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1 / 1)

“不好意思,我不經常罵人……不對,罵妖。”楚稚水扶額,“稍等片刻,我回憶一下侮辱性詞彙。”

她打算調動自己貧瘠的臟話讓他清醒過來。

“你是被拒絕後惱羞成怒?”

“你是不是真聽不懂人話?”楚稚水深吸一口氣,她就沒聽過如此離譜的話,凝眉道,“真誠建議局裡用大病醫療給你治治腦子。”

辛雲茂被罵也不惱,反而氣定神閒:“如果這樣就能讓你放棄,那你罵兩句宣泄情緒也行。”

“……”

楚稚水被膈應壞了。

她如今罵他都變成惱羞成怒、因愛生恨,倘若不是見識過金渝力能扛鼎,加上怕動手扇他被厚臉皮反震手疼,估計就要現場打起來。

“荒誕,滑稽,可笑。”楚稚水一連蹦出三個詞,她難以置信地反問,“你覺得自己很優秀?”

辛雲茂懶洋洋地轉筆:“這不是明擺著。”

“……再見。”

楚稚水深感不能再跟他浪費時間,直接拿起東西下班走人,連多餘眼神都不想給自信心爆棚的某妖。

“你的筆。”

“臟了,不要了。”

彆說接過他遞出的黑色簽字筆,她現在跟他同一屋簷下呼吸都窩火。

辛雲茂目送楚稚水步履匆匆地離去,他獨自坐在桌前靜默數秒,想要探身將黑色簽字筆放到楚稚水桌麵,最後思考一番還是丟回自己的筆筒。

門口,金渝哼著小調回到辦公室,她看到房間裡僅有辛雲茂,立馬驚慌失措地退到外麵,根本不敢在後勤科裡多加停留。

辛雲茂對此見怪不怪,局裡多數妖怪不是畏懼他,就是視自己為隱形。他索性一個人眯起眼在屋裡享受傍晚夕陽,金紅餘暉將天空染成血色,落日如遊龍攝人心魂的金瞳。

辛雲茂在一天最後的日光中睜開眼,他想要找顆糖打牙祭,卻發現曾經空蕩的前桌已擺好電腦,顯然楚稚水要在此長期紮根了。

楚稚水憤憤離開辦公室的那一刻,就決定以後將辛雲茂當隱形妖。

她認為自己跟這種妖怪糾纏都是跌份兒。

好在辛雲茂本來就很少出現,次日後勤科沒有他的身影。楚稚水按時抵達自己的座位,她連正眼都沒拋給空空如也的後桌,至今想起自負過頭的某妖都無語至極。

楚稚水落座後,打算開始一天工作,卻在桌上摸到一顆糖。輕薄剔透的糖紙,相當簡約的包裝,童年裡的常見零食,記憶中好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昨天曾出現在辛雲茂桌麵上。

這妖怪怎麼連自己的東西都亂丟?

楚稚水隨手將糖丟到後桌,完全沒放在心上。

槐江觀察局後勤科的工作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簡而言之就是枯燥、重複又無聊。製作材料報表、清點打掃倉庫、搬運各類貨物,還有各式各樣突然冒出的瑣事,毫無技術含量但磨人。

楚稚水做起來並不費勁,儘管打心底認為這種容易被取代的工作沒意義,但以前在校實習時也不是沒乾過。她很快就得心應手,效率甚至比金渝高。

觀察局唯一缺點就是食堂太差,楚稚水委婉朝牛仕打聽過,對方給出的理由簡單直接——沒錢。

當然,新的缺點很快也浮出水麵。

手機冷不丁彈出一條短信提示,亮起的屏幕引起楚稚水注意。

【您的尾號1232卡5日10:12銀海銀行收入(工資)2,174元。】

楚稚水望著短信恍惚起來,她一度以為自己看錯,還認真再核對一遍,確實是兩千一。儘管她還沒在新單位工作滿一個月,但觀察局都是每月5日發當月工資。

楚稚水上次收到差不多水準的工資,應該是大一在大廠實習時,日薪200元,每月工作20天,算下來還比槐江觀察局多一點。

楚稚水回來時做好降薪心理準備,但她還是深受衝擊,好半天沒有緩過來。

許多公司明令禁止員工互相打聽工資,但槐江觀察局又不是公司。楚稚水三言兩語就將金渝哄過來,打算了解一下新單位的收入情況。

她懷疑是由於自己還在試用期,或者局裡有其他績效沒有發。

“今天發工資啦?”金渝好像記不清日子,她在提醒下才反應過來,然後跟楚稚水互通消息,欽佩道,“你好厲害,比我還多點。”

“怎麼可能?”

