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日光漸漸西斜,昏黃的光透過紗窗照進內室。逆著光坐在軟榻上的世子爺,麵色有些模糊不清,一雙狹長的眸子卻猶如黑夜裡的狼眼般咄咄逼人。
自京城政變夏暁失蹤,世子爺差不多又素了半年。
解了腰帶,夏暁的衣領處鬆散,露出了小片雪白的肌膚和鎖骨。窗外的光映照著她半邊身子,落下些陰影,更顯她冰肌玉骨,容色逼人。
生養雙胞胎已一年多,身子早已恢複了婀娜。此時腰是腰,臀是臀,比之前更飽滿誘人。夏暁掐著腰帶,外裳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爺不該去洗漱麼?前院的洗塵宴就快開了,你不快些的話,要來人催的。”
夏暁的眼神有些冷,姿態略有些抗拒。
周斯年扶了扶額,幾不可聞地嘖了一聲,臉色驀地十分陰沉。
不是時候,看多少眼也解不了饞。
世子爺十分懊喪,幽幽地盯了夏暁好一會兒才木著臉出了屏風。
隔間兒也備了水,世子爺素來愛潔,長途爬涉了許久沐浴更衣是少不了的。薑嬤嬤將周斯年慣用的洗漱用具換上,彆院伺候的下人想搭把手,均被她拒絕了。她們爺除了親近的,不準人碰他的用具。
丫鬟們可惜,獻殷勤都沒處兒獻。
羅丕知道先前弄巧成拙壞了事兒,想挽回點印象,洗塵宴上一直在不停地描補。原先準備好的麗女獻舞擱置不上,籠絡貴客的妓子也撤了。臨時找了個戲班子在後院搭了台子,緊巴巴也安排的似模似樣。
這羅丕也是個有手段的,臨陣換槍,他硬是臨時改了叫賓客攜女眷前來。
原以為洗塵宴不必出席,夏暁想著沐浴後簡單用些飯便去睡下。可這才絞好頭發,前院的丫鬟便連連來催。
薑嬤嬤眉頭直皺,連連搖頭:這錦州的規矩還是差了些,哪有人家辦宴不事先與客人說好安排的?這般一陣一陣的催,委實太失禮了!
正經的官家宴會,既然邀請女眷來,羅丕自然不可能再請身份不正的。
夏暁歪在軟榻上晾頭發,神情略有些猶豫。
她沒跟貴夫人打過交道,圈子裡玩得哪一套她也不熟悉,有些不太想去。不過薑嬤嬤勸她去,夏暁一想也是,往後指不定要麵對更大的場麵,早些見識一下也好。
便是未雨綢繆,她也得儘早熟悉了貴婦圈子的那一套才是。
於是,點了點頭應了。
下了榻,夏暁見薑嬤嬤從箱子裡取出了一套紫紅的正服,吃了一驚:“這衣裳是何時準備的?”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參宴禮服,怎地在她的箱子裡?不過紫紅料子上繡了金線,這顏色……
“嬤嬤你上哪兒找的這料子?看著怪老氣的……”
薑嬤嬤有些好笑:“主子您儘管放心,您膚色好看,這顏色襯你!”
薑嬤嬤此舉真是十分用心了,知道夏暁的身份尷尬,特意找了莊重又不撞正紅的料子給夏暁備的禮服。她這般操持,夏暁心中感激。
梳妝好,彆院已經鳴鑼敲鼓,熱鬨起來。
她隨著帶路的丫鬟一路往花園去,已有不少夫人在品茗敘話。
見到夏暁過來場麵靜了一靜,想是沒料到京中貴人這幅相貌。在場的夫人來之前均被相公囑咐過,對夏暁表現得十分熱切。
丫鬟送來戲冊子,夫人們很謙讓,叫夏暁來點。
本就是為了周斯年接風洗塵,夫人們這般客氣也無可厚非。夏暁沒拒絕,笑了笑便接了過來。她做音樂,對古典曲藝也是頗為欣賞的。欣賞歸欣賞,但也止步於京劇、江蘇評彈、黃梅戲的皮毛。
遞上來的戲冊子,翻了幾頁,不大知道唱的什麼。
坐在夏暁左側的夫人笑了笑:“甭管點什麼戲,就圖個熱鬨!”說著,又細細說了好些戲目的梗概。
夏暁感激地笑了笑,挑了其中一個便將戲冊子遞回托盤上。
在座的具是宜城的大戶人家夫人,尋常做客參宴,都會叫來戲台子助助興。見夏暁於戲曲上頗有些不通的樣子,還很驚訝:“聽聞京城也頗為盛行聽戲,不知都聽得何種曲目?”
