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交代也知道怎麼做了。選了一處固定的大石頭,將鐵鏈綁在上麵,把那兩張特製的大椅穿在鐵鏈上,又親自試了試牢靠程度,鐵鏈微顫,緊固的很,林晚榮這才放下心來。偏過頭時,就見仙子凝視著那貫穿兩峰的粗大鐵索,目光幽幽,神色似喜似悲,變化無常。
林晚榮拉住她小手,卻覺入手陣陣冰涼,以寧雨昔的功夫,這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林晚榮大驚,忙道:“神仙姐姐,你怎麼了?”
“無事。”寧雨昔輕輕一笑,將他衣衫細細整理一番,柔聲道:“隻是心裡有些感慨。遙想你我前塵往事,恍如發生在昨曰,隻似夢境一場。”
寧雨昔說的一點不假,在登上千絕峰之前,她心裡想的就是如何殺他,哪知一次登峰就讓事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說是夢境一場也不為過。
“這可不是做夢。”林晚榮笑了一笑,回頭張望著,目光裡滿是留戀:“這山巒奇峰俊秀、景色瑰麗,雖名為千絕,卻是峰絕情不絕,乃是我和神仙姐姐的洞天福地。等過些年咱們再回來看看,什麼孩子啊奶媽啊,全部丟在家裡,就隻有你我二人,登此絕峰,一起看看星星、泡泡溫泉,那是何等的愜意之事。”
“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盤。”仙子眉目微紅,眼中閃過一絲黯淡,轉瞬即逝,旋即言笑嫣然:“你當這是猴山麼,任你攀爬的?這千絕峰山高萬仞,你下去了就再也上不來,如何再來泡溫泉、看星星。”
她神色淡淡,拉住他手,二人一起凝立峰頭,遙望遠處山巒疊嶂,感受那束束寒風吹動臉頰頭發,直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林晚榮長長舒了口氣,笑著道:“山雖高,卻比不過情深似海。峰為千絕,我卻要把這裡變誠仁間天堂,叫天下有情人便在此處成就眷屬。仙子姐姐,你代我喊個話,叫青旋她們再送一根鐵鏈過來。”
再送一根鐵鏈?寧雨昔不解他舉動,但見他神色堅定,無奈之下,隻得將他言語向對麵傳去。
“大哥還要一根鐵索做什麼?”洛凝奇怪道。
肖小姐凝眉不語,徐芷晴麵無表情,輕輕道:“架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艸作,第二次就簡單了許多,等到第二根鐵索拉上來,林晚榮將兩根鐵索並立,中間留有一丈不到的距離,寧雨昔悄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說我下去了就再也上不來麼?”林晚榮望著她一笑:“那好,等我們到達對峰之後,我就在這鐵索之間一塊一塊墊上木板,做成一道懸起的吊橋,將天塹變成通途,以後我們想什麼時候上來就什麼時候上來。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峰絕人不絕,索長情更長,就叫長情索。”
“峰絕人不絕,索長情更長。”寧雨昔握住他手,淚花閃動。
兩道飛索都已架好,林晚榮想了想,將原來掛在同一道繩索上的兩張大椅拆下一張,正要往另一道鐵索掛去,寧雨昔忙製止了他,柔聲道:“你做什麼?”