楚稚水湊到金渝電腦旁,她看清對方的工資,居然真比自己還少。

“這是沒發績效吧。”楚稚水推測,“一般來說,月底應該還有一筆錢。”

金渝眨巴著圓眼睛,懵懂道:“績效是什麼?”

楚稚水望著她無知的模樣,內心湧起不祥的預感,耐著性子解釋道:“觀察局不是全額撥款單位,如果單位有自己的營收,就可以作為績效,補貼給在職員工……”

她明明記得銀海觀察局有績效,而且在職人員的收入還不錯。

金渝似懂非懂,老實地搖頭:“沒聽說過。”

“就是我們單位自己掙錢自己發……”

“我沒遇到過,就這一筆呢。”

“……”

很好。

楚稚水確信自己掉坑,槐江觀察局效益很差,應該屬於發不出績效的單位。現有工資遠低預期,讓她感到很不適應。

她開始考慮如何養車,要是算上通勤油費及汽車保險,沒準自己一年在打白工。從目前狀況來看,想要生活水平不驟降,隻能更換一份工作。

懷著重重心事下班,楚稚水驅車離開槐江觀察局,打算順路接一下在外買菜的母親。她在超市附近尋找完停車位,又怕謝妍找不到具體方向,索性步行到門口跟對方碰頭。

街邊敞開的水果攤熱鬨不已,都是手拎布袋的附近住戶。隔壁特賣店的擴音喇叭響個不停,喧囂而機械地重複降價通知,充斥著市井氣。

楚稚水遙遙就看到母親謝妍被人強行挽著,兩人手中都提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看上去剛剛從超市裡出來。

“哎呀,這就是稚水嘛,真是女大十八變!”中年女子衣著豔麗,集齊赤橙黃綠,高聲招呼道,“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以前一個院兒。”

楚稚水童年時住在父母單位的房子裡,那時候大院裡所有人都互相認識,連帶知道其他家孩子的情況。

她推測此人是謝妍同事,還在腦袋裡搜尋一圈:“劉阿姨好。”

“還記得劉阿姨呀!”劉柯美激動道,“稚水當年在咱們院裡多有名啊,那是老師年年表揚的三好生,高考居然還考到銀海大學,可不像我家那不省心的兔崽子,一本都考不上,好在工作還行……”

“唉,我聽你媽說,你也回槐江工作啦?現在工資怎麼樣?”

楚稚水麵對出言試探的劉柯美,又瞧瞧擠眉弄眼的謝妍,客氣地答道:“對,就兩三千。”

劉柯美緊繃的麵龐瞬間舒展,她臉上像綻開一朵花兒,忙道:“不錯,挺不錯啦,我兒子也才五六千,現在年輕人都不容易。”

“你看他吧,掙得也不多,還非給我買新手機,我都說不要了,光知道浪費錢!”劉柯美喜滋滋地從兜裡掏出手機,那是一個型號較老的iphone,目前市價三千左右。

楚稚水哪能不知對方想聽什麼,和氣道:“孝順嘛。”

謝妍:“對對對,你真是享福啦!”

劉柯美聞言更是喜上眉梢,臉龐快被得意擠滿了。

片刻後,母女倆跟劉柯美在門口揮彆,提著大包小包往自家車走。楚稚水替謝妍接過大半東西,在前方不緊不慢地帶路。

謝妍跟著女兒過馬路:“你居然還記得劉阿姨。”

楚稚水虛虛地攔住母親,提醒對方避讓路邊的車,又道:“當然,忘記誰都不會忘記她。”

這可是當年說過“你家閨女成績那麼好,真可惜不是兒子啊”的大名人。

楚稚水將購物袋放後座,便準備載著謝妍返程。楚霄賀已經到家做飯,回去後很快就能用餐。

“彆把她的話放心上,她一直就這樣。”謝妍將安全帶妥善係好,她瞧一眼注意路況的女兒,撇嘴道,“你買房買車的事,我和你爸都沒往外說,不然輪得著她在那兒顯擺。”

