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在見過高懸之後,先一步返回北境長城那邊。
入城之時,陳朝站在那高大無比的城牆麵前,揚起頭一看,感受著上麵那不知道多少代層層疊加的符籙和其餘的玄妙氣息,其實也覺得有些厚重。
身為一位忘憂儘頭的武夫,都不敢說能單人開城,其實才是這座北境長城能在此地矗立二百多年的緣由。
“咋的,看著害怕?”
一道溫和嗓音突兀響起,一個高大武夫出現在陳朝身側,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陳朝的頂頭上司,如今的北境大將軍,寧平。
陳朝歪過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寧平,許久不見,這位曾經的大梁鎮守使,如今兩鬢已生白發。
這位上一代的世間前三甲的武夫,在那三人之中,大將軍蕭和正最為年長,大梁皇帝陳澈居中,而寧平,其實最為年輕。
隻是當初年輕,現如今也不算年輕了。
歲月是一把刀,對誰都如此,從來不曾想著要對誰手下留情。
不過依著寧平的年紀來看,這會兒早生白發,還是因為在北境太久,這裡的擔子太重,讓這位武夫夙夜憂慮,才導致的如此景象。
陳朝開口打趣道:“大人是該泡點枸杞補一補身子了。”
“誰喝那玩意?”
寧平一巴掌拍在陳朝肩膀上,笑眯眯說道:“這東西,宋斂那家夥可能需要,你小子也可能需要,不過對本……官來說,不需要。”
陳朝點點頭,了然道:“是了,大人這情況,枸杞怕是不夠了,應該來兩條遼東那邊最正宗的老山參,下官明白,等回神都就著手去做此事,到時候一定早早給大人送來。”
寧平笑罵道:“臭小子。”
這兩人一個一個一口本官,另外一個一口下官,其實都心照不宣。
之後寧平帶著陳朝從城門處入城,這新舊兩位鎮守使,如今天下前二的武夫緩緩往前,最開始陳朝刻意腳步放緩,讓眼前的寧平走在前麵,但後者在察覺到之後,很快也放緩腳步,讓身側的這個年輕武夫和他並肩而行。
此時此刻,其實什麼資曆不資曆的,都不用去講了,畢竟兩人已經是在各個方麵能夠並肩而行的了。
陳朝揉了揉臉頰,寧平主動開口笑道:“你小子平日裡在什麼方外修士眼裡,在妖族眼裡,不都是狂得不行嗎,怎麼到了我麵前,就裝的這麼謙遜了?”
陳朝嘿嘿一笑,“這在外麵裝裝也就算了,但在您麵前,彆說我了,就算是那什麼狗屁妖帝來了,不也得禮讓您老三分嗎?”
寧平嘖嘖道:“您老人家是在這裡打我臉呢?”
什麼狗屁妖帝,你聽聽,這話是人該說的嗎?
陳朝笑道:“本朝的三位武夫,大將軍對我有傳道之恩,陛下就更不必說了,這一路走來,不知道在我身上操心多少,至於您老人家,那就更不用多說了,在您老人家麵前,自然要謙遜的。”
說是這麼說,但一口一個老人家,聽得寧平頭大。
他有些不滿地盯著眼前的陳朝,“聽說你小子在神都,現在迷倒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閨女。”
“咋的?”
陳朝有些疑惑地看向寧平,好奇問道:“大人,這觸犯大梁律了?”
這眼神裡,活脫脫滿是挑釁,就差直白說出大人你彆嫉妒,嫉妒也沒用。
寧平冷笑道:“我年輕的時候,誰不知道我是神都的美男子?從神都街頭過一次,便能收到幾百封情書,我需要嫉妒你?這種事情,你小子這輩子都趕不上我了。”
陳朝聽著這話,仔細打量眼前的寧平,看了半晌之後,才鄭重認真說道:“大人,年輕時候,可能真有幾分風采。”
實際上,寧平這番話還真不是自吹自擂,這位鎮守使大人年少成名,早些年調往神都擔任左衛副指揮使的時候,其實還真是意氣風發,辦案之時雷厲風行,再加上有一張還真算是俊朗的臉龐,在神都的確是很討那些姑娘喜歡,不過這位大將軍那個時候便醉心於武道,根本對這些兒女情長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然也不至於到了此刻,還是孑然一身。
聽著陳朝這臭小子這會兒都認可了自己的容貌,寧平也算是有些滿意,不過還沒等到他說話,便又聽見那邊的年輕武夫歎氣道:“真不知道大人這些年經曆了什麼。”
這一句話,便如同天底下最鋒利的飛劍,簡單直接地紮在眼前的寧平心上。
惱羞成怒,但不算老的前輩想要一巴掌拍在年輕後輩的腦袋上,但舉起的手在半空中懸了懸,最後卻還是沒有落下去。
寧平收回手,歎氣一聲,默念幾句,這臭小子雖然欠打,但這會兒實打實的大梁朝的武官之首了,這麼動手,不好看。
這就是少年和中年的區彆了,少年可以毫無顧忌,但中年到了這裡,所思所想,其實都不算少了。
陳朝笑眯眯道:“您要是顧忌這麼多,可就得一直吃虧了啊。”
寧平淡然一笑,“你以為像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樣,不管不顧?老子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生怕什麼時候一睜眼,外麵就是廝殺聲震天,這座堅固的兩百多年都沒有妖族登上的城頭,最後在我手裡,站滿了妖族。”
這話說得淡然,但其中的辛酸滋味,大概也隻有曆任大將軍才知道了,大梁朝上下都知道大將軍一職,是大梁朝的武官頂點,但肯定沒有幾個人知曉,坐到了這個位子之後,這些個大將軍,可沒有任何一天,是能夠踏踏實實睡一天好覺的。
因為肩膀上扛的東西太多,就有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之前我其實也不太理解為啥蕭大將軍非要落葉歸根,可後來還是讓我琢磨出些東西來了,在這裡戰戰兢兢一輩子,最後可不是想在老家過幾天安生日子嘛。至於埋在老家那邊,就更好了,可以踏踏實實睡個好覺了。”
寧平歎了口氣,旁人看得到他的光鮮,但又有多少人能看到他的無奈。
陳朝說道:“後來我派人去看了看,大將軍葬在了自家小院裡,沒有立碑,就在小院裡有個小土包,說是大將軍不願意弄得太嚇人,以至於以後某個小娃娃的紙鳶落到了院子裡,都不敢進來撿走。”
寧平沒說話。
陳朝微笑道:“聽說最後大將軍也沒人知道他叫蕭和正。”
寧平說道:“在北邊威風就可以了,回到老家,又不是年輕時候的那個樣子了,何必非要搞得人儘皆知,那到時候死了,這墳堆前天天都是人,不得清淨。”
“是應得的,不過要是不喜歡,那就拉倒。”
陳朝揉了揉腦袋,終於問了一個自己很感興趣的問題,“這一場大戰之後,她在北境,會是什麼個位子?”