林晚榮笑道:“把你留在後麵我不放心,繩索有兩道,我就和你並排下山。”
“你倒是謹慎的很。”寧雨昔笑著白他一眼,眼神中泛起一抹柔情:“我與你一同來去,生則同繩,死則同索,絕不可拆散。”
仙子的姓子,林晚榮是知曉的,見她神色堅定,心中自也激動:“姐姐說的對,我們就綁在一根繩上,死了也在一起——”
寧雨昔忙掩住他嘴唇,幽幽道:“這山峰險峻,你又出征在即,可莫要說些不吉利的話。你自記好了,萬般危險皆莫擔心,我便守候在你身邊。”
林晚榮急忙點頭:“知道,知道,仙子姐姐一定不會離開我的。”
寧仙子溫柔一笑,拉住他身子坐在椅上,默默為他綁緊鎖鏈。那吊住椅子的繩線乃是蠶絲彙聚而成,數十根結在一起粗如嬰兒手臂,既柔滑又堅固異常,寧雨昔看的甚是滿意。
林晚榮卻是個倔姓子,站起身道:“姐姐,你不要隻想著我。我可有聲明在先,你若不走,我就坐在這裡不動。”
“便是你會多心。”寧雨昔嫣然一笑,眼中水霧蒙蒙,急忙轉過身去不叫他看見了。她挑了後麵一張椅子坐下,將他身體換過來,二人麵麵相對,溫柔細心的為他整理衣衫、綁牢繩索,前前後後檢查了數道,確定再無遺漏,這才輕輕點頭。
見他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寧雨昔將自己的繩索胡亂係了兩下,心裡又苦又甜,如攪了麻繩般混亂,淚水緩緩滾落下來,林晚榮急道:“姐姐,你怎麼了?”
“我是高興。”淚眼朦朧中,寧雨昔緩緩貼進他胸膛,凝聽他有力的心跳,小手微顫著,緩緩撫摸他臉頰,柔聲道:“小賊,我們這輩子,真的可以在一起麼?”
林晚榮單手指天,大聲道:“我林晚榮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娶寧雨昔為妻,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寧雨昔笑著,淚珠顆顆滾動,閉上眼睛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忽地長身立起,身上繩索嘩嘩鬆開,神色間一片堅定。林晚榮大驚:“雨昔,你乾什麼?”
寧雨昔又哭又笑,大聲道:“小賊,記住我的話,雨昔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切莫忘了我,走——”
她銀牙緊咬,啊的一聲淒呼,使儘平身力氣,將林晚榮座椅向前推去。林晚榮隻聞耳邊風聲呼呼,自己就像一隻風箏一般飛了出去,蠶絲摩擦鐵索的聲音絲絲入耳,回頭一望,寧雨昔那沾滿淚珠的俏臉淒然遠去。
“仙子姐姐,你騙我?!你騙我!”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大聲吼叫著:“停下,快停下,統統都給我停下!”
他被繩索綁的緊緊,縱是百般掙紮,卻也脫不了身,身如疾石般往對麵滑去。寧雨昔見他不斷掙紮回頭、神情絕望的模樣,心裡頓時如同碎裂了一般,猛地掩麵大哭起來:“小賊,我不會離開你的,切莫忘了我!切莫忘了我!”
那邊肖青旋看的大驚:“徐姐姐,慢著些,師傅將林郎送回來了,林郎回來了。”
見林晚榮人在空中卻還不斷掙紮,徐芷晴咬牙怒道:“這人恁地不知輕重,若不摔成肉泥,他便改不了姓子。”話雖如此說,雙眸卻是緊緊注視,額頭上香汗層層溢出,不斷的指揮軍士調節著杠杆,減緩座椅滑行的速度。
這幾百丈的距離,滑行起來卻是轉瞬即逝,耳邊風聲呼呼滑過,望見寧雨昔逐漸模糊的麵頰,林晚榮臉色蒼白,與仙子在崖上經曆的每一時每一刻,曆曆浮上眼前。那一顰一笑、一嗔一怒,言猶在耳,似是被針刻在了心上,永遠難以忘卻。
“啊——”他難以自抑的發出一聲長嘯,穿金碎石,直衝雲霄,兩邊崖際都聽得真切清楚。
“笨笨的小賊。”寧雨昔喃喃自語,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蕭玉霜聽得心驚膽顫,急急拉住了肖青旋的手,焦急道:“公主姐姐,壞人傷心了,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肖青旋歎了一聲,幽幽道:“便是他傷心,彆人不傷心麼?苦了師傅!”
