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殿位於皇宮最深處,緊貼於它的宮牆之外就是紫禁城的護城河,它位置偏僻,是真正被宮人們遺忘的地方。
這裡平日裡滿是落葉的地麵無人清掃,往常點綴似的鋪在地麵,待大雪落下,覆蓋住落葉,這裡竟難得的看起來乾淨整潔了一些。
而即將到來的年,氛圍亦是沒有覆蓋到這裡,不僅沒有宮人過來清掃,更無人掛上擁有著吉祥喜慶寓意的新年燈籠。
冷清、孤寂,是這裡的寫照。
向來儘職儘責的太監總管,幾乎把全皇宮都照顧到了,唯獨忘記這裡,並不是因為記性不好,而是特意為之。
原因無他,因為這裡住著的是一位敵國質子,齊國六皇子,齊宸禮。
多年前,先皇還在位時,國力遠比現在強大,曾經一度差點把齊國拿下,後來種種原因到底沒能成功。
但也因此讓齊國交出了數十座城池求和。
為表誠意,齊國皇帝更是主動把一位寵妃誕下的六皇子送到延國當做質子,以求讓延國看到齊國的投降求和之意。
質子在,延國便不能再攻打齊國,同理,因為質子在,齊國也不能背叛延國,每年都得上供無數金銀珍寶。
一開始的幾年還好,但近三年來,延國在齊國的探子來報,說齊國陷入了內訌,兩位皇子正在做拉鋸戰,爭奪皇位。
陷入拉鋸戰的齊國,自然是沒有心力理會一個區區質子了,主動斷了對延國的上供,
對此,揮霍無度來修建行宮的延慶帝,已然沒有往年那樣在乎他的死活了——
畢竟不能為延國帶來收益的區區皇子罷了……
但到底沒有斷了吃喝,因為誰也不知道內訌完了的齊國會不會想起齊宸禮。
屆時又恢複上供,來使卻發現見不著齊宸禮的影子。
一打聽,哦豁,死了。
那可就完了。
不光是免費的上供彆想拿了,甚至可能會以此為由開戰:現在的延國實力十不存三,真打起來,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然而延慶帝到底不懂人心。
他不知道因為自己的不聞不問,竟然讓底下的宮人敢公然克扣掉齊宸禮的吃食,把他的夥食費扣到自己口袋裡。
短短三年,齊宸禮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最近這段時間,傳來齊國開啟內戰的傳聞一來,有人預示稱,當新皇稱帝,齊宸禮這個質子,看來是要徹底完了,自古以來能有多少個新皇容忍兄弟呢?
說句大逆不道的,拿延慶帝來舉例子,他上位後,那是把兄弟們砍的砍,囚禁的囚禁,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的。
這個預示一出,齊宸禮算是徹底完了,他方才知道先前饑一頓飽一頓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如今直接是吃一頓,沒飽,下一頓又隔著三四天……
直接把他餓得更瘦。
這幾日臨近過年宮人們或許太忙了,已然四天沒給他送吃的,一開始還能靠之前偷偷攢下的乾糧度過,但乾糧吃完,那是徹底沒轍。
逼不得已之下,擔憂齊宸禮餓死的星德,方才會趁著天黑,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偷偷摸摸去禦膳房偷吃的。
或許是吃了東西的緣故,星德回去的腳步格外有勁兒,噔噔噔抄著隻有他會走的近道,馬不停蹄回到長秋殿。
長秋殿大門結了蜘蛛網。
回到門口,星德正要推門而入,猝不及防被一隻大蜘蛛糊了一臉,嚇得他吱哇亂叫著用力左右扭頭,想依靠瘋狂把蜘蛛趕下去。
奈何蜘蛛牢牢黏在他臉上,又掉到脖子上,愣是沒掉下去。
星德嚇得眼淚直冒,臨時撩起衣袍包著的一大堆食物卻很穩的掛在他懷裡。
沒辦法,他不舍得放下食物,隻好任由蜘蛛掛在他脖子上。
他則抽抽噎噎用肩膀頂開門,步履蹣跚,跌跌撞撞走進去。
偏殿寢屋,齊宸禮餓暈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緊閉雙目——他把最後的食物,於半天前給了星德。
於是星德還有力氣,他倒自己餓暈了。
星德一股腦把吃的放在桌麵上,隨即點燃火柴,點亮燭火。
屋裡窗子緊閉,瑩瑩燭光照亮屋內,星德眼睛一眨,被燭光照映的瞳孔水光一片,兩包新的淚水從他瘦削的麵頰上蜿蜒滑下。
他得了空,強忍著惡心,把脖子上的蜘蛛抓住扔出門,而後去輕輕碰了碰齊宸禮的胳膊:
“殿下,醒醒……”
沒反應,他用了力氣,大力搖晃。
終於,在他的大力搖晃下,昏得安詳的齊宸禮,幽幽睜開雙眼……
他和星德一樣,瘦到脫相,一雙眼眸顯得格外大,但因為長得格外俊美,便是脫了相,眸子的美麗仍是不減。
“咳……!!”齊宸禮虛弱地咳嗽幾聲,看向床邊的星德:“你回來了。”
星德說要去偷吃的,齊宸禮便在寢屋內等——外頭太冷了,屋子裡又沒有炭火,隻好關緊了門窗,躺在床上,不僅能給自己一點溫暖,也能防止餓暈在地上,直接被凍死的風險。
事實證明他很有先見之明,他確實餓暈了。好在因為本就躺在床上,直接閉上眼就好,不必擔心在餓死之前先冷死。
“殿下,吃東西吧,我拿了好多回來。”
星德用手背抹了一把淚,——仍是嚇的。
他剛才弄不醒殿下,還以為殿下真的餓死了呢!嚇死他了!
