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年歲偏長,女子身上已透露出成熟的嫵媚以及世家貴婦所擁有的雍容貴氣,但這豔麗且頗有些張揚的五官以及目光中所隱含的欲望與沉腑,都讓蕭錦玉不得不聯想到那個人。
當朝天子之堂妹,也便是陳武帝陳霸先之女,陳見琛。
隻是十幾年前,她還不是公主,陳師利也不是天子,陳霸先更不是開國帝王,而僅僅是一個寒微出身的鄉間裡司,若非得到祖父的舉薦以及新喻候的賞識,陳氏也許永遠都走不進南梁的政冶中心,也就更不可能有之後的代梁稱帝。
陳霸先在新喻候蕭映的提攜下,從一個小小的油庫吏逐漸升為一邊疆大吏,掌軍事兵權,陳氏一族也跟著一起雞犬升天,作為陳刺史之女的陳見琛在那時不過是一名卑微怯弱的寒門之女,於偶然一次的宴會上見麵時,望向她的眼神裡有的是無儘的羨慕以及一種灼熱的讓人無法看清的欲望。
那時她還並不能明白這種欲望是什麼,如今想來,大概是想將她取而代之,抑或是淩駕於她之上。
不過豆蔻之齡的少女,那眼神中所燃燒著的野望私毫不輸於男子,與她的堂兄陳師利更是如出一轍。
十數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如今的她不再是謝玉卿,而那個女人想必也有很大的改變吧?
思緒拉回,蕭錦玉打量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也在好奇的打量著她。
“你便是七郎所請來的名醫,你是何時與我蕭家的七郎相識的?你姓什麼?叫什麼?”雲隱公主已開口問,長長的指甲敲擊著一隻白瓷盞,眼中露出一絲試探與倨傲。
蕭錦玉輕聲一笑,鳳凰似難以忍受這個女人審訊似的傲慢態度,搶先答道:“蕭氏顯郎名傳江左,天下誰人不識?再說了,我卿哥哥是來給你們家娘子看病的,不是來接受你審問的,她姓什麼名什麼關你何事?”
雲隱公主的臉色一僵,整個蕭氏大宅之中,還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
“大膽,你是從哪裡來的野小子,敢這樣對我們公主說話。”覺察到主母的不悅,薑嫗立聲喝道。
雲隱公主卻抬手製止了薑嫗的厲喝,將目光細細打量向了鳳凰。
“好俊俏的一張臉,小小年紀已是這般姿容,長大了不知是何等絕色,想來比之當年令文帝癡迷,不惜要逆天改命封為男皇後的韓子高也不為過吧。”
雲隱公主忽地歎了一句,薑嫗老臉一紅,目光掃了一眼鳳凰之後,也識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也好,我不問你們如何與七郎相識,也不問你們姓名,不過,本夫人卻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蕭家的娘子不是隨便給人看的,哪怕是醫者也不行,如若你們能醫好她,本夫人自然重重有賞,若是醫不好,那你們,也彆想再離開蕭家了。”
“不離開蕭家?那你想讓我們做什麼?”鳳凰問。
雲隱公主意味不明的一笑,沒有正麵作答,隻道:“到時你就知道了。”言罷,又吩咐身後的一名老嫗道,“帶他們去靈清閣吧!”
這般故弄玄虛的作態。
鳳凰也不屑於理睬。
兩人隨著那老嫗走了幾步,忽聞身後又傳來聲音道:“哦對了,你們既不願自報姓名,總該告訴我,該怎麼稱呼你們吧?”
“我卿哥哥姓……”
鳳凰正要回答,蕭錦玉打斷:“葛。”
“葛?難不成還是葛洪葛仙翁之後?”
雲隱公主曬笑了一句,蕭錦玉沒有理會,駐足片刻後與鳳凰一起隨著那老嫗到了蕭氏三娘所住的靈清閣。
一路上,從老嫗的口中有了解到,原來這蕭十娘是蕭家長房所留下的獨女,蕭家長子蕭祺乃是蕭建與左夫人蕭袁氏生下的第一子,十四年前,蕭祺不顧家族反對娶了一低等士族女馮氏為妻,一年之後,那馮氏便生下一女,卻因產後抑鬱不久便去逝了,
馮氏去逝後再過了一年,蕭氏族長便想讓蕭祺與朱家聯姻,可未想這蕭祺竟是長情之人,說是要為妻守製,三年不娶妻,可三年未到,這蕭祺便得了咳疾,也跟著去了。
如今長房也就剩下這蕭若靈一個孫女,而且還是個不長命的,給府中平添不少晦氣,又因這少女似命中帶煞,誰挨著她誰倒黴,蕭家從上到下乃致仆婦都不怎麼待見她。
所以蕭家的主母雲隱公主便給她安排了一個偏僻幽靜特彆適合靜養的地方,美其名曰好好給她養病,誰也不能去打擾。
站在雜草叢生滕蘿密布的小宅院門前,蕭錦玉望了望四周寂寂沒有半分煙火之氣的環境,不由得心歎,這還真是一個無人問津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若是夜間行於此,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進了一座無人居住的鬼屋。
“兩位郎君,這便是十娘子的住處了。”
老嫗道了一聲,蕭錦玉回神過來點頭,又跟著走進裡屋,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正斜躺在一張床塌上,削瘦的身子單溥得跟紙片兒一般,少女咳聲不斷,似還夾雜著濃痰,床塌邊一個雙丫髻的婢子正端著一痰盂,給少女輕拍著背,旁邊一幾上擺著的是一碗喝了一半的藥湯。
地上還灑了一片,許是這少女剛吐出來的。
“女郎,這藥你可一定要喝下去啊,邊喝邊吐的,這身子可怎麼好得了?”
