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於家來人邀夏暁過府。
夏暁看了眼最近突然盯她很緊的周斯年,見他眉心蹙成一團,問他:“爺,我可以去於家做客麼?”
世子爺最近為了放妾書這件事,心口紮進了一根刺,左思右想膈應得心口疼。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薑嬤嬤看透了周斯年遲鈍的性子,輕易就戳到他自己都未曾考慮過的在意之事。
“自是可以去,”世子爺捏了捏眉心,說道,“不過錦州不是熟悉之地,你切記不能一個人走,時刻不能離了薑嬤嬤的視線。”
夏暁當初在夏春家差點被人伢子擄走之事,世子爺心中其實十分震怒。不過當時正好趕在政變之前,不能打草驚蛇才將這一口氣咽下去。現如今夏暁隻要單獨去旁人家作客,世子爺就往最壞的打算。
“侍劍你也帶上,”頓了頓,他又說,“還有,申時之前必須回來。”
夏暁幽幽地瞥他,半晌,點了點頭。
上了馬車後,薑嬤嬤給她講作客的規矩,哪些避諱的那些不避諱的一一分說。夏暁仔細聽著,記在心上。
於府在城南,裡城西有些距離。
薑嬤嬤看了兩眼夏暁,突然開口問:“夏主子,前幾日爺的話您是不是聽見了?”
她語出突然,夏暁沒明白:“什麼話?”
“就是前些日子,老奴跟爺說話之事。”薑嬤嬤日日近身伺候兩個主子,早注意到夏暁已接連好幾日麵色不好看了,“主子是不是心中憋了氣?奴婢打量著您有好幾日都開懷了……”
沒想到薑嬤嬤這麼敏銳,夏暁不否認她聽見了。
薑嬤嬤一聽壞事了,“爺那性子,素來是口是心非的,夏主子您萬不可往心裡去。”這好不容易有個能下口的內人,可彆因她多嘴生份了!
夏暁冷笑:“我心裡清楚。”
周斯年那個人什麼毛病,相處兩年時間,她也摸透了不少。他是喜歡她的,夏暁知道。畢竟她不是個隨便兩句話就被糊弄昏頭的生手,哪裡會看不清?不過,這廝的嘴巴委實討厭。
貪念她身子?嗬!
“嬤嬤你彆管,我自有分寸。”
薑嬤嬤很想問你有什麼分寸,但瞥到夏暁一臉森然的笑,隻能閉嘴。
夏暁到了,宋英打發貼身丫鬟來迎她。
於府修建的十分氣派,入門是寬闊的前院,左右修建了遊廊,階下石子鋪成甬路。穿過前院,走二門進去,裡麵典型的南方小橋流水的排布。地上嵌著青石板,彎彎曲曲地從花草中間穿出去。
夏暁心想,於家還是個雅致人家。
再後麵便是後院,過了月牙門,好幾個院落。那丫鬟一路笑著給夏暁介紹,引著人往種植了大株梨花兼著芭蕉的院子去。
侍劍身為外男進去宋英的院子不合適,夏暁叫他在外麵等。
於府的丫鬟立即意會,抬手找了個小廝過來,囑咐他領著侍劍去吃茶。
侍劍看了看夏暁薑嬤嬤,有些不放心。臨出門前世子爺還警告過,若是夏主子這回再出事,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夏暁堅持,他也隻能隨那小廝走。
宋英的院子沒有太多嬌豔的花草,隻有樹木,看著有些硬朗卻格外舒適。
見夏暁打量,她麵上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這個心粗的很,種不來嬌嫩的花草,隻能養些耐活的樹木。見笑見笑。”
“哪裡哪裡,我很喜歡,”夏暁也養不來花,彎著眼角笑,“樹木多好,蒼綠翠綠青綠,瞧著多順眼?”
宋英見夏暁是真心喜歡,臉上的笑意更爽朗了。
“可不是?”
她在自己府中收起了宴會上那副圓滑做派,攜了夏暁的手便穿過院落,引她往院子後麵坐:“後麵種了大片的竹子,這個時節最好看。我在那兒設了茶水點心,我們去那兒坐下說說話。”
宋英的喜好與夏暁不謀而合,竹子也是夏暁的心頭好。
下人立即前頭帶路,薑嬤嬤跟在夏暁身後,一路打量的十分用心。夏暁有些無奈,小心些是必要的,但這般小心就有點過了。
兩人都是半桶水的文墨,坐一起也聊不來詩詞歌賦。
宋英很健談,口吻很逗趣。夏暁笑眯眯的聽著,時不時接上兩句,兩人相談甚歡。
宋英看出來夏暁的身份不高,舉止雖不粗俗,很多禮儀細節卻不是很合規。不過她就是看中了夏暁合她眼緣,自然沒覺得不好。
說著,宋英便跟夏暁普及起錦州的官眷夫人來。
“上回洗塵宴上那個與你不睦的夫人,是董家的繼夫人,”宋英提起楊氏時,眼裡不乏鄙夷之色,“她原是大楊氏的庶妹,原配在世時就時常出入董府。這不大楊氏屍骨未寒,就以新夫人的身份進了府。”
夏暁沒想到隨口問一問,還問出八卦來:“董大人是宜城太守?”