齊宸禮身子虛弱,起身都十分困難,在貼身侍衛的攙扶下勉強坐起來。
晚上的禦膳房沒有什麼好吃的,星德隻找到了稀粥、鹹菜、冷掉的饅頭,並其他零零總總的水果。
饅頭是細糧磨的麵粉,冷掉以後有點硬。
人餓急了什麼都吃得下,齊宸禮便是這樣的狀態,在昏迷前,他甚至迷迷糊糊的抓了被角啃了一口——
現在有稀粥,他直接咕嚕嚕喝完,連鹹菜都沒吃,和星德餓死鬼投胎的模樣沒兩樣。
吃完稀粥,他的肚子有了點存貨,接下來啃饅頭速度慢了點,硬了的饅頭吃起來口感不好。
他仔細咀嚼著饅頭,見星德眼巴巴看著他,他動作一頓,忙掰了一半給對方。
星德忙擺擺手拒絕:“小的吃過了,殿下您吃,您吃。”
“你吃了多少?”齊宸禮不容拒絕,把一半塞進星德嘴裡。
星德不敢動作阻止齊宸禮,便隻好捧著饅頭,坐在床邊凳子和他一起吃。
若是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他是不會這麼放肆,敢在殿下麵前坐著的,實在是這段日子太餓了,身子沒什麼力氣。
能拿著食物回來,那全憑的都是一股子意誌力。
“殿下……”星德欲言又止,瞄了一眼齊宸禮。
齊宸禮動作一頓,又掰了一點饅頭給他:“不夠吃?”
星德:“……謝謝殿下,小的夠了。”
星德是和齊宸禮從齊國過來的貼身侍衛,年紀比齊宸禮大上四五歲。
齊宸禮今年過了年便是十六,星德卻早已過了弱冠。
“小的今晚去偷吃的,發現了一個和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他會不會是您的弟弟呢?”他咽下一口饅頭,猶豫片刻,仍是打算現在就開口。
回來前他和五大人說好了,所以不管是不是,提前給殿下說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齊宸禮聞言,驚得一口沒嚼碎的饅頭直接滾到喉嚨口,噎得他直翻白眼。
星德:“!!殿下您等等!!”
寢屋裡旁的不多,就是水最多,平時餓了的主仆二人就靠喝水充饑。
星德立馬給齊宸禮倒了一杯水。
後者喝下涼絲絲的水,堵在喉嚨的饅頭總算咽下去。
緩過來後,他震驚抓住星德的手腕:
“你說真的?!他在哪裡?”
“小的說了,您不要激動哦?”星德真怕殿下一不小心不是餓死就是噎死。
齊宸禮把饅頭放下,沒吃:“你說。”
“小的在禦膳房看見他的,當時他還救了我……”
星德慢慢把來龍去脈說完,忐忑地看向齊宸禮:“小的這麼著急讓他過來和您見麵,是不是不太妥當?”
齊宸禮卻沒注意這點,而是抓重點道:“你說……他成了太監??”
侍衛猶豫點頭:“嗯……”
齊宸禮:“……”
少年一口氣沒緩上來,氣急攻心之下,直接身子一軟暈過去了……
星德臉色大變:“……殿下,殿下!!”
*
另一邊,楚綺卻心情很好,在心裡哼著不知名曲調,熟練翻牆進入養和殿。
她把食盒交給紅杏:“禦膳房新送來的冬棗,挺甜的,我洗過了,你們嘗嘗?”