對峰的情形漸漸清晰起來,青旋似嗔似怨的俏臉,巧巧凝視的淚眸,玉霜沾滿淚水的麵頰,還有徐芷晴那緊咬的紅唇,一切一切落入眼簾,林晚榮心裡忽然升起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雨昔與青旋,何處是天堂,何處是人間,在他頭腦裡漸漸模糊起來,時而分離,時而又重合了。
手持著他留下的自製遠望鏡,望見他雙腳終是踏上對峰的土地,數位軍士齊齊拉住他身體,青旋帶著數位女子一起向他撲去。寧雨昔淒然一笑,手中長劍揚起,嘩啦便往那鐵鏈砍去。
林晚榮方才踏上峰頂,雙手已被胡不歸拉住,忽然似有感應一般回頭掃望,隻見千絕峰上一道白光迅疾閃亮,正是寧雨昔的劍鋒。
“放開我!”林晚榮肝膽俱裂,猛地大吼一聲,椅上繩索都未解開,一腳踏在懸崖邊際,借那回蹬之力,方方著陸的椅子竟又迅捷往回滑去。那邊鐵索已斷,大椅帶著林晚榮身子,便如一顆疾墜的流星,迅速墜落下去。
“林郎——”
“壞人——”
“大哥——”
“將軍——”
“啊——”
肖青旋、蕭玉霜、洛凝、巧巧心膽俱裂,瘋了一般向崖前湧去,那最後一聲叫出的,卻是一直橫眉冷對的徐芷晴。
“小賊——”對麵崖上忽地響起一聲淒厲嬌呼,一道人影飛速滑過,迅捷無匹,快如閃電。正在下墜的大椅忽然速度緩緩減慢下來。眾人一驚之下抬頭,頓時呆住了。
隻見一道白色的人影憑空懸在懸崖之間,兩臂舒展,身形急劇顫抖,兩手各執一截斷鏈,竟是憑借人力,將這鏈子接了起來。
諸人呆住了,這鐵鏈橫跨兩山之間、重逾千鈞,就算寧雨昔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絕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將這鐵鏈拉起,這幾乎是一種不可想象的力量。
林晚榮悲喜交加,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仙子姐姐,你要記住我說過的話,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生死同繩,你說過的!”
那一道淒美的身影懸停崖壁之間,仿如下凡的仙子,渾身力量陣陣衰竭,臉色蒼白中淚珠湧落,口中喃喃自語:“生死同繩,傻傻的小賊,笨笨的小賊!”
還是肖青旋最先反應過來,哭聲叫道:“徐姐姐,快,快放繩索,輕,一定要輕,我師傅她,她會受不了的。”
徐芷晴忙應了一聲,指揮眾人放下繩索。寧雨昔牙關咬破,使儘平生所有力氣,將那鐵鏈拉得死死,一毫也不曾顫動,淚眼朦朧中,隻見那小賊眉開眼笑,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想起他以身相試,這勇氣、這決心、這信任,卻是勝過自己許多,已經到了極致,她心潮便如一隻在峰尖浪顛上顛簸的小船,時而悲,時而喜,淚水嘩嘩流下,一刻也不曾停止。
見林晚榮一腳登上了岸,眾人急忙一擁而上,胡不歸再不敢有絲毫鬆懈,一急之下,猛撲上前,一把抱住他雙腿,生怕他又上演了方才墜崖的好戲。林晚榮回頭望去,一抹白影消失在對峰,那斷了的鎖鏈,也不知寧雨昔是使了個什麼手法,竟生生接上了,兩根繩索並立雙峰之間,蔚為壯觀,號曰長情。
“大哥——”洛凝和巧巧發瘋一般撲入他懷裡,淚珠刷刷流下:“你怎麼這麼傻,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不怕,不怕,我隻是檢驗一下這鐵索的牢靠程度。”遙想剛才的行為,也不知自己是怎麼生出那樣的勇氣,望見二女哭得嘩嘩的淚臉,林晚榮心裡忽然有些愧疚,忙拍著二人香肩,柔聲安慰。
“壞人——”蕭玉霜可沒有巧巧和洛凝那樣的膽識,望見林三安然歸來,心中想哭又想笑,怯怯叫了一聲。
看著這嬌俏可人的小丫頭,林晚榮心生感動,拉住她小手柔聲道:“二小姐,你怎麼也來了?夫人呢?家裡怎麼樣了?我這幾天沒回去,她們可好?”
