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年猶如被晴天霹靂,有一瞬竟是懵住了。
“……什麼叫博藝不知所蹤,夏暁滾落山崖?”
這句話仿佛從天外來,竟然讓人聽不懂意思。周斯年緩緩邁進屋內,腳下猶如有千斤之重,“母親您……在說什麼?”
閔氏已經有半個月見到她大孫子,整日整日的坐立難安。
派出去的人一撥一撥,白馬寺那座山頭都翻遍了,附近的林子尋了個便,南郊的農舍也挨家挨戶地找了,沒有!就是沒有!
如今見周斯年臉上依舊清淡,閔氏氣得要吃人:“你說我在說什麼!”
閔氏本是個寬和開明之人,也十分珍惜與周斯年的母子情誼,否則這些年不會忍氣吞聲。但在看到替身的孩子脖子上那觸目驚心的掐痕以及雛菊奶娘等人的供詞,她對蕭媛,已然連視若無睹都做不到了。
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人啊,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我孫子不見了!”
周斯年連日奔波而疲倦的臉,瞬間白了。
閔氏在屋中團團轉,站不了又坐不住。
心中激蕩著一股又是怒又是憤的情緒,沒忍住,她抓起手邊的杯盞,直直地砸向了周斯年。杯盞應聲而碎,閔氏雙目染上猩紅:“周斯年我今兒個就告訴你,她蕭媛敢動我的孫子,我要她的命!”
見他不說話,閔氏恨他不見棺材不落淚。
“周斯年你自己看看!”
從袖子裡掏出一疊暗衛呈稟上來確鑿的證詞,閔氏啪一下扔到周斯年的跟前,滿身儘是戾氣,“你看看,朝暉堂那個孽障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我把話撂這兒,今後,我與她蕭媛勢不兩立……”
“……你不是不願做了斷嗎?本夫人今日便替你了斷!”
周斯年愣愣地坐在那兒,耳邊嗡嗡地響,許久才得以回過神。
他抬起頭:“人……沒事對吧?”
“什麼?”
他問得突兀,閔氏沒明白。
“並未看到博藝跟夏暁的……屍首是不是?”他並未看手邊的證詞,聲音低而啞,“隻要沒有屍首,夏暁跟博藝就還活著……”
閔氏見他冥頑不靈,氣急:“你這麼說什麼意思?是還要護著她?”
她真是驚住了,看著周斯年,一時間竟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兒子並非要護著誰……”
周斯年心中紛亂,連一門雙爵的喜悅都全然不見,黯啞的嗓子有些乾涸:“您說的了斷是指的如何?殺了蕭媛?還是對她動用私刑?”
“我就是要殺了她,你待如何?”
閔氏聞言隻覺得心口的血都嘔上來,看看,這就是她的好兒子,為了蕭媛這個孽障都瘋魔了!
“周斯年,兒子……”
閔氏從不認為長情令人厭惡,可此時,她真是恨透了周斯年長情的這個性子,“長情不是你這樣長情的。你這般,真是愚癡了……”
周斯年真是有口難辨,蕭媛之事,他早已放下。
歎了口氣,他道:“母親……”剛想辯解,可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兒子並非要護著誰……”
“住口!”
閔氏已然聽不進他的話,她滿腦子隻有那個她從一點點大照顧了五個月的白白胖胖的孫子不見了,她就是要蕭媛付出代價:“我就問你一句,你給我跟個準話。蕭媛這個女人,今日你是處置還是不處置!”
周斯年已經有兩天兩夜未曾休息,又疲憊又難受,腦中突突地疼了起來。
“母親,蕭媛姓蕭……”
他有些無力,喉嚨滾動了兩下艱澀道,“不是我周家想處置就能處置的……”
隻要蕭媛沒妨礙到大事,或者做出令蕭衍生惡痛絕之事。即便她與惠德帝一母同胞,也同樣是蕭姓新皇的親妹妹。
閔氏當然知道。
她冷笑,指著地上一遝證詞:“她與惠德帝合謀不算?我周家也算聖上的左膀右臂,她對我周家出手,難道不見她險惡之心?這些證詞夠不夠?”若是這些不夠,人證她也能拉出來!
周斯年眼前發昏,捏著鼻梁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若非要處置,隻能由聖上親自裁決。母親您需知道,隻要她一日是長公主便一日是君,您莫要鬨!”
“那我就舍了這老臉,親自去求聖上裁決!”
閔氏肺都要氣炸了,冷著臉直接趕人,“你給我走,立即走,往後若非我準許你來,不準踏入我雙禧院半步!!”
