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翡很快便離開棲寒峰了。
臨走前,他提醒沈危雪:“我在你那溫泉裡也加了點藥,你待會兒可以進去泡一泡,配合清魔咒效果更好。”
末了,不等沈危雪回應,又補充一句:“要收錢的。”
沈危雪:“……”
荊翡離開後,棲寒峰上便隻剩下沈危雪和青鸞。
青鸞儘職儘責地去山門外看守,沈危雪被藥性壓著,無心看書,想了想,起身前往竹樓後方的溫泉。
由於荊翡剛在溫泉池裡加了藥,水麵並不如往日清澈,看上去白茫茫的,像鋪了一層皚皚的雪。
沈危雪緩緩下水。
水汽氤氳,霧氣繚繞。
下在溫泉裡的藥性比他想象得還要強烈一些。
他閉上眼睛,平心靜氣。
本該驅逐一切雜念,腦海中卻逐漸回想起白渺浸在溫泉裡的樣子。
朦朦朧朧,輪廓掩在水霧中,隻能窺見那張清麗的臉龐。
神色茫然,眼眸濕潤。
沈危雪忽然睜開眼睛。
他的心又開始躁動不安,與此同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悄然蔓延。
他垂下眼睫,視線落到平靜的水麵上。
他在水中看到自己的眼睛。
晦暗幽邃,深不見底。
充滿了汙濁不堪的欲望。
體內的清魔咒開始運轉,連同凜烈的藥性一起,近乎凶殘地壓製起封存在他體內深處的東西。
沈危雪頭疼欲裂,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太陽穴處傳來陣陣抽痛,他胸膛起伏,氣息不穩,眼前甚至出現模糊不清的幻覺。
幻覺裡有一望無際的靜謐湖泊。
湖泊上悠悠蕩蕩地浮著一隻木船,木船中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穿著黑衣,懷中抱劍的少年。一個是身著道袍,側臉恬靜的少女。
沈危雪微微蹙眉。
少女麵容清雋,正是白渺。少年眉眼熟悉,卻是年少時的……他。
月光灑在船上,少年少女相擁而眠,寧靜而安謐。
漸漸地,少年睜開了眼睛。那雙淺而透徹的眼眸變得深不見底,他唇邊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慢慢伸手摟住了白渺。
他與她接吻,纏綿,甚至更進一步……
沈危雪的頭越來越痛,他突然抬手,凜冽劍影瞬間墜下,激起千層浪。
幻覺終於消失了。
他眸光低垂,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背上,散發著蒸汽的溫水混合著血液,順著指尖緩緩流下。
滴滴答答,鮮紅刺目。
宋清淮最終還是和白渺一起前往棲寒峰。
倒不是有意順著她,而是他自己也想再試一試。
兩人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宋清淮步伐平穩,沉默不語。
白渺不太習慣這麼安靜的路程,於是試著找點話題:“師尊,你今天找師祖是有什麼事嗎?”
宋清淮淡淡道:“沒什麼大事,隻是想請教一些問題。”
白渺:“什麼問題?”
宋清淮:“劍訣上的問題。”
請教沈危雪劍訣上的問題……難道是墜星訣?
白渺眨了眨眼睛:“是墜星訣嗎?”
宋清淮看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墜星訣。”
白渺:“……”
什麼叫“你也知道”?這是沈危雪親手傳授給她的,她憑什麼不能知道?
而且知道墜星訣的人多了去了,怎麼到了她身上,就好像很稀奇似的……
白渺狐疑道:“我看起來很像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嗎?”
宋清淮頓了頓,儘量換了比較委婉的說法。
“你太嬌氣了。”
白渺:“……?”
白渺不明白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宋清淮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解釋道:“劍尊說你不能苦修,不愛吃蘑菇,這些都是真的吧?”
“能不能苦修的另說……”白渺不解,“不愛吃蘑菇怎麼了?”
宋清淮:“修道之人,不能太挑剔。”
白渺:“……那要是你,你會怎麼做?”
宋清淮不假思索:“主動克服,每日吃一盤蘑菇,直到徹底接受為止。”
白渺已經震撼得說不出話了。
這個人,真的狠。
得虧她已經辟穀了,不然她很懷疑宋清淮會把這個法子直接用到她身上。
白渺想了想,問:“難道你就沒有不愛吃的東西嗎?”
宋清淮:“沒有。”
白渺:我信你個鬼。
不是不愛吃甜食麼,這會兒怎麼不說了?
等送完劍穗,她就去做一份甜到齁死人的點心,看他怎麼克服。
白渺心裡已經在琢磨到時候放多少糖,臉上依然擺出一副天真無害的樣子。
“我其實沒有你想得那麼差。”她說,“彆的不說,起碼墜星訣上的問題,你可以來問我。”
宋清淮看了她一眼:“問你?”
白渺:“你這什麼語氣?”
宋清淮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這個冰塊臉從來不笑,這麼倏地一笑,看起來還怪不習慣的。
白渺心虛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吹牛不打草稿。”宋清淮收斂笑意,“你知道墜星訣是劍尊的自創劍訣嗎?”
白渺:“不太知道……”
當初沈危雪隻是直接將墜星訣傳給了她,倒是沒有跟她介紹這套劍訣的來曆。
“所以才說你吹牛不打草稿。”
宋清淮又恢複了冷淡的表情:“世上會用墜星訣的隻有劍尊一人,你又如何得知其中訣竅?”
