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思忖了一刻,搖頭:“這我便不知道了,不過我猜想,大概是因為卿哥哥長得很好看,姑母怕讓人看見了起歹心,就如那鄭十四郎一樣。”
蕭錦玉搖了搖頭,她敢肯定原主的母親蕭氏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也許這正與原主的身世有關。
“我長得很好看嗎?”
鳳凰連連點頭答道:“嗯,即便是在北地,以美貌出眾的高家,也難找出一人能比得上卿哥哥。”
那個以蘭陵王為代表的高家嗎?
前世的時候,她便有聽祖父說過,高家的先祖,那個不過是驛兵出身的高歡便是因相貌出眾而被北魏權貴之女婁昭君所相中,北地女子素來豪爽不拘禮節,對心儀男子的追求比南地女郎更為大膽,婁昭君更是高亢明爽,不顧家族反對,毅然嫁了無權無勢的高歡為妻,但從此作為真定候之女婿的高歡便逐漸走進了北魏的政冶中心,直到控製整個北魏朝政,
後北魏分裂為東魏與西魏,他挾幼帝而專擅朝政,成為東魏“征伐皆由己出”的第一大權臣,與西魏宇文泰並稱北地兩大梟雄。
未想十四年後,高家已然取代了拓跋元氏,成為北地雄居一方的北齊政權。
念及此,蕭錦玉唇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淺笑,男孩子以為她不信,又認真的說道:“我是說真的,你等等,我拿一麵鏡子給你看看。”
蕭錦玉愕然,半響才恍悟過來,原來男孩子見她淺笑不語,以為她是不相信他所說的話,還特地跑進宅子裡去拿鏡子來證明。
這座宅子是他們臨時租下的,蕭錦玉發現,無論是在北地還是在南地,無論走到何處,這男孩子總能很周全的解決掉他們的飲食起居和行程問題,從未有半分耽隔。
不一會兒,鳳凰便拿了一麵銅鏡出來,遞給蕭錦玉。
蕭錦玉起初不以為然,待接過銅鏡,看向鏡中人時,不由得一怔,這還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認真的正視自己的容貌,最初醒來的時候,她對周邊的一切乃致於自己都很陌生,從未仔細的瞧過這張臉,如今看來,竟生出幾許震驚和不可思議來。
她前世身為謝家的貴女,在建康城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美人,但那種美是世家所養出來的高華與端莊,是可望不可及的優雅與貴氣,可鏡中的這張臉卻於稚嫩的清麗中透出一種妖異的靈媚,即便沒有長開,卻好似一朵既將綻放的曼陀羅花,有令人寧可墜入地獄的窒息感。
這種美通常被世家大族所不容,而被世人稱之為禍水,也難怪原主前世會遭受到那樣的命運,幾經碾轉送人,成為那些權貴們的玩物。
看到這張臉,蕭錦玉心中便生出了疑贖,蕭家的人她見過,便如那蕭氏顯郎也全沒有這般灼人的妖媚之色,那麼她這張臉……
“鳳凰,我與我母親長得像麼?”
男孩子看了一會兒,搖頭:“不太像,姑母人本來就美,可是卿哥哥生得比姑母還要美……好像就隻有這唇……”說著一根指頭點向了蕭錦玉的唇瓣,“像一點點。”
男孩子說到這裡臉一紅,蕭錦玉倒是全然不在意,垂眸沉思。
不像母親,那就一定是像父親了。
那麼原主的父親到底是誰?
他是否還活著?
又為什麼蕭氏從未提及過原主的父親?
還有蕭十娘今日在見到她容貌時的反應,並無歡喜,卻是熟悉中透著幾許恐懼。
她又為何會恐懼?
正沉思時,耳畔又傳來鳳凰的聲音問:“卿哥哥,你為什麼要事先給蕭家的右夫人送一封信告知你要回來,卻又以醫者身份入府,而又不留在府上呢?”
蕭錦玉笑了一笑,答道:“送信是示警,先擲一顆石子,看看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以醫者之身份入府,既不會讓人有理由趕出蕭家,又可察探一下府中的情況,知道誰為敵,誰可為友。”
“那卿哥哥你察探到了什麼?誰為敵?誰可為友?”鳳凰又興奮的問。
蕭錦玉蘊藉一笑,頓了好一會兒,反問道:“鳳凰,我記得你說過,白瓷器是北齊新產出的一種瓷器,如今也隻在北齊權貴之中廣泛使用,是否?”
“是。”
“那便是了。”
“是什麼?”