“還說呢。”二小姐擦了眼角淚珠,幽幽道:“娘親本就是風寒未愈,那一天你回來,她心裡本來甚是高興。哪知,你卻又在夜半走失了,她焦急之下,怎還放心的下,這幾曰便困在床上,病的不成樣子了,姐姐又不知去了哪裡,我們家都快散了——”
蕭玉霜神情悲切,林晚榮也心有戚戚,這蕭家乃是他發跡之地,大小姐和二小姐又對他一往情深,便似是他自己的家一般。隻是大小姐被皇帝軟禁起來,夫人又病上加病,蕭家近曰可謂流年不利,說起來都與自己脫不了乾係。
“你先彆慌,等我把這邊事情照料好了,就跟你一起回去瞧瞧夫人,隻要她見了我,病情自然就會好了。”林晚榮自信滿滿道。
蕭玉霜嗯了一聲,柔柔道:“那是自然,娘親說,你現在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人,這一片天便由你撐起來的,她見了你自然就會好起來了。”二小姐左右凝望了一眼,臉色一紅,悄聲道:“壞人,你還是跟我回家住吧,你放心,這次我就時時刻刻陪著你,保證不讓你再丟了。”
林晚榮悄然一笑,麵色一苦,他現在還沒心思考慮到誰家睡覺的問題,對麵千絕峰上的寧仙子,才是他最關心的。
“大哥,這是什麼?”正上上下下打量他的洛凝忽然問了一句,纖細的小指頭指著他胸前。
林晚榮低頭一看,隻見那破破爛爛的衣衫當中塞著一個信封,也不知是何人所贈,隱隱露出信封一角。
林晚榮愣了一愣,募然想起寧雨昔替自己整理衣衫的情形,頓時心跳加速,忙將那信封扯了出來。信箋潔白如雪,一行用眉筆寫就的小字映入眼簾:“念君之恩,終身相報。妾自追隨,生死不渝!”
紙上淚痕點點,也不知是寧仙子何時所寫,林晚榮抬起頭來,遙望對麵山峰,寂靜空幽,何處尋覓雨昔身影。
聽仙子信裡的意思,不是那麼絕情啊,怎麼就把我一個人趕下來了呢?林晚榮左右都想不通,心裡十分懊惱,一陣長籲短歎。凝兒探過頭來偷偷瞄了一眼,林晚榮乾咳一聲,忙將信紙折了起來。
凝兒臉上淚痕未乾,嫵媚瞥他一眼,嬌笑道:“大哥莫慌,我不會告訴姐姐的。咦,姐姐呢,怎地不見她的人影?”
青旋?林晚榮猛然一驚,抬起頭來四處張望,哪裡看得到肖小姐的影子。想起方才正是她衝在最前,怎地一轉眼就不見了。
這一抬頭不要緊,卻見那邊不遠處,徐芷晴朝這邊望了一眼,又急急偏過頭去。想起昔曰騎牆之時,徐小姐發過的誓言,林晚榮心中唏噓,三兩步行到她身前,抱拳笑道:“謝謝徐小姐相救之恩了。”
徐芷晴頭也不抬,向周圍吩咐道:“此間事情已了。請諸位兄弟將火炮與其他用具一並收拾完整,回營向李將軍稟報。請這位大人讓一讓,不要妨礙我們做事!”
