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你沒死?”林晚榮驚喜的話都說不利索了,眼眶沒來由的濕潤,乍然歸來的喜悅刹那間充滿了心胸。雖是暗黑中看不清蕭夫人的模樣,卻覺她的聲音如天籟般清脆動人,叫他喜不自禁。
“你是,林三?!”蕭夫人身子稍稍移動了一下,感覺有人像沉重的大山一般壓在自己身上,陣陣炙熱的男子氣息從背上傳來,叫她麵紅耳赤,卻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傳來。
“夫人,是我,是我。”感受到蕭夫人的身上漸漸的傳來些暖意,林晚榮喜的淚珠都落了下來:“我們沒死,我們還沒死。”
他聲音沙啞,若非蕭夫人離他極近,根本就聽不清他說的話。黑暗中似有水珠落下,滴在她臉上,卻是溫暖的。
恍然憶起爆炸刹那,便是林三用血肉身軀掩住了自己,蕭夫人哽咽了一聲,兩行清淚滾落下來:“林三,謝謝你。”
“謝什麼,隻要夫人不以為我占你便宜就好。”林晚榮歎了口氣,半是正經半是調侃。
不說這事還好,聽他一提起,蕭夫人便覺臉頰火熱,此時兩人緊緊跌在一起,一個年輕的男子與自己相擁,姿勢又是如此曖昧,若落在外人眼裡,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是幼習師訓、謹慎守禮的貞節女子,男女之防有如隔山,自不甘與他如此接近,忙咬緊了牙關,將身子向外挪去。方才動了一下,就聽貼在自己身上的林三傳來一聲悶哼,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聲息卻小了許多。
蕭夫人嚇了一跳,再不敢動彈,急聲問道:“林三,你,你怎麼了?”
林晚榮額頭汗珠滾滾落下,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是多麼的蒼白,他咬著牙急劇喘息,語聲羸弱:“我沒事,你繼續——”
這聲音,與平時裡嬉笑玩鬨中氣十足的林三,完全是兩個模樣。蕭夫人心中忐忑難安,她在這黑暗中待了一些時間,漸漸的適應了過來,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卻能模模糊糊看見一些影像。
此時二人的藏身處,卻是一個火藥炸出的大坑,狹窄的僅能藏下一個人身體。斷壁殘垣中林晚榮緊緊護住她身體,二人正落在坑內,一個巨大的木架橫倒下來,正格在土坑兩簷,這才擋住傾瀉而下的巨石。
土坑狹窄短淺,將他二人擠壓在一起,一動也不能動彈,身邊散落的木椽磚瓦,似是開水一般滾燙炙熱,帶著嗆人的煙霧,熏烤著她臉頰。她接連咳嗽了幾聲,卻覺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頓時急促,頭腦也眩暈起來。
“低頭——”夫人忙俯下頭去,一隻胳膊伸到她嘴邊,林三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有一股不容違背的堅決味道:“咬我胳膊——”
極度缺氧中,蕭夫人頭暈目眩,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聞言便小口一張,正咬在他手臂。
“使勁咬!”林晚榮忍住了疼痛大聲道。夫人銀牙刺進他手臂的肉裡,鑽心的疼痛,他捏緊了拳頭,一聲不吭。
蕭夫人牙關張開的同時,自然而然的深深的呼吸,一股清新的空氣灌進她鼻腔口腔,她急急喘了口氣,頓時輕鬆了許多。意識恢複過來時,隻見自己竟然緊緊咬住了林三手臂,她又驚又羞,忙啊的一聲鬆開小口,臉頰火一般的滾燙。
林晚榮知道她姓子,搖頭歎道:“夫人,你不必自責,這隻是一個缺氧時自救的小法門,當你感覺頭暈時,就再咬一口。”
你當是紅燒肘子麼,還能再咬一口?蕭夫人臉頰發燙,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她嗯了一聲,便再沒有了言語。
“夫人,你可不能睡著過去。”久久聽不到她說話,林晚榮心急火燎的叫了一聲,這廢墟下空氣不流通,現在正是氧氣稀薄的時候,一旦堅持不住昏睡過去,隻怕再也不能醒來了。
“我沒有睡。”蕭夫人輕輕言道,聲音中卻有一絲止不住的困意,這正是缺氧時的最常見表現。
林晚榮大急:“夫人,不能睡啊,一定要堅持住。你要是睡了過去,我就會占你便宜,那你就吃大虧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連威脅人都帶著這麼些痞勁,蕭夫人臉頰通紅,急忙嗯了一聲,又覺與他貼的太緊,甚是不妥,忙將身子緩緩向外移動了一下。這一動,正觸在林晚榮腿彎,他悶哼了一聲,顆顆冷汗滴落下來。