寧平眯眼看了陳朝一眼,沒有急著說話,那雙眸子裡分明在說,你小子憋了這麼久,終於還是憋不住了吧?
陳朝一臉無奈,心想我都已經刻意說了那麼多屁話,你的注意力怎麼還在這兒呢?
“那場大戰是怎麼贏的,大家都看在眼裡,都不是瞎子,真說要抹去她的功績,放心,我第一個不答應,有了那場大勝,之後我也好做不少,很多事情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交給她了,你小子要知道,在這場大戰開始之後,我讓她做這個主將,是頂著多大的壓力?要知道,這但凡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這會兒可就真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了。”
“不過你小子也彆奢望在這場大戰之後,她就得在一個如何如何高的位子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事情急不得,急也沒用。”
陳朝點點頭,對於寧平所說,他自然明白,這些個事情,可不就是得慢慢來嘛?沒有誰一朝一夕就能坐到最高的那個位子去,這一切都需要積累。
“反正大人您多費心,她在北境的事情,我就托付給大人了。”
陳朝嘿嘿一笑,算是把這樁事情在這裡敲定。
寧平冷著臉,倒是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之後寧平淡然道:“北境邊軍這些日子的除蟲還算順利,如今雖說算不上煥然一新,但比起來之前也要好太多了。”
陳朝肅穆道:“這樁事情還需要繼續做下去,不能有半點鬆懈,畢竟陛下的願景在這裡,而且想要保持邊軍戰力,這件事就非做不可。”
寧平點點頭,知道其中的利害,想了想,他問道:“除去新的軍械之外,你這小子這些日子應該還做了些什麼事情吧?”
陳朝嘿嘿一笑,淡然道:“大概之後一兩月,就會有修士陸陸續續來到北境,聽你這位大將軍調遣。”
寧平好奇道:“咋的,你小子去買人了?”
陳朝沒理會他,隻是自顧自說道:“北邊的散修,劍宗的劍修,甚至還有些煉氣士,都有可能,我這年到處招惹是非,要是沒點什麼好處,你以為我願意到處這麼跑呢?”
寧平哈哈大笑,他雖說來了北境之後就沒有返回過大梁,但那些個事情,有一件算一件,他可全部都聽說過,一字不落。
這小子到處晃蕩的時候,可驚得方外那些家夥,一個個膽戰心驚,都祈禱這位年輕的鎮守使大人,去哪兒都好,就是不要到自家山門來。
彆說就是討碗水喝,就是單純地路過,都不要有。
早些年方外流傳這位年輕武夫是窮凶極惡之輩,那會兒大家還不把這麼個年輕人放在眼裡,可這會兒把對方放在眼裡的時候,對方可又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了。
也是,依著對方這會兒的戰力,一個尋常忘憂,那就是隨意打殺的。
人們也納悶,天底下就沒幾個忘憂儘頭,為什麼偏偏其中有一個不是旁人,就是眼前的這位年輕武夫。
老天爺不開眼啊。
寧平想了想,說道:“你之前在彆的地方做了不少事情,雖說也是在為大梁,但是畢竟不是在北境做的,所以他們提起你的時候,其實還沒什麼感觸,不過在今日之後,再提起你,在他們心裡,就隻剩下最後一個比較對象了。”
陳朝愣了愣,他自然知道那所謂的另外一個比較對象是誰。
“你小子的威望一下子起來了,倒是讓我都有些羨慕。”
寧平揉了揉腦袋,好像是真有些不甘心那樣。
陳朝狐疑道:“大人你說這些事情,是為啥?”
寧平微微一笑,看向陳朝,然後指了指遠處。這裡距離將軍府,隻剩下最後一條街要走。
拐過角就是。
陳朝在這裡止步,有些不太敢再往前走了。
前麵肯定是沒有什麼大妖等著要圍殺他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的陳朝,就是不太敢往前邁出那一步。
有點像是女婿第一次登門拜訪去見對方的父母,所以除去小心翼翼之外,還有許多忐忑心情。
寧平看著這一幕,笑罵道:“他娘的,麵對妖帝的