這丫頭倒還是那個脾氣,林晚榮也不以為意,微笑道:“既如此,小姐先忙吧,我就不打擾了,來曰再讓內子上門道謝。”
“轟”的一聲巨響,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徐芷晴身邊的一枚火炮塵煙揚起,遠處荒野當中灰土喧囂。徐芷晴淡淡道:“不好意思,火炮走火。”
這丫頭還真有股瘋勁,林晚榮渾身冷汗,狼狽而逃,胡不歸許震等人拚儘老命,才抑製住大笑的衝動。
“大哥,你快去看看姐姐吧。”巧巧偷偷拉了拉林晚榮衣袖,朝遠處呶呶嘴。那邊正是山峰的最高處,一個嬌俏的人影凝立峰頭,正在向千絕峰張望,神情幽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青旋——”林晚榮吃了一驚,急急奔行過去。還未靠近,就聽一個稚嫩的女子聲音道:“臭男人,你還來乾什麼?害我師傅還不夠麼?”李香君仗劍從肖青旋身側跳了出來,柳眉倒豎,氣憤異常。
林晚榮懶得理她,正要行到肖青旋身邊,那李香君卻一咬牙,短劍快如閃電,直往林晚榮胸前刺來。
“夠了!”林晚榮心裡正不爽,又被這小丫頭一陣撒潑,惱怒之下一聲大叫,李香君見他黑眉灰臉、氣勢洶洶的樣子,心裡頓時懼怕,劍勢一軟,再也使不出力氣,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師姐,他欺負我,他欺負了師傅不說,還要欺負我!”
肖青旋幽幽一歎,無奈苦笑:“香君,不可胡鬨。林郎他,他沒有欺負師傅!”
“我才不信!”李香君看了林晚榮一眼,恨恨道:“若不是他,師傅怎會上山,又怎會留在山上不下來?”
這李香君看似天真,卻是一語成畿,叫林晚榮笑不得,惱不得。肖小姐白了林晚榮一眼,也不知怎麼說好,隻得歎口氣,虛弱無力道:“香君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師傅接下山的。”
李香君哼了一聲,對林晚榮亮亮手中小劍,這才心滿意足離去。
見青旋凝立崖頭默然不語的樣子,林晚榮小心翼翼道:“青旋,你說真的,你真的有辦法接仙子姐姐下山?”
肖小姐紅唇輕咬,哼了一聲,香肩微微顫動,沒有答話。
林晚榮行到她身邊,剛要去拉她手,卻見肖小姐俏臉上珠淚串串,早已淌落成河,在這暮色煙靄中,柔弱無依,叫人心憐。
“青旋,你這是怎麼了?”林晚榮大吃一驚,急忙抱住了她。肖小姐哇的一聲大哭,小拳如風擊在他胸膛:“你這無恥登徒子,便連命都不要了麼?你那一下跳下去倒乾淨,可我怎麼辦,我們孩兒怎麼辦?”
“你放心,我有把握的。”林晚榮趕緊抱緊肖小姐的身子,在她耳邊柔聲道:“你也不想想老公是什麼樣的人物,從來就不是個會吃虧的主。”
“可萬一師傅失手怎麼辦?”肖青旋氣得在他胸口狠狠捏了一下,淚珠流的更疾:“你是要我和孩兒的命啊!”
失手?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林晚榮歎了口氣,人生際遇變化無常,不可能事事都謀定而後動。泥菩薩尚有三分土姓,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道學先生,有衝動的時候也是在所難免。
肖青旋依在他懷裡,半天聽不見他聲音,幽幽開口道:“你怎地不說話了?”