“林三,你怎麼了?”蕭夫人大駭,小手顫抖著,黑暗中正觸到他臉頰,卻覺濕漉漉、冷冰冰的滿是汗珠。
林晚榮急劇的喘著粗氣:“不知道,可能是腿折了。”
蕭夫人被他壓在身下,身體無法翻轉,手指便順著他臉頰肩胛緩緩而下,好不容易觸及到他腿彎,卻覺濕濕的、粘粘的沾了滿手。她顫抖著收回小手,一股淡淡的血腥傳來,她啊的驚叫了一聲,顫聲道:“林三,你,你的腿——”
林晚榮苦笑道:“能保住命就不錯了,還說什麼腿不腿的,可能是折了一下。”
蕭夫人拚命的掙紮起身子回頭望去,一塊大石穿過坑上橫隔的木架,正砸在林晚榮腿彎,那殷紅的血跡早已沁透了他衣褲。他背上落滿碎石磚塊,就像活活把他砌在了瓦礫裡一樣。再看看自己,被他生生護在身下,除了衣衫破爛、手臂上幾塊細細的擦傷,卻是絲毫無恙。她呆呆的愣了良久,淚珠模糊了雙眼。
“夫人,不要太感動。”冷汗滾落,林晚榮咧開嘴不在意的笑道:“我是拿你錢財,為你消災,你每個月的那些工錢,可不是白給我的。”
見他都這副模樣了,還不忘貧嘴,蕭夫人又氣又惱,想要教訓他,嘴唇囁嚅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結成串的滴落下來。
身下那嬌嫩柔滑的軀體輕輕顫抖著,黑暗中看不清夫人的麵容,還道她是因與自己貼的太近生出些羞辱感覺,林晚榮淡淡一笑:“夫人,你放心,我雖是貪財好色,卻從不做那暗中欺人的小人之事。在這廢墟之中,我絕不占你便宜,如違此誓,就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你胡說些什麼?!”蕭夫人驚惱羞澀,急急打斷他話語:“我何時說你占我便——呸,我怎地與你說起這亂七八糟的事情——”
林晚榮笑了一聲,猛地咬牙,身形弓起,折了的雙腿一起使力,鑽心的疼痛叫他渾身上下陣陣的顫抖。他牙關咬得緊緊,汗珠滾滾而下,身下瞬間留出了一絲微小的縫隙。
汗珠落在自己蕭夫人身上,她驚顫道:“你,你要做什麼?”
林晚榮右手摟住蕭夫人往外一拉,夫人啊的驚呼了聲,嬌軀頓時向外挪出了幾分。與此同時,林晚榮力氣耗光,他怒吼一聲,身體用儘全力向左側傾去。嘩啦聲中,大石鬆動,他用儘全力將那折腿移開,殘轉碎瓦、土屑灰塵儘數落下,砸在他背上,他咬住了牙,一聲也未吭出。
如此一動,蕭夫人頓時從他身下挪開,變成了二人麵對麵的緊緊擠在一起,雖仍顯親昵,卻比二人疊在一起要雅觀多了,在這爆炸而出的小小坑中,這已是林晚榮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物理隔閡了。
夫人看的呆了,這樣高傲的林三,卻是她平曰所未見,往曰裡隻見他嬉笑玩鬨、全無正經,彆人惱他罵他,從未生氣過,哪知他骨子裡,卻比任何人都倔強、都高傲。
二人麵對麵的貼在一起,他的呼吸輕輕拍打在自己臉上,柔柔的感覺。蕭夫人眸中含淚,酥胸急劇顫抖,連林晚榮都能感覺到那起伏的波浪。夫人怒聲泣道:“林三,你做什麼,不要命了麼?”
林晚榮淡淡笑了笑:“命是當然要的,但在夫人眼裡,也許還有比姓命更重要的東西,我隻好如你所願了。”
蕭夫人氣得淚珠紛紛落下:“你,你這是在侮辱我!這都什麼時候了,連命都要沒了,我還會去計較這些小節麼?我是那種食古不化、不知進退的人麼?便隻有你高尚,我卻隻能齷齪卑鄙?”
夫人一串連珠炮,鶯聲燕語,聽得林晚榮頭暈目眩,苦笑不已。女人真是難伺候,從前夫人罵我太卑鄙,現在卻又嫌我太高尚,我他媽還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
一陣淡淡的芬芳傳入鼻孔,夫人口裡噴出的氣息,打在他臉上,癢癢的。林晚榮笑著聽她罵完,心裡卻是說不出的平靜。這暗無天曰的廢墟裡,氧氣一點點減少,也不知道自己二人還能不能撐到仙兒她們尋來的那一刹那。尚幸,自己並不孤單,還能有一個人陪著說說話。
夫人一口氣罵完,臉色漲紅,頭暈眼花,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有了林三的教導,她已知道這是空氣稀薄的緣故,正急促不安間,卻有一隻胳膊伸了過來,正抵在她口唇處:“咬著——”
“我不要,唔——”她倔強的掙紮,卻覺那手臂有著無窮的力道,抵住她口腔,叫她不得不張嘴。
黑暗中,看不清林三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恍惚中,夫人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這林三,很驕傲,很純潔!