紅杏紅撲撲的圓臉綻放出一個笑臉:“哇!我今日還瞧見隔壁答應有冬棗吃呢!沒想到現在就能吃到了,小五子謝謝你!”
“我們哪裡還用言謝。”楚綺不甚在意。
桌子上有兩杯熱茶。
時答應下了軟榻,坐到楚綺對麵,親自把其中一杯往楚綺麵前推了推,緊張抿了抿唇瓣:
“你送的茶葉,我今日泡了,感覺比之前的好喝,你嘗嘗?”
楚綺心心念念這邊熱茶不好喝,便開始給她送新的,今日份的大概是楚綺昨天送的新茶。
楚綺抬眸看了一眼對麵杏眼桃腮的美麗少女,瞧見她眼底的羞澀,不由展顏一笑,格外深情的桃花眼眼尾向上微揚,淺淺品了一口:
“時答應泡的茶,比我自己泡的甜。”
一抹紅霞飛上時嬙麵頰,就連白嫩的耳朵都紅了不少,她不敢和楚綺對視,不自禁地偏了偏頭,看著一旁的牆壁,語氣嬌柔中帶著羞意:
“胡說……哪有茶是甜的。”
“我喝你泡的就是甜的。”
楚綺含笑道。
時答應愈發羞澀,攪緊了手裡的鴛鴦繡帕。
屋內的旖旎氣氛蔓延……
紅杏貓到角落裡麵對炭火取暖,手裡抓了一把冬棗,約莫是五六個的模樣,慢慢吃著,自覺不打擾主子和小太監的聊天。
她微微注視著燃燒的炭火,仿佛瞧見了自己的未來:主子和小太監的事情被發現,然後她作為婢女,也得受死……
人心都是會變的,時嬙一開始能說服自己不要為了一己私欲而讓全家人陷入危險中,現在可說不準了。
人都是想要更多。
二人誰能忍住不進一步發展,全憑意誌力。
目前看來,先動心的小五子意誌力似乎不錯,除了那次為了救時答應,而主動抱著她逃跑以外,之後便沒有觸碰過時嬙。
但他意誌力好歸好,言語上卻慣愛說些情話,每每總是把時答應調戲得臉紅心跳。
二人又聊了半晌,說著白日的傳聞近況,話題剛結束,時嬙便忽地站起來,一副豁出去的架勢:
“小五子,我送你幾件裡衣吧,我瞧你穿著很是單薄……”
話未說完,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恨不得以頭搶地鑽進去才好。
想送小五子裡衣和要送出去完全是兩碼事兒。
在這個送一張手帕就是格外私.密的人際交往的延國,送裡衣更不得了,一般隻有夫妻之間幫忙縫製的。
她不僅給小五子縫製,還要親口說出來,真是羞死人了!
角落裡的紅杏,默默縮了縮身子,想讓自己的存在感更弱……
楚綺一愣,她沒想到時答應竟然會主動給她送貼身衣物……擔心她凍到嗎?
一股暖流劃過心田,楚綺柔和了眉眼,沒有趁機調戲,而是規規矩矩坐著,故意不去注視時答應,以免給對方造成心理負擔。
時答應可能不知道,她這會兒耳尖紅得都快滴血了,楚綺真擔心自己再出言調戲,對方能羞得暈過去。
裡衣、襪子、護手的袖套等,全被清洗一遍,趁著白日太陽好,晾曬過了。
此時被時答應拿出來,上頭甚至還帶著點陽光的味道。
“我縫製衣服手藝不好,希望你不要嫌棄……”
少女含羞帶怯,把包裹好的衣物放到軟榻上:“你回去記得拿上……”
楚綺沒有去當著她的麵查看衣物,轉而說起另一個話題:
“過幾日,安公公會領著我在內的太監出宮采買,時答應想不想一起出去?”
“啊?”時嬙呆呆的,一時沒回過神來,甚至一度認為是自己聽錯了。
一起……出去?
她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出去嗎?
楚綺耐心重複了一遍。
“會不會被發現?”能出去,時嬙自然是歡喜的,但如果事情敗露,後果是她承受不起的。
說到出去,她眼睛都亮了。
楚綺神色帶著寵溺:“不會被發現的,您隻管跟著我便好。”
差不多小半年過去,她的催眠術已然能做到對視即成功,亦或是借助動作、外物。
不過是想要隱藏住一個時答應罷了,太監出宮檢查並不嚴格,很輕易便能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