婢女看上去一臉的著急。
“這可如何是好?七郎君可是再三叮囑過的……”
這時,蕭錦玉說了句:“鳳凰,你去將那藥端來,我看看。”
婢女忽聞其聲,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看,才發現屋了裡進了一位仆女,還帶著兩位身份不明的外人。
婢女一眼便認出了仆婦是主母院中的魏嫗,忙欠身施禮道:“奴見過魏嫗,不知嫗來此,可是主母有何吩咐?”
世家大族之中便是奴仆也是有嚴格等級劃分的,可見這婢子與這老嫗的身份相比,不隻低了一星半點。
“你家娘子的病可有好轉?”受到如此禮敬,魏嫗自然也擺高了架子。
婢女連忙答道:“女郎,女郎的病……”
“是好,還是沒好,說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婢女有些怯怯,忙答:“是,奴不敢撒謊,女郎的病怕是……”
床塌上的少女立刻送來一眼神,支起身子接道:“勞嫗代我多謝祖母關心,我的病已好多了,不勞祖母掛懷。”
魏嫗卻是一曬,語含嘲諷道:“十娘子也不要強撐,說什麼誅心的話,主母可是時時惦記著十娘子的身體,怎麼說,十娘子的命也是大郎主與大夫人換來的。”
少女的臉色微微一變,畢竟年少,一雙清眸中已然滲出抑製不住的憤怒。
“這不,主母又請了位名醫來,再給十娘子看看。”
魏嫗再補充了一句,少女這才將視線投向蕭錦玉,隻看過一眼,便有氣無力的說道:“不用了,代我多謝祖母,我這病怕是醫不好了,若是過氣給了他人,反倒不好,就讓我在走之前,最後再積一點德吧!”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這個世上,人活著本就是一場煎熬,但能活著,卻是你最大的福氣和幸運,既得福運,又為何求死?”
少女倏然抬起了頭,似乎這才正眼看向蕭錦玉。
此時的蕭錦玉已然走到她麵前,就著一塌幾坐下來,溫言道:“看著我,將手伸出來吧。”
少女將信將疑,但蕭錦玉的聲音似乎能帶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定感,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一截皓腕擺在了疊起來的帕子之上。
蕭錦玉伸指點向了她的腕上,過了一會兒,又道:“再伸出舌頭來我看看。”
少女猶疑了一刻後,也照做了。
蕭錦玉看過之後,問道:“你是一個月前落過水?所以才得了這咳疾?”
少女還沒答話,她身邊的婢子連聲道:“是是,娘子的確是一個月前不小心墜入池塘,之後便開始全身發燙,然後便開始咳嗽的。”
一個月前還是冰雪消融之際,池水中可能還結著冰,其寒冷刺骨可想而知。
蕭錦玉從少女的眸中看出一抹警惕和淒然。
過了一刻之後,她站起來說道:“一個月前落水,寒氣入體,之後雖多服解寒毒之藥物,卻並未阻止寒氣入骨,凝而不散,久而久之,便落下咳疾之症。”
“那可有辦法醫冶?”婢女連忙問。
蕭錦玉看了看少女,又用餘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忽道:“若是一般的寒疾之症,好冶,但這個……”頓了一刻,“我可以開一劑藥方試試。”
“幽曇,快給這位神醫取筆。”少女連忙命令道。
那名喚作幽曇的婢子忙答了聲,便從一箱籠中取了筆墨紙硯來。
不過是最為普通的羊毛筆與麻紙,與她前世所用的鹿毛筆與佐伯紙實在是相差甚遠。
蕭錦玉提筆就著粗糙的紙麵上寫起字來,片刻之後,便準備將寫好的方子遞交給蕭家十娘子蕭若靈,便在此刻,那一直旁觀著的魏嫗便開口道:“等等,煩請葛郎君將這方子給老奴看看,還請郎君見諒,凡是過口的食物與藥物,都要經我們主母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