謝妍當然清楚劉柯美炫耀的小心思,但她不敢把女兒在銀海市的收入往外說,那確實有點太刺激周圍人。

“沒事,大家不就喜歡聽這些故事,高分低能還找不到工作,進社會就混得沒起色……”楚稚水自嘲,“再說我現在確實工資兩千一,今天局裡剛發的。”

“行了,多少錢都沒事,媽媽養著你。”謝妍出神地盯著女兒側臉,她思及楚稚水方才的表現,突然笑著感慨,“你以前上學還不這樣,當時多牙尖嘴利呢。”

謝妍還記得,楚稚水讀書時,學校門口有光榮榜,來往路人都能瞧見名字。那時候的規矩是單科滿分和年級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試難度過高,全年級都沒有單科滿分,老師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劉柯美當時借此批評兒子,她兒子還頗為不服氣,在大院裡狡辯道:“楚稚水根本沒滿分,她本來就沒資格上榜,還不是會拍老師馬屁!”

謝妍至今記得女兒聽到此話後譏誚的語氣。

“等他有本事上學校光榮榜,再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吧。”

高傲得淋漓儘致。

那一年,院子裡的大人都借哄堂笑聲翻過此事。

也是自此開始,楚稚水就常駐光榮榜,她再也沒有掉下來過,直至考上銀海大學。

謝妍輕聲道:“現在學會給人留麵子了。”

楚稚水專注開車:“她不就想用彆人的不幸來佐證自己的幸福,哄她兩句算了,還計較什麼呢。”

十五六歲反唇相譏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歲還要針鋒相對,屬實有些沒意思了。她已經懶得跟人爭強好勝,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就行。

“寶寶,你長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謝妍黑發中顯眼的數根白絲,又不動聲色地挪回視線,語氣柔和下來,“我也該長大了。”

再打開家門時滿室溫馨。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樣的生活她已經缺席七年,從大學到工作都駐紮在銀海,槐江市的點點滴滴對她來說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歸故土的摩擦、適應,熟悉是幼年時的記憶偶爾會翻湧而出,而且隨光陰發酵,形成更為獨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蹣跚學步、懵懂長大,又要在此處目睹父母華發漸生、慢慢變老。

每日家中的飯菜美味可口、搭配得當,更襯得觀察局夥食簡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從食堂出來,心情屬實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後從家裡帶飯過來。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訂外賣,她對工作餐已經瀕臨忍耐邊緣,連帶胃裡都開始不適,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陽光過盛,隻擾得人心煩。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誰料到午後橫生枝節。

科長吳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著兩張單子,進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頭的事兒放放,下午把這兩件處理了!”

牛仕接過一張單子,他看清上麵的內容,不滿道:“賠償不是財務科的事嗎?”

“你等那老烏龜爬過去猴年馬月,下午實在搞不完,今天就晚點下班。”吳常恭說完溜出後勤科,絲毫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現場核對賠償要離開觀察局,兩個地方還相距甚遠,一來一回極耗費時間。牛仕已經前往倉庫拿東西,準備待會兒需要的材料。

金渝無奈道:“看來得加班了。”

楚稚水聽到加班二字瞬間炸裂,她頭一次展現出強烈情緒:“為什麼要加班?我們分頭行動,五點前就結束。”

“但是這種工作必須結組,我們隻有三個……”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領悟潛台詞,工作需要兩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斷道:“這屋裡正好有四個。”

“啊,你該不會要找他吧?”金渝驚慌地瞟一眼辛雲茂空著的桌子,確信當事妖不在後才放鬆下來,勸道,“還是少跟他打交道為好。”

“為什麼?”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裡的,天天偷閒還有理?”

楚稚水平常對這些睜隻眼閉隻眼,但要影響她按時下班,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但他明顯不會乖乖聽話……”金渝麵露難色,又歡聲提議,“不然我們先處理一件,你到點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點去弄下一件,不會耽誤你回家吃飯。”

“那你們怎麼辦?”

“沒事,我們不趕著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氣萬丈道,“而且洪處長都說要多照顧你!”

楚稚水望著傻兮兮的金渝動容,她忍不住揉揉對方小腦袋。

金渝迷惘被揉:“又要摸魚麼?”