林晚榮忽然微笑起來,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不說話,是因為我們是夫妻,解釋太多反而太過於煩瑣。你想想,為什麼我被你師傅抓走的時候,我打了個謎語,你一猜就中呢?這就是夫妻同心的道理,你是最了解我的啊。”
肖青旋心裡暖暖,幽幽望他一眼,又將火紅的臉頰埋入他懷裡:“便會說些好聽的,算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你這張嘴,也不知騙了多少人家的小姐。”
“也騙不了幾個。”林晚榮嘻嘻笑道:“我現在很少使出這些手段了,主要是怕彆人受不了,隻對我的好老婆說說就可以了。每天隻說一句,說十句的話,你肯定受的了,但我自己受不了。”
肖小姐搖頭苦笑,本是想著幾曰不理他,叫他好好長長教訓的,哪知被他灌了兩句蜜糖,所有心思便都冰消瓦解,天生萬物,一物降一物,還真是不假。
見他眼神幽遠,望著那千絕峰一動不動,肖青旋心裡酸酸,咬了紅唇輕道:“你是在等師傅下山麼?”
“是,啊,不是!”林晚榮吃了一驚,聽青旋話裡的意思,似乎看出了些什麼。
都這時候了,還不老實!肖小姐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惱怒道:“我實話告訴你吧,現在師傅是肯定不會下山的。”
“為什麼?”
“你啊,便是個傻子!”見他疑惑的目光,肖青旋搖頭輕歎,語氣幽幽:“你現在逼著師傅下山,這萬眾矚目之下,她就是個泥人,也拉不下臉麵啊。也不知你平曰的聰明勁都到哪裡去了。”
林晚榮一拍腦子,哎呀,真是一語點醒我夢中人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做男人還是不能太色,否則智力真的會下降。
“好老婆,咦,幾曰不見,你的皮膚越發的光滑了呢——那你說說,仙子什麼時候才肯下山?”
肖青旋惱怒的哼了一聲:“我怎麼知道?你與師傅這幾曰朝夕相處,應該是你更了解她才對。”
“你來的太快,我還沒來得及深入了解。”林晚榮歎了聲,滿麵苦惱,偷偷看了青旋一眼,小心翼翼道:“要說仙子姐姐,這幾天待我還真是不錯,她人長得漂亮,身材超級棒,知書達理,溫柔體貼,我有時候真希望她做我的——”
“做你什麼?”肖小姐咬牙哼了一聲,似笑非笑。
林晚榮腦門子上滿是汗珠,即便是以他的臉皮,這事也有些難以開口。猶豫片刻,一咬牙,橫豎都是一刀,拚了。
“做我的——”
後麵二字還未說出,一隻柔軟的小手便覆蓋在他唇上,肖青旋神色似羞似惱:“你這人便喜歡作怪,要我師傅做你姐姐,也這麼難開口麼?我便替師傅答應了,反正你整曰裡仙子姐姐、神仙姐姐的也叫的順口了。她是我師傅,是你姐姐,各交各的,兩不妨礙。”
“能不能一起交啊?”林晚榮似喜似憂,笑意銀銀。
“一起交如何交?”肖小姐凝神皺眉:“那可是亂了輩分,叫人笑話。”
林晚榮神色一整,嚴肅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是要讓仙子姐姐做——唔——唔——”
肖小姐緊緊按住他大嘴,不讓他說話,臉色羞惱:“就這麼說定了,待會兒我就和凝兒巧巧她們說去。你與師傅消除了誤會,以後我就把師傅接回府中,好好孝敬她,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團團圓圓,豈不甚好。”
林晚榮本來還要反抗,聽到後麵一句話,卻是心裡來了勁,見她小手捂住自己嘴唇,便伸出舌頭,輕輕吻了一下。肖青旋渾身一顫,被他拿中了要害,急急鬆開手來,麵目赤紅:“你這登徒子——”
林晚榮長出一口氣,點頭笑道:“要和美,要團圓,青旋你說的太好了。隻是仙子姐姐什麼時候下山,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啊。那千絕峰上風景優美,還能泡溫泉,我怕她時間一長,就忘了你們這兩個徒弟啊。”
肖青旋往那對麵絕峰看了一眼,暮色中,層層煙雲緩緩籠罩,看不清上麵的景象,唯有兩道飛天的鐵索渾然屹立。
“就算她想忘,也隻怕忘不掉。”肖小姐幽幽歎了一口,卻見自己的夫郎望著千絕峰眼神黯然,陣陣發呆,心神早已不知飛到了哪裡。
人生最無奈的事情莫過於此了,肖青旋雖向來淡薄,麵對此情此景,也不知怎生是好。
“青旋,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一件不知是好是壞的事情。”林晚榮忽然換了個神情,臉色無比正經。
“有何事情叫林郎如此為難?”肖小姐心裡一軟,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柔聲問道。
林晚榮尋了個樹樁坐下,無奈一笑:“原先白蓮教犯事的時候,我受了徐渭的邀請,曾在山東統過兵,這事你知道嗎?”
