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將那條長凳拖到長街一側,在無數的紙燈下方坐下。
在那些燈火的照耀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有些特彆的氣態。
翁泉和宋斂站到了陳朝的左右側,然後有穿著官袍的武官將顧少峰帶了過來。
這位洛水山的少山主,此刻衣衫不整,臉上有些淤青,但身上還是沒有什麼特彆的味道。
陳朝有些好奇地扭頭看了一眼翁泉。
翁泉有些不滿道:“剛準備給他灌糞,結果他就招了。”
陳朝無奈搖頭,這顧少峰隻怕從小就是被那洛水山山主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哪裡吃過什麼苦頭,這灌糞,雖說對身體沒有什麼損害,但對人精神的打擊,哪裡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他的招供,在陳朝的意料之中。
實際上很多事情,已經在陳朝的掌握之中,隻是一些旁枝末節需要從顧少峰口中印證而已。
看向這位如今不複之前光彩的少山主,陳朝說道:“說說吧,顧道友知道什麼,就說什麼,本官倒是都想聽聽。”
顧少峰有些茫然地看了陳朝一眼,然後自嘲一笑,“鎮守使大人不是什麼都知道了嗎?何必多此一問?”
陳朝也懶得多說,隻是看了一眼翁泉。
翁泉轉身就走。
不得不說,有些時候翁泉這家夥的靈性還是太足了些。
“他要去何處?”
顧少峰有些膽戰心驚地看向翁泉,之前審問的時候,其餘人還好,但就是這個家夥,是真的什麼陰損用什麼,提了一大堆刑法,最後說那些個刑法其實都用不著,隻要給他灌糞一勺也就可以了。
本來他以為這家夥是嚇唬自己的,但誰想到,過了片刻,他還真的提著一勺清糞便走了回來。
這會兒雖然翁泉沒有說話,但是他隱約已經覺得不好。
陳朝做了個灌糞的手勢。
顧少峰臉色瞬間煞白,再看向陳朝的時候,已經是滿臉討饒,“鎮守使大人,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一定!”
陳朝沒說話,隻是看了一眼宋斂。
宋斂這才叫住了自己這個外甥。
翁泉一臉遺憾。
陳朝笑罵道:“真跟那東西過不去了?”
……
……
“洛水山因為地底有一條寒脈,因此在寒脈四周種植清寒草便成了洛水山曆代的慣例。”
清寒草是一味靈藥,因為生長環境要求苛刻,加上許多丹藥都會用到這一藥草,所以價值一直不低,因為洛水山的寒脈所在,種植清寒草,一直是洛水山的產業之一,每年的清寒草,除去一部分送給癡心觀之外,另外大部分,要麼自用,要麼是販賣到大梁各處。
顧少峰看了陳朝一眼,繼續說道:“前些年清寒草一直不愁銷路,隻是前幾年瀛洲那邊連續發現好幾條寒脈,便有人大批種植這東西,這幾年下來,價錢一落千丈不說,有許多清寒草甚至壓在手裡,賣不出去。”
顧少峰歎氣道:“洛水山每年一大半的開支都靠著這清寒草,如今這個樣子,讓我們也是難以為繼。”
陳朝平靜不語。
顧少峰本來想要在陳朝麵前賣個慘,但看到眼前的這位年輕鎮守使不為所動,就訕訕然一笑。
“怎麼勾搭上妖族的?”
陳朝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看著顧少峰問道:“怎麼賣靈草賣到妖域去了?”
顧少峰瘋狂搖頭,“鎮守使大人,實在是冤枉!我們哪知道那人是妖域奸細!他隻說要不少清寒草,價錢給的還行,我們就賣給他了!”
陳朝挑眉道:“隻是價錢還行?”
顧少峰剛想糊弄一番,便看到那雙滿是寒意的雙眸,一下子打了個寒顫。
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陳朝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條長凳,說道:“本官替你說,那人要你們順便探查一下這些日子朝廷的那些個車隊路線,糧草多久送往北境一次,以及各州府練兵的人數之類的事情……”
顧少峰此刻很想搖頭說不是,但看到陳朝這個樣子,怎麼都沒法子說出一個不字。
於是他隻能換了一個說法,“我也不知道他要我們探查這些做什麼,我想也不是什麼大……啊!”
話還沒說完,這邊宋斂便已經伸手捏碎了他的手腕。
陳朝看向顧少峰,眯起眼道:“真沒覺得是什麼大事?”