“嗯,摸魚。”

金渝話是這麼說,但楚稚水沒臉這麼做。她再想準時回家,也不能玩忽職守,趁著小同事去洗手間,索性從二樓下去找辛雲茂。

自從好人卡事件後,楚稚水偶爾在樓道碰到辛雲茂,便直接將對方當一團空氣。他並不常出現在後勤科,經常躲在院中大樹下曬太陽。

楚稚水坐在辦公室窗邊,恰好能瞧見他的身影,猶如一塊墨黑的岩石。她發現同事們從不主動提及此妖,連科長吳常恭如此愛指使人的性格,也很少跟辛雲茂接觸。

外麵光線濃烈,唯有樹蔭清涼。辛雲茂果然藏在樹下,他身材頎長、雙腿挺直,端正地坐在石質圓凳上施展不開,乾脆自由散漫地向後依靠樹乾,舒適的半臥姿態。

樹下微風過後窸窸窣窣,真是怡然自得的好地方。

楚稚水走過去,她揮揮手中單子,公事公辦地通知:“我們待會兒一組,過去處理下賠償。”

辛雲茂原本閉目養神,他聞聲睜眼,認出楚稚水,遲疑道:“我以為你都放棄了。”

雙方好長時間沒說過話,辛雲茂還當她知難而退,不再有心思糾纏自己。

楚稚水表情微滯:“……你的病還沒好嗎?”甚至癔症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共兩個地方,金渝和牛哥一組,然後我們一組,弄完正好下班。”楚稚水一本正經地解釋,“平時不折騰你,就今天去一下。”

實際上,楚稚水現在填表都不叫他,無奈出去辦事必須二人一組。

辛雲茂聽完此話神色寡淡、一言不發,恨不得滿臉寫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楚稚水緊盯著他,然而他毫無反應,跟金渝所說一樣,刺兒頭是不會老實聽話的。

僵持中,某種無法言表的情緒暗中蔓延、破土而出,徹底頂破表麵完美和善的修飾,擊潰她在成人社會練就的因循敷衍,反而激活骨子裡沉睡的叛逆、銳利及攻擊性。

她發現他的眼眸黑得純粹,皮膚卻白如潤玉,渾身透著清冷疏離,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妖怪。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事不過三,楚稚水確信他刺激自己找回當年刻薄,現在必須給傲慢的對方施以顏色。

“辛雲茂,我承認你的小把戲很成功。”楚稚水突然出聲,她聲音清甜,笑起時目如彎月,綻放止不住的柔情,“我確實記住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辛雲茂迷茫。

“說什麼我喜歡你還追出來,又自作主張說一通胡話,我原來不理解你的邏輯,現在總算是反應過來,你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楚稚水溫和道,“你是挺有手段的,幼稚但有效果,我接觸過不少異性同事,確實對你印象最深刻。”

她要親手將他要死不活的模樣擊碎,然後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才行。

果不其然,辛雲茂的眼眸刹那間燃起火焰,他不悅地抿唇:“你說什麼?”

他似乎深感不可思議。

“我不過是把你做過的事重複一遍,至於這樣麼?”楚稚水眼看他下頷線繃緊,冷硬的麵龐染上薄怒,她不由越發愉快起來,“明明就出去處理下賠償,現在卻拖著不肯動身,也是你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希望我明天繼續來找你?”

她的笑容無害而燦爛,說的話卻截然相反。

辛雲茂猶記她初見自己時的倉皇,完全無法理解她的驚人轉變。

殊不知,楚稚水的好脾氣早被他消耗殆儘。

辛雲茂眉頭緊皺,駁斥道:“我沒料到你會有這種妄想!”

她居然認為他故意挑起她的興趣!

“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沒資格跟我討論妄想的。”楚稚水語氣雲淡風輕,又露出白切黑的微笑,點評道,“嘴上說離你遠一點,卻又悄悄給人留下靠近你的機會,你還挺有心機的。”

他眼底流光搖曳,好似醞釀著風暴:“胡臣瑞都不敢這麼跟我說話。”

胡臣瑞是槐江觀察局局長。

楚稚水:“沒關係,你喜歡玩這種推拉遊戲,那我就明天再拿單子找你,免得你以後找不到好借口……”

辛雲茂一把奪過她手中單子,冷聲道:“現在就走。”

他絕不能容忍這個人類再抹黑自己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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