的密諜來報,她在陳國之時,也是直到最後嫁與蘭陵王離開建康的一刻,陳國人才知道她的真容,也因此而傳出她的絕代佳人之美名!”
聽得這一句,高湛沒來由的一陣煩燥,即便是真國色又如何,高長恭如此視若珍寶,而且這小娘子今日分明還對他使了計,以祈雨一事來換她此生隻做蘭陵王之妻!
如此一想,又覺可笑!
她又真能祈來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