顧少峰滿臉痛苦,“鎮守使……大人,我看那人也不是妖族,要是妖族,我們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麼……乾啊!”
陳朝不想說話。
這種理由,連騙三歲小孩兒都不見得能騙動,怎麼可能騙動他。
這些東西,就算對方不是妖族,光是內容這般可疑,就算是傻子都能想得到。
“鎮守使大人,這狗東西該千刀萬剮!”
一道聲音突然在長街某處響起,陳朝抬起頭一看,發現臨街的一棟小樓裡,二樓窗戶探出來一個腦袋,是個中年漢子,此刻怒不可遏,“這些狗東西都不是好東西,我們在前麵拚命,他們卻在背後捅刀子,都該殺!”
陳朝還沒說話,不遠處又響起一道聲音。
“對,鎮守使大人,就是要殺了這些畜生,他們比妖族還可恨!”
“殺了他們!”
“他娘的,這些狗東西真是禽獸不如!”
陳朝聽著這此起彼伏的聲音,隻是看了一眼宋斂。
在大街上審問顧少峰,隻是陳朝覺得有些真相需要被人知道,至少不能給丹霄城的百姓們留下他陳朝濫殺的名頭。
但是他也沒想過這些百姓會這麼激動,因為畢竟這是丹霄城,是一個傳言癡心觀觀主說話比太子殿下說話更管用的地方。
不過現在看來,倒還是不一樣。
陳朝看了一眼更遠處的夜空,喊道:“會殺的,做這種事情的人,一個都跑不掉,都得死。”
“都得死。”
陳朝吐出一口濁氣,“一個都跑不掉。”
……
……
夜更深了。
翁泉帶著顧少峰出城前往神都。
陳朝和宋斂並肩走在街道上,兩個人明明宋斂是人到中年,但陳朝看著疲態更足。
宋斂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這個頂頭上司,其實很多時候,他還是把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當作自家晚輩,況且他本來就比翁泉都還要年輕。
“洛水山隻是他們丟出來頂包的棄子,既然要做這種事情,哪裡會做的這麼直接顯眼,做這樣事情的那個家夥,城府有些,不過也太把我當成傻子看了吧?”
陳朝揉了揉額頭,笑道:“要是老哥你來查這樁事,八成得被騙。”
宋斂也不反駁,隻是笑道:“沒你這麼多的彎彎腸子。”
“不過他們既然把洛水山推出來,我也就順水推舟當一次他們眼裡的傻子,沒啥問題,不過在私下裡,還是要好好查,這件事要不是最開始南渡在北境發現了點蛛絲馬跡,咱們現在還沒頭緒,等到下一次大戰,事情就麻煩了。”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當時將軍府和望月台那邊的訊息來往有古怪,雖說當時謝南渡就解決了那個問題,可後來她越想越不對,查下去之後,才發現北境將軍府裡,已經有了妖族的細作。
謝南渡之後的舉一反三,一番推論之下,從神都往北境運糧的官吏查起,才查出來洛水山。
不過當時的陳朝和謝南渡其實都已經明白,洛水山這麼容易被查出來,就說明了一個道理。
妖族滲透大梁,絕對不會隻有洛水山。
“隻是北境長城這些年橫在漠北,不應該有妖族能往南邊走才是。”
宋斂剛說出這句話,便想起妖帝,皺眉道:“總不能人人都是妖帝吧?”
陳朝笑道:“有些秘寶,總不能說隻有人族才有?”
宋斂皺了皺眉,問道:“接下來我便全力去查這件事?”
陳朝搖頭道:“隻怕下次你就要去北邊跟我在城頭上賭一賭命了。”
陳朝拍了拍宋斂的肩膀。
宋斂笑道:“小事一樁。”
陳朝笑了笑之後,說回之前的事情。
“我準備把這件事交給雲間月來做。”
陳朝說道:“道門道法繁雜,對付妖族藏匿,比我們有經驗。”
宋斂皺眉道:“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癡心觀,你放心?”
陳朝看著宋斂,笑道:“癡心觀我不放心,但是阿月,我很難不放心。”
“為什麼?”
宋斂疑惑不解。
“你見過帶著外人去殺自己師叔的嗎?”陳朝伸出手,比了個手勢,說道:“甚至還是兩次。”
宋斂感慨點頭道:“這樣的人的確很值得托付。”
陳朝笑道:“天底下隻有一個阿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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