“……啊。”白渺後知後覺,“所以你要問的劍訣不是墜星訣?”
宋清淮:“自然不是。”
白渺:“……”
原來他也沒有學過墜星訣,這麼說來,如今世上會用墜星訣的,就隻有她和沈危雪兩個人了。
她不由抬手輕輕按了下心口。
感覺像是有暖流淌過一樣——有點小小的開心。
宋清淮繼續道:“這種話,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在外人麵前,切忌不可胡言亂語……”
“可我真的會墜星訣。”白渺說。
宋清淮被打斷,略微不悅,正要繼續教育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慢慢擰起眉頭。
“莫非……是劍尊教給你的?”
白渺點點頭:“是在選劍會之前教的。後來我還在選劍會上用過呢,一招就打敗了蒼遠峰主的親傳弟子。”
為了讓宋清淮相信,她特意說得很詳細。
宋清淮的眉頭越皺越深:“我都不知道……”
白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那個時候畢竟在閉關嘛,不知道也可以理解。”
宋清淮:“……”
他隻是閉個關而已,到底錯過了多少?!
後半程山路,宋清淮的態度明顯更冷淡了。
無論白渺說什麼,他都不再理會。
一直到了棲寒峰的山門前,他終於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
“到了。”
白渺心想,不用提醒我,我來過的次數比你多。
青鸞就停在山門旁的那棵古樹上,發現來人,立即拍拍翅膀飛了下來。
宋清淮正要開口,白渺便先他一步提問:“青鸞,師祖呢?”
青鸞:“喳喳!”
白渺扭頭看向宋清淮:“它說什麼?”
宋清淮:“……”
一看他的表情,白渺就知道他也不懂鳥語。
看來隻有沈危雪這種級彆的天才,才能做到和青鸞順暢無阻地溝通。
白渺暗暗歎氣,轉眼將視線投到青鸞身上。
“聽說師祖生病了,這是真的嗎?”
青鸞用力點點頭。
白渺心裡頓時一沉。
居然真的生病了……
“那我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她立即追問。
青鸞看看她,又看看宋清淮,搖了搖頭。
白渺不由和宋清淮對視一眼。
又告訴你生病了,又不給你探望,這不是讓人乾著急嗎?
白渺確實是有點急了。
她秀眉微蹙,道:“我們隻是進去看看,確定他沒什麼事就出來,絕對不會待太久的。”
青鸞依然堅定搖頭。
白渺突然後悔和宋清淮一起來了。
要是隻有她一個人,她現在根本都不會和青鸞討價還價,直接把它捆起來,看它放不放行。
但是宋清淮在這裡,她總歸是要顧慮一些。
白渺想了想,隻好再退一步:“那我們隻在竹樓外麵看,不進去,這樣可以嗎?”
青鸞不動了,眼睛遲疑地盯著他們,似乎在思考。
白渺又加了一句:“也不會打擾他,就偷偷站在外麵,不讓他發現。”
青鸞看上去更猶豫了。
白渺雙手合十,一臉誠懇:“求你了,青鸞大爺,隻要能讓我進去,我明天一定抓一百條蟲子來孝敬您。”
宋清淮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她是真的能屈能伸。
青鸞終於不再猶豫了。也許是被白渺的誠心所打動,它靈活地揮動翅膀,扭頭往主樓方向飛去。
“喳喳!”
白渺:“它說什麼?”
宋清淮沉吟道:“也許是‘跟我走’?”
白渺立即邁開雙腿,追上青鸞。
宋清淮微微歎氣,也跟了上去。
二人一鳥穿過桃林,很快來到清淨的竹樓外。
青鸞沒有出聲,隻是抬起一側翅膀,示意他們往二樓的高度升升。
白渺和宋清淮悄悄禦劍,慢慢升到沈危雪的臥房窗外。
從窗外往裡望,可以看到沈危雪側躺在榻上,墨發披散在素色的床褥上,如織如蔓,如絲如網。
他雙眸閉闔,臉色蒼白,半邊麵孔隱在陰影裡,眉眼間隱約可見一分淡淡的病容。
是白渺從未見過的模樣。
白渺不由向前靠近,想要看得更仔細些。
床榻上,沈危雪的眼睫微顫了顫。
青鸞警覺,立即伸出翅膀,提醒白渺不能發出聲音。
白渺瞬間後退,手指抵在唇邊,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出聲。
但即便如此,沈危雪還是醒了。
他慢慢睜眼,看向窗外,有一瞬間的怔神。
“……渺渺?”
白渺聽到他的輕喚,立即側身一閃,躲到窗楹旁邊。
宋清淮被她擠到一旁,不明白她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這麼緊張。
儘管白渺的反應十分迅速,但她的身形還是被沈危雪看到了。
青鸞在窗楹另一邊轉來轉去,看起來急得不行。
沈危雪從塌上緩緩坐起來。
他微微側頭,對著窗外輕聲道:“進來吧。”
白渺尷尬地不敢應聲。
宋清淮奇怪地看著她,從窗楹旁移出來,朝屋內的沈危雪遙遙行禮。
“師尊。”
沈危雪眼底的笑意瞬間淡了。最近彈窗厲害,可點擊下載,避免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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