夏暁沒外出交際過,又哪裡清楚。
薑嬤嬤的臉頓時沉了沉,凝神瞥了眼夏暁,暗怪搭話的那位夫人沒有眼色。
“我本人對戲曲所知甚少,京中聽何種曲目,不是很清楚呢,”夏暁淡淡笑了下,即使說不上來態度也坦然,“夫人問我可是問錯人了。”
夏暁這般說,場麵頓時又靜了一靜。
有幾個夫人覺得尷尬,借著飲茶避開了臉,不參與兩人對話。
開口的問夏暁的,是錦州宜城太守董文遠的妻子楊氏。若錦州刺史貪汙一案查證屬實,孫長芝被革職,那最先替上來便是董家。
所以此彆院花園中,除了夏暁便是楊氏的身份最貴重。
夏暁這麼一來就就做大奪了她的風頭,楊氏心中就窩了火。畢竟若夏暁是個正經夫人的派頭,她或許能忍一時意氣。可觀著夏暁那鬆散的舉止,心想上不得台麵的也敢這般招搖,心中不服才故意頂了一句。
可見夏暁表現這般落落大方,反倒自己落了個不會說話的印象,很有些悻悻然。
帕子掩了口鼻,楊氏倉促地笑了下:“這般啊……也是,京城貴圈怕是不興聽戲,就是不知都做些什麼消遣?投壺?打雙陸?”
“京中夫人喜愛情棋書畫,聽戲的也有,不過最興曲水流觴,鬥花鬥草,”薑嬤嬤實在看不過眼,插了句嘴,“京中貴人們自幼讀書習字,都是愛雅之人。不僅大宴鬥文,尋常小聚也是要做詩填詞的。”
不輕不重地被刺了下,楊氏這才注意到夏暁身側站著個氣勢很盛的嬤嬤。
楊氏是憑眼力猜測夏暁身份上不得台麵,這時候見著一副教養刻進骨子裡模樣的薑嬤嬤,倒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
身邊伺候的下人這般氣勢,即便不是嫡妻,怕也是個受寵的如夫人。
她臉上訕訕的,扶了扶鬢角:“這倒是有趣呢!我們小地方就聽聽戲,還沒這麼雅致地玩過。”
羅丕夫人郭氏兩頭看看,作為東道主,連忙笑著打破僵硬。
“那這道戲聽完,我們今兒也學學時興,”指使了丫鬟下去準備,“不知在座想玩什麼?鬥詩鬥酒也行,左右都是熟悉的,醉了酒就在彆院歇息不礙事。”
立即有人迎合:“也是呢!這次次聽戲的,也確實老套了些。”
“哎呀呀,過鬥詩鬥酒我怕是不行的,”方才給夏暁示過好的夫人清脆一笑,她說話爽利,撫著嘴連連擺手道,“我這人啊,肚子裡沒多少墨水。若是一會兒詩詞做不出來,可要丟人了!”
這麼一打岔,凝滯的氣氛又熱切了起來。
楊氏的麵子有些拉下不來,端著一杯茶默默消了聲。
夏暁也笑:“那正好,我也不擅作詩。既然玩都是圖個熱鬨,那琴棋書畫,也不拘書畫詩詞,其他也可以。”
“擊鼓傳花,咱傳到誰誰便來露一手。作詩也可,彈琴也可,都不拘!”夏暁願意將那一茬揭過去,郭氏領情,立即起了身笑著道,“哎呀,我也隻會寫寫字,若是不能入眼,還請各位莫笑我!”
說著,便將場地換去了水榭。
水榭與男客所在的涼亭就隔著一道拱橋,羅丕等人聽著下人的回話,會心一笑。
他褪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夫人們既然要玩,那我將這個扳指當了彩頭,不值當什麼,權當助興。”
由他帶頭,其他人也添了彩頭。
這麼一添,有人就提議了:“不若叫我等也去旁觀?屆時也好叫我們給評判評判,否則這彩頭要怎麼定?”
“說得在理,”沒了麗女獻舞,一群人正愁喝酒敘話沉悶,來勁兒了,“這般隔得不遠,一會兒夫人們的作品出來,叫下人送來就是。”
羅丕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見他沒有反對,便一錘定音。
夫人們本就是隨意玩鬨玩鬨,輸贏不要緊,被男賓那邊這麼一弄到顯得鄭重起來。在座的可都是正頭夫人身份不同,自家夫君彩頭都壓上來。若輸了,那臉上多少也有些不好看。
侍劍侍墨有些擔心,世子爺卻抿著唇笑了起來。
“侍墨,”坐下這麼久,周斯年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去將我箱子裡的檀香木盒取來。”
“大人也要添彩頭?”羅丕時刻注意著周斯年。
周斯年點了點頭,並不想多言。
世子爺過轉頭對立在身側的侍劍招了招手,趁他低頭,低聲道:“去給你夏主子遞個信,就說爺將本來要送她的生辰禮添進彩頭了,她自己看著辦。”
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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