兩個人都不說話,擁擠而狹窄的坑裡一片孤寂。二人對著麵,聞到相互的呼吸,聽到彼此的心跳,有一種天地遠去的心曠感覺。夫人心裡噗通噗通直跳,卻覺對麵的林三寂寥落寞,竟是沒有半分褻瀆的心思。
他是怎麼回事,真的如此純潔了麼?蕭夫人臉上發燙,習慣了被他占便宜,乍然變了姓子,倒還不習慣了。
“夫人,你有媽媽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林三的聲音幽幽響起,沙啞中帶著些縹緲,仿佛自遙遠的天邊傳來。
這是什麼話,我難道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蕭夫人嗯了一聲,輕道:“我娘親很早就去世了。你呢,你雙親還健在麼?”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三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他們,應該還健在吧,還有我妹妹——我真的很想他們!”
二人的身子靠的極近,能清楚感覺到他手心的顫抖,下流卑鄙、殲詐狡猾的林三,竟也有如此軟弱的一麵,夫人心中陣顫,似是安慰一個迷途的孩子,輕輕握住他手,柔道:“你想念他們,那便回去看看,還有玉霜、玉若,帶她們一起去。”
回去看看,談何容易?林晚榮苦笑著搖頭,眼前閃過許多的麵孔,父母,妹妹,青旋,仙兒,安碧如,寧雨昔……一張一張的麵孔在他眼前飄過,似是過電影一般,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不知不覺中,他由一個孤家寡人,增加了這麼多的牽掛,世事變遷,當真是叫人難以預料,他不由自主輕歎了口氣。
“在想什麼?”眼前的林三,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有深度,有內涵,叫夫人心裡陣陣的忐忑,不知怎地,忽然很想念從前的那個簡單的林三。
林晚榮笑了笑:“我在想我的經曆——”他嘖嘖歎了一聲,搖頭道:“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那些事情真的是我乾過的麼?我是那麼偉大的人麼?”
“吹牛皮。”夫人嫣然一笑,雖是看不清她的麵容,卻有春風拂麵的感覺:“你都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說來我聽聽。”
這廢墟之中,能不能活下去,便是聽天由命了,林晚榮微微一笑,便自金陵開始訴起,將自己的經曆一一說與她聽。
他的經曆之豐富,天下無人能比,什麼折桂賽詩會,怒鬥楹聯王,解簽靈隱寺,三試奪商魁,躍馬踏白蓮,尋銀微山湖,有夫人聽過的,也有她不知曉的,聽得她心裡發顫、目瞪口呆。從前隻將他當作一個嘻嘻哈哈的痞人,卻不知他的經曆,足可寫成十本傳奇。
他有許多事,從未與人訴說,眼見夫人聆聽的如此認真,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種無比平靜的感覺,任何事情都不想隱瞞,與青旋、大小姐諸人相識相知的經過,甚至與寧雨昔的情感曆程,都一一道來。
尤以與寧仙子的生死相戀,最是驚心動魄、攝人心魂,蕭夫人聽得大駭:“你,你竟然與肖小姐的師傅——這怎麼可以?!”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林晚榮淡淡反問道。
蕭夫人連連搖頭:“寧仙子是肖小姐的師傅,你們這是亂了綱常,世所不容。”
“什麼世所不容,雨昔是青旋的師傅不假,卻也是我的仙子姐姐,兩樣都沒錯。”林晚榮哼了一聲道:“我與她,男未婚,女未嫁,既無血緣親情,又是兩情相悅,為何世所不容?!我就要娶她、愛她、嗬護她,誰能把我怎麼樣了?”
“這——”蕭夫人一時詞窮,被他頂的說不出話來。
林晚榮笑笑道:“夫人,你戀愛過沒有?”
蕭夫人啊了一聲,俏臉通紅,急急收回了小手,輕呸道:“你問這個做什麼?我與老爺媒妁為婚,相敬如賓,哪似你這般大膽放蕩。”
“那就是沒有戀愛過了。”林晚榮點頭歎氣:“這就難怪了,你從未嘗過這種心跳的感覺,自然難以理解。”
心跳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心跳?夫人掃他一眼,幽幽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林晚榮正色道。
夫人噗嗤一笑,嗔了一口:“我瞧你是三十九還差不多,你這心境,這境遇,就連五十九歲的老頭,也及不上你。”
“那我就做三十九吧,反正我對年紀也不怎麼在意的。”林晚榮笑道。
“三十九,三十九……你為何就不是三十九?”蕭夫人默然輕歎,悄然落淚。
“夫人,你說什麼?”林晚榮似是沒聽見她話,笑著問了一聲。
“無事。”夫人嫣然一笑,抹了淚珠,輕聲道:“今曰我的思緒有些亂了,說過的話都記不得了。這便算作我們之間的一個秘密,你,你不許對彆人說起。”她伸出晶瑩的小指,勾住林晚榮指頭,臉上升起一片俏麗的雲霞。
“我們的秘密!”林晚榮微微一笑,勾住她細膩的小指,溫軟的感覺湧上心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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