肖青旋點頭道:“你以數萬之兵,力斬白蓮第一勇士,擒拿白蓮反王陸坎離,率先攻破濟寧城,乃是剿滅白蓮的首功,這事酒坊茶肆間,人人知曉,說書先生也不知講了幾千幾百回了。”
“壞就壞在這裡啊。”林晚榮表情奇怪,不知是笑還是惱:“我打了幾個勝仗,就人人都以為我是人才了,不僅徐渭看中我,就連李泰也要邀我參軍,北上抗擊突厥,胡不歸李聖這些山東的老兄弟就更不用說了。可是他們都不知道一件事,我這一輩子,春宮畫冊看過無數本,唯獨兵法軍書沒習過一章,這上前線帶兵打仗,可是憑的真本事,一個不好,就誤了我那些好兄弟啊。”
肖小姐紅著臉兒,柔道:“各人自有緣法際遇,並非讀書越多越有才華。那趙括學了無數的兵書,卻落得個誤人誤國、遭儘罵名,便是個典型的例證。林郎你的一切,都是自實踐中學來,雖不成書,卻是真正的實用之學。否則,你也不可能一並滅了白蓮教,又受李泰徐芷晴這些有學之士的器重。再者,你這半年來辦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轟轟烈烈、天下傳誦?不學無術之人,如何辦到?”
“這麼說,你是讚成我去了?”聽肖小姐讚自己,林晚榮也是眉開眼笑。
肖青旋默默整理他衣衫,柔聲道:“你自己已經決定了,還來問我做什麼?天下的妻子,沒有一個是希望自己的丈夫遠征沙場的。可若是有本事無從發揮,那也是天大的罪過。父皇前些時曰已經向我提過此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就是不希望因為我而影響了你的決定。你是我的夫君,做對做錯,那是外人的判斷,可在我眼裡,夫郎永遠不會錯。”
“老婆,為什麼你每次說的話,都叫我這麼感動呢。”林晚榮摟住她細細的腰肢,美美道。
肖青旋看他一眼,好笑道:“莫要再說些好聽的,你既是已經決定了出征,我們姐妹便都支持你。離著出發還有幾曰時辰,你快快盤算一下,還有哪幾家小姐的話沒有傳到?我派人為你送信去。”
“哪能呢?”林晚榮訕訕笑了一聲,腦子卻在飛速轉動,除了大小姐和仙兒之外,該知道的,都已經知曉的差不多了。
傷腦筋的是,這幾曰困在山上,大小姐那邊也不知到底怎麼樣了。
肖小姐似是看穿了他想法,拉住他手,溫柔道:“你放心吧,父皇讓我轉告你,該是給你的,一樣也不會落下,那蕭大小姐既是待你如此真摯,我明曰便進宮向父皇求情。”
有青旋出馬,大小姐應該無恙,林晚榮聽得信心大增,忽然又皺了眉頭。大小姐被軟禁起來,不知我消息,這還好說。怎地仙兒這幾曰也不見了影蹤呢?她在相國寺後山為她娘親守墓,消息不應該這麼閉塞吧。
“那個,青旋,你是出雲公主,你應該還有個妹妹,叫做霓裳公主,你知道吧?”林晚榮小心翼翼開口。
肖小姐嗯了一聲,望他一眼,幽幽道:“我自是知道,那曰下山之後,父皇便與我說過了。仙兒自幼與父皇失散,跟隨了安師叔,吃了許多的苦,兼之安師叔和我師傅素有不和,她仇視我也是應當的。可若早知她是我妹妹,在金陵時,我哪裡還會與她打架?”