周斯年最後,被閔氏的身邊人給轟了出來。
……
天氣越來越冷了,一場秋雨之後,京城便又邁入了冬季。周斯年幽幽地出了一口氣,空氣中都能看得見淡淡的霧氣,再過一個月就又是一年。他看著天空,心中像堆了一堆生黴的稻草,潮濕又冰涼。
出了雙禧院,本打算去榕溪園跟陳氏報個喜,走著走著,他卻下意識地拐進了明熙院。
明熙院裡難得的安靜,出了灑掃的粗使,尋常會搬個椅子在長廊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的人並不在。世子爺眼裡閃過什麼,推開主屋的門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冷清。
夏暁是真的不見了。
擺件還是那些擺件,屋內日日有人打掃,並未沾上灰塵。可明明才一個月沒人住,這屋內的人氣兒仿佛都被抽了乾淨,仿佛能叫人聞見陳舊的氣息。
綠蕊坐在長廊下發呆,看他進了門又推門走,不疾不徐。
直至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牙門,她暗暗啐了一口:主子人不見了,世子爺竟半點不見著急,可當真無情……
當日下午,周家暗衛青字黑字都出動了。
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周斯年想著,連日來的忙碌太累他怕是病了,渾身不舒服。扶住了額頭,他閉著眼冷冷道:“你們一月之內,必須找到夏暁跟小公子。”
“是!”暗衛們應聲,告退。
人退出去,握瑾居又恢複了寂靜無聲。頎長的男人半靠在軟榻上,有些乏力的樣子。
許久,幽幽地歎了口氣。
而此時被搜找的夏暁和小博藝,早已在距離京城兩個州界之外。
小博藝被無情的母親強製斷奶,正吃得一嘴的米糊糊。新皇登基的消息傳來,是周斯年他們勝了,夏暁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此時兩腿卡著小家夥,默默地數著帶出來多少銀兩。
她褻衣裡縫了四張一千兩和一張五百兩以及三張一百的銀票,加上夏花叫紫衣紫杉帶來的三千兩,一共七千八百兩。這些還是沒算拿出來用的銀子,若是算上包裹裡的碎銀子,怕是有八千兩。
夏暁笑眯了眼,八千多兩,夠她們幾個吃喝玩樂揮霍一輩子了。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
如今正大刀闊斧的整頓京城,直接給她掙出了一個月的時間。加之出京當夜,本就被漫天的雨勢與紛亂的局麵抹去了出城的痕跡。等周家暗衛出動尋人之時,夏暁等人猶如泥牛入海,他們想找難如登天。
尋找無果後,世子爺為此大發雷霆。
此時,暫且不提。
且說閔氏在與周斯年鬨僵的次日,真遞了玉牌入宮求見。
因著長榮帝登基大典還未正式舉行,長榮帝暫時騰不出手,皇後之職便暫由前明郡王妃張氏暫代。
因著惠德帝年間,張家與定國公府不太對付。聽聞閔氏求見,張氏幾乎下意識皺了眉頭。但如今她心中有鬼,日子過得戰戰兢兢,於從龍之功的周家之事上,自是不敢有絲毫懈怠。因此對定國公夫人十分禮遇。
閔氏一身朱紅色一品誥命,威嚴又貴氣。
她習慣了開門見山,進了未央宮便向張氏言明來意——周家要與長公主和離,且追究長公主伐害周家子嗣之事。
張氏沒說話,有些為難。
按照她隱秘的心思,她是不願蕭媛與周家脫離關係的。但閔氏言之鑿鑿,她又沒法勸說,一時間隻能尷尬地僵持。
雙雙沉默許久之後,張氏不耐煩了。
“夫人所說,本宮已然知曉了,”張氏下顎繃得緊,心中惱怒她不識趣,又沒底氣對閔氏擺威風,“但長公主之事事關重大,本宮也不好三言兩語決定,不若你先回府,本宮請示過陛下再說。”
閔氏哪會不知她的敷衍,緩緩掀了眼皮子道:“娘娘,周家就斯年這一根獨苗,若非逼到份上,老身不會求到宮裡來。”
“國公夫人。”張氏覺得被冒犯了。
蕭衍登基之後,作為明媒正娶的嫡妻的張氏,心氣兒也隨之隨漲船高。說到底,即便心裡明白,她的性子還是沉不住氣。
“本宮有些乏了,若是無其他事,請回吧。”
閔氏一噎,還要再說,見張氏顯然擺了臉子便隻能將話咽下去。
“老身告退。”
張氏卻不願再與她開口,擺擺手便將臉轉過去了。
閔氏心中有些憋氣,出了未央宮正殿,臉色不太好看。隻是剛轉出走廊走出花園,便被一個綠衣的宮女攔住。此人說話麵上冷冷淡淡,不太像宮中笑臉迎人的宮女:“國公夫人,我們主子有請。”
“你們主子是誰?”閔氏一驚,有些戒備。
那宮女好似不是個話多的性子,看了她一眼,兀自轉身帶路:“我們主子姓夏,與府上兩位小公子有些血緣關係。”
閔氏當即明了,就是夏暁那位名聲不好的姐姐。
峰回路轉。
閔氏聽說過夏暁的這位寵妾姐姐,這段時間氣糊塗了,倒是把這位給忘記了。比之張氏,夏家的這位更加得長榮帝的歡心。加之又是她孫子的嫡親姨母,總比求張氏更來的容易和靠譜。
夏花看著比愛笑的夏暁深沉很多,但不可否認,這位也是個靈秀人,閔氏暗道。
果然,夏花滿口答應。
“夫人你且放心,這和離一事,妾定會與陛下分說。”夏花想了想,又道,“暁兒跟博藝的事兒,不知夫人是何說法?妾可不覺得以周家的能力護不住孩子和女子,莫不是也是府內出了事兒?”
閔氏眸子微閃,沒正麵回答。她雖是信誓旦旦要蕭媛付出代價,但在和離之前,蕭媛還算是周家之人,家醜不可外揚。
“是出了些事兒。”
夏花問了,閔氏不好回答的太含糊,委婉表示了自身的難處,“但周家之事,老身會料理清楚,多謝娘娘關心了。”
夏花笑了笑,並未為難:“若是往後孩子有什麼困難,夫人大可來尋我。”
“老身在此,多謝娘娘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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