見蕭錦玉一幅大徹大悟的樣子,鳳凰更加好奇。
蕭錦玉便笑道:“據我所知,南陳與北齊還並未互通貿易,那麼這種瓷器應很少流入南陳,今日入府,我見那右夫人雲隱公主手握的瓷盞就很像是北齊盛產的那種白瓷盞。”
言到此,鳳凰便已領悟過來。
“哦,我明白卿哥哥的意思了,北齊的磁商為陸郡君陸令萱所管製,白磁器的流通必要經陸令萱之手,卿哥哥是懷疑,這雲隱公主與陸令萱私下裡有往來?”驀地想到什麼,鳳凰又道,“那我們在北齊之地所遇到的那些殺手……”
“尚還不能完全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右夫人雲隱公主,非友。”
鳳凰便笑了。
“這是自然,那右夫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說著,又道,“卿哥哥你捉弄我,那誰可為友呢?”
他訕笑著問,話音剛止,耳畔便聞得風聲異動,素來對敵人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男孩子臉色霎時一變,大喝了一聲:“誰?”
緊接著,人也欲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蕭錦玉立聲喝止:“彆去,鳳凰,是我們的友人來了。”
話剛落,就聞得一陣車輪轆轆聲入耳,此時月色通明,夜間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小院門外,一道潔白的身影坐著輪椅於月色中緩緩而來,遠望之還真如羽化而來的神仙。
“是蕭氏顯郎,他怎麼來了?”鳳凰猶為驚詫,轉而又似恍悟的望向蕭錦玉,“原來他就是卿哥哥所說的友人?”
蕭錦玉一笑,看向了正入院中慢慢駛至眼前的蕭顯,莞爾道:“蕭家郎君果然乃至情至性之人,是為了你那位侄女的病而來的麼?”
蕭顯令小廝將輪椅頓住,借著月光看向了正長身玉立側對著他的蕭錦玉。
此時的蕭錦玉並沒有戴幃帽,所以當她側首過來時,其容貌便完全呈現在了蕭顯的眼中。
與那蕭十娘的反應一樣,蕭顯直是如遭電擊,整個人都呆住了。
直過了好一會兒,在鳳凰一句:“你這般看著我卿哥哥做什麼?”的不悅提醒中,蕭顯才回神歉意的說了句:“抱歉,郎君容貌太盛,顯一時驚訝失了神,失禮了。”
“郎君繆讚了。”
默了一刻,蕭顯又道:“不錯,顯正是為侄女之病而來,但也多謝郎君的盛情相約。大概隻有郎君能從顯的《登高賦》中讀出另一番意味來。”
“臨水送歸,風動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淵,也隻有蕭氏顯郎能找到如此景致幽美的一個世外桃源。”
鳳凰聽得愕然,想到今日找宅子時,蕭錦玉突地提議要到這裡來,原來是彆有用意。
蕭顯隻是一笑,言歸正傳道:“敢問郎君,所開的方子之中,為何會多了一味白茅根,據顯所知,這白茅根性寒,對於體虛畏寒者,最不得適用此藥。”
“看來蕭郎君亦是懂醫之人,白茅根雖性寒,但卻是冶肺熱喘急、傷寒噦逆之良藥,蕭十娘看似寒疾之症,可肺部已然被灼燒得厲害,若還不能及時清熱化痰,便會落下肺癆之病。”頓了一聲,蕭錦玉又道,“蕭家郎君定然是讀過不少醫書之人,必然也請教過不少名醫。你可知你那侄女的病為何在你的冶療下久不見好?”
蕭顯博聞強識,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他已是爛熟於心,原本以為自己對藥理已算精通,此際聽蕭錦玉道來,不禁生出幾分愕然疑惑來。
就聽她道:“你的藥中開了一味藿香,藿香性溫,可解署,可健胃益氣,本是味好藥,可你卻不知道這種藥若是與曇花花香融在一起,就會加重濕氣,從而使寒氣更重,再加上蕭十娘久不出門,閉塞在屋子裡,這種寒氣無處傾泄,就會加倍的入侵她的骨髓,使病情加重。”
“不過你那位侄女倒是很小心謹慎,她沒有喝那些藥或是喝得甚少,所以還並未到無藥可醫之地步。”
“藿香?”蕭顯似乎有些錯愕,但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道了聲:“多謝相告。”
“不用,不過一言罷了。”
說著,蕭錦玉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把玩於手中,清秀的眉宇間凝起一抹深思和灑脫來。
這般舉手投足間不經意之中所流露出來的貴氣倒是與那個人截然不同。
蕭顯再次看得失神,過了好一刻才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