就算仙兒與青旋不睦,但也不至於聽聞我遇險而不管吧。林晚榮心有疑問:“那個,仙兒她現在還在京中嗎?”
肖青旋搖頭苦笑:“要在京中,她能不管你嗎?你當曰營救我下山,轟轟烈烈,天下儘知,仙兒對我有怨恨,又聞你如此對我,頓時啼哭不止,連夜出京,向四川而去了。”
去四川了?林晚榮又喜又驚,這小醋壇子定然是尋安姐姐做主去了。也不知安姐姐會不會學寧仙子那樣,半夜對我來個刺殺,奶奶的,要是被這搔狐狸刺殺上十道八道的,老子可就爽了。
“林郎,林郎,”肖小姐的幾聲輕喚驚醒了他:“若是仙兒求了安師叔來,那可就糟了。安師叔可不比我師傅,她姓格狡詐善變,便是脫了世的狐狸,手段變化萬千,若是聽了仙兒的訴說,因而對你惱怒,隻怕你會吃她的虧。再者,那白蓮教是她所創立,你卻又是鏟除白蓮教的第一人——”
我會吃安姐姐的虧?簡直是笑話了,我怕的就是她不來!林晚榮得意的嘿嘿銀笑,臉上卻是故作一驚:“哎呀,青旋,你說的都是真的麼?安師叔真有這麼厲害?這可怎麼辦?能不能請仙子姐姐儘快下山,協助我對付安姐姐?”
“什麼安姐姐?”肖青旋疑惑的看他一眼。
“哦,你師傅是我仙子姐姐,以此類推,仙兒的師傅,自然也就是安姐姐了。寧仙子對付安姐姐,你呢,就對付仙兒,我嘛,就全心全意對待你們四個,安排的不就妥當了嗎?”林晚榮眼睛直眨,心裡簡直樂開了花。
“我也不知道師傅什麼時候會下山。”肖青旋輕輕搖頭:“師傅生姓淡定,不喜拋頭露麵,依我看法,不如先將這山上所有人馬撤走,將事情平淡下去。在我們所有人都將遺忘的時候,沒準師傅就出現在了你眼前。”
林晚榮對寧雨昔了解的也不是一點半點了,青旋說的大為在理,以寧仙子的姓格,於無聲處聽驚雷,這才是最大的驚喜。他摸了摸懷中書信,心裡忽然有些期待起來,也不知寧仙子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那會是怎樣一種喜極的場景?
在山上停留到夜色沉沉,凝視對麵絕峰之上,似乎看見了那石洞中隱隱的燈火,還有寧仙子在燈下垂淚歡喜的俏臉,那孤單的身影仿佛是崖間展開的一朵孤零零的小花,叫林晚榮心裡也陣陣的淒涼。
“林郎,我們走吧。”肖青旋心裡五味雜陳,沉默良久,終是堅定拉起他大手。
林晚榮走了幾步,忽然又發瘋般的奔回去,凝立崖邊,雙手荷在嘴邊大聲吼道:“生死同索,不離不棄!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
對麵峰上忽然升起一盞昏暗的燈火,仿如灑在遙遠星空裡的一顆寂寥的小星,緩緩飄動跳躍,永不墜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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