“對,”宋英就說了一句便沒多提了,“聽我家夫君提過,似乎這次孫大人革職,最有可能替上來的就是董文遠。”
“哦……”怪不得那般做派。
“不過這次錦州刺史貪汙一案,聽說是下屬舉證的?”被手底下的人捅一刀,這個孫長芝也夠倒黴的,“我聽我們爺說,京中挺重視的。”
“確實是下屬舉證,不過我們於家沒參與其中。”
這事兒說起來,宋英也尷尬,於家家主於安正是孫長芝最信任的兩個下屬其中之一,“這事兒都是羅司馬在操持,說起來也尷尬,因為我們家老爺跟孫刺史走得近,多少有點被疑鄰偷斧的意思。”
“你莫緊張,”夏暁哈哈一笑:“這不是我操心的事兒,我就隨口說說。”
“說起來這錦州是真的被治理得好,”夏暁想起一路過來看到的,有些感慨,“進城就沒看到襤褸寒磣之人,處處透露著富庶和繁榮。”
宋英唏噓:“可不是?孫大人改了好幾次地方令,不論他是否貪汙,這功勞還在呢。畢竟這十多年管製下來錦州大變了樣兒是事實。”
夏暁看宋英的態度,對這個孫長芝還聽推崇的。喝著茶,她忍不住想起上輩子看過的一個辯論——善治理卻有貪汙行|賄之舉與不善治理卻兩袖清風的官,哪一個更能稱之為好官。
念頭冒了下,她便拋諸腦後。
兩人又聊起了其他。
才聊了沒幾句,一陣哀怨的琴聲從院子外麵飄進來。夏暁一愣,問宋英:“你們府有琴師?”不像啊,這種水平的技藝,連匠氣都稱不上。
宋英的臉色瞬間十分難看,她扭頭看著南邊,眼裡儘是嫌惡。
“沒呢,我們府上一個嬌客擅琴。”宋英灌了一口茶水,夏暁離她近,都看得到她下顎繃很緊了,“時不時要彈上一曲,以寄情思。”
她說的諷刺,夏暁立即猜到了大概。
人家的家務事,她自然不好問。於是識趣地轉了話題,說起了其他。
薑嬤嬤看夏暁處理的十分自然,心裡暗道夏主子聰慧。去旁人家做客,不論多熟識的友人。撞見了人家家醜,避開才是最明智的。
隻是,夏暁想避開,那位嬌客卻半點不避嫌地衝到她的麵前。
宋氏看著嬌嬌怯怯闖進來的吳玲玲,臉黑得徹底。要作天作地平時鬨鬨就算了,她這邊還在宴客呢,姓吳的這賤人又要鬨什麼?
“表妹來做什麼!”
宋英冷下臉,麵色顯得冷硬:“有什麼事兒或是難處,你自可尋了管家去,他定會為你安排妥當。”
“表嫂……”所謂的表妹吳玲玲梳著婦人髻,應該是嫁了人的。鬢角貼著花黃,相貌不是很美,勝在皮膚白皙,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柔弱勁兒,“妹妹此番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說實在的,她們家花兒就是這種氣質。夏暁見得多夏花的自然弱氣,不免看得出這個女人有裝的痕跡。
“不是說了嗎?”宋英隻想快點打發她出去,滿臉的不耐,“有什麼缺的少的,你徑自去尋管家!”
吳玲玲卻不管,蹙著眉心,像一朵風中不堪折的百花。
“妹妹近幾日有些手腳發涼,大夫看了脈說,這是慢性子病,最好時常去溫泉的莊子上休養。”盈盈抬眸,滿麵的弱不堪憐,“妹妹左思右想,好似表嫂的手上有個溫泉莊子,不知表嫂可否給了妹妹?”
宋英還未說話,夏暁跟薑嬤嬤兩個先驚了!
張口就要一個莊子,這不是嬌客,是強盜來的吧?
宋英氣得不輕,抓著杯盞的手指都捏青了:“表妹不若回了你的院子去?西郊的溫泉莊子是我的嫁妝,你這般要求,請恕表嫂不能答應。”
此話一出,吳玲玲的雙眼立即盈滿了淚水。
“表嫂家財萬貫,一個小小的溫泉莊子竟也舍不得?”
吳玲玲一副難以接受,搖搖欲墜的模樣,“表嫂是不是怪罪我?我與表哥自小青梅竹馬,隻是兄妹之情,表嫂你何必這般……這般……”
還有客人在呢,她一張口,什麼話都往外倒。
宋英嘴唇都氣青了!
生怕她再說什麼出來,連忙喚人道:“快來人,表姑娘身子不適,送表姑娘回去!”
吳玲玲本來就沒想過能一開口就從宋英手上要來莊子,這般來,也不過為了之後在於安跟前好開口罷了。
兩個丫鬟過來架住她,她也沒反抗,梨花帶雨地就被架出去了。
宋英的好心情被毀了一乾二淨,此時回過頭看夏暁,掩飾不住的尷尬與頹喪:“對不住,讓你見笑話了。”
夏暁不在意地笑笑,拍了拍她肩膀無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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