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顯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失神了很久,久到府中的婢仆都以為他的魂魄陷入了其中。
“真不知道這幅畫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幅極為普通的梅蘭竹菊罷了,咱們昀郎君院裡的姬妾也能畫出來!”
“就是,我看這顯郎君的病是愈發嚴重了,連一幅畫也能讓他跟中了邪一樣……”
“就是就是……你說……顯郎君該不會……”
“住口!”
幾個婢仆們躲在一處嗤笑議論,忽被一聲喝止,就見風動風塵仆仆的疾步奔了過來,狠狠的給了她們一記眼刀後,才大步邁進蕭顯的臨水閣中。
“郎君,您又在看這幅畫啊!您都看了一個月了,可有看出什麼玄機?”見蕭顯望著畫如同魔怔了一般,風動也忍不住問。
“玄機倒是沒有看出來,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蕭顯怔愣了一會兒道:“它能讓我感覺到異常的平靜……”言罷忽地想到什麼,轉身問,“怎麼樣?可有打聽到她的下落?”
“打聽是打聽到了,不過……”風動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
蕭顯便急問:“不過什麼?”
風動這才環顧了一下四周,湊到蕭顯耳邊低聲道:“不過,那位女郎現下可能不太好,奴打聽到,這一個月以來,右夫人派了十數名死士一直在尋找他們的住處,就在昨日,有下人來報,好像是找到了!”
蕭顯神情一緊,手心不禁捏出汗來,急忙問:“那現在她在何處?”
她曾說過三日後必會回到蕭家,可三日後,除了那些酒肆茶館中的笑談,便再也不見她蹤影。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遇到了什麼險境……果然是右夫人按捺不住對她出手了!
蕭顯狠狠的抓著輪椅扶手,握緊了拳頭。
“秦淮河北岸的一處杏花村!”風動答道。
他話還未完,蕭顯便立刻轉動輪椅向院外“奔”去,風動喊道:“郎君,等等,即使是我們現在趕去,也怕是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要去!”蕭顯急道,忽地想到什麼,又道,“不,我們先去找另一個人!”
蕭顯說完便迅速出了蕭府大門,風動推著輪椅按照他的指示來到了一個較為隱蔽的小巷之中,隻見他拿出簫吹了片刻,便有一個黑影十分迅捷的從一處破敗的小屋中飛了出來,不過眨眼功夫便長身立於他身前。
來人身形十分瘦削,整個人被籠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袍之中,就連臉上也戴著半張麵具,唯有下巴處一道刀疤清昕醒目。
“蕭氏顯郎,你今日就要我來兌現對你的最後一諾了麼?”來人問道,聲音十分沙啞低沉。
“是!”蕭顯答道,“顯懇請君去秦淮河北岸的杏花村,救一人!”
“誰?”
“一位女郎,但也許她現在還是男裝打扮,身邊帶有一位十多歲的胡人男孩,如若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她們正在與右夫人的十數名死士拚殺,顯知道君輕功卓絕,可在一柱香的時間內趕到杏花村,故,顯懇請君相助!”
來人唇角揚笑,反問道:“蕭氏顯郎可知,這是我還你的最後一次恩情,自此以後我們互不相欠,你卻讓我去救一位與你不相乾之人?”
“是!”蕭顯肅聲道,“還請閣下不要耽隔時間!”
來人頓了頓,再次意味不明的彎唇一笑,便如離弦之箭向秦淮河北岸的方向飛去。
風動甚至都沒看清他是怎麼離開的,頓時張大嘴看傻了眼,喃喃道:“郎君,他是誰?”
蕭顯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半響才道:“是一名刺客,五年前,他曾孤身一人闖入安成王府,刺殺過當時的安成王!”
“也就是當今陛下?”風動訝然。
蕭顯點頭:“是,你可以喚他‘影’……”
但蕭顯知道這名刺客還有另一個名字:
他叫,淩夜!
曾是陳郡謝家那位嫡長女身邊最為頂尖的護衛,侯景之亂中,謝家嫡長女謝玉卿為保家族不幸身殞,連屍身都不知葬在何處,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叫淩夜的刺客也一並死於了那一場戰亂之中,卻未想十多年後,他又悄然回到了建康城,並潛入安成王府,實施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刺殺。
那一次刺殺雖然沒有讓安成王立時斃命於屠刀之下,卻也受了嚴重的傷,並從此噩夢纏身,不得安眠。
也便是那一次刺殺後,淩夜便成了建康城中皇室懸賞的最大通緝犯,在一次逃亡中,他心生惻隱將淩夜藏於自己的私宅中,幫他引開了追兵。
淩夜一生隻忠於謝氏嫡長女,絕不效忠二主,卻許了他三次救命還恩的承諾,這五年之間,他已經用掉過兩次,而這便是最後一次了。
……
淩夜趕到杏花村時,卻並沒有看到蕭顯預料中的拚死博殺,而隻是見到了一幅令他極為震憾驚豔的畫麵:
一素衣打扮的“少年郎”正坐在竹林小溪邊釣魚,身姿皎然如月,清朗如風,她身邊的胡人男孩提著一隻木桶,在他一聲又一聲的歡呼聲中,一條又一條的黑魚順著一根看不見的隱線從河中躍出,落進了男孩的木桶之中。
而在他們身後的竹林之中,有數道黑影就如同她們手中的魚一樣,被困於一張又一張的魚網之中,拚命掙紮而不得解脫。
清溪流唱,鳥雀輕鳴,又兼春風拂麵而來的馥鬱花香,沒有私毫的血腥氣……
這畫麵不是一般的美好!
就像曾經他也經曆過的短暫美好一樣!
淩夜有些失神,他是天生的刺客,走過的地方無不沾滿鮮血,
除了數年前在謝府的那一段時日……
不知想到了什麼,淩夜覺得他不應該打擾,便旋即轉身準備離去。
卻在這時,聽到一清澈的少女聲音問道:“君既然來了,為何不見一麵,便要離去?”
鳳凰以為又有外敵來襲,立刻作好了備戰的姿勢。
卻見來人站在三丈以外,一動也不動,隻道了句:“我並非你們的敵人,既然你們的敵人已經解決,就當我從來沒有來過……”
他並不打算回頭,正要走,又聽少女問了句:“君是蕭氏顯郎派過來的麼?可我還需要你的……幫忙。”
淩夜這才回過頭來,而這一回頭,他便迎上了正施施然向他走來的少女的目光,也不知為何,少女的麵容本十分陌生,但她投過來的目光卻如同直射入他心底一樣,令他心頭一震。
這感覺好生熟悉!
“你是誰?”他不禁問。
“蕭,錦,玉!”少女十分坦然的回答。
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淩夜心中騰起一陣莫名的失落。
“女郎需要我幫什麼忙?”他問。
蕭錦玉便笑著指向了竹林裡的那幾道被縛魚網中的人影:
“他們……我需要送蕭家主母一件大禮,還有……”她意味深長的說道,“代我向蕭氏顯郎傳一句話……”
說完,她的人也走到了淩夜麵前,將一張絹帛遞於淩夜手中。
卻在看清這張戴了半張麵具的麵容時,她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過了好半響,她都沒有說話,直待淩夜拿了絹帛離去,鳳凰在她耳邊數聲輕喚,她才從若有所思中清醒過來。
“卿哥哥,你怎麼了?”
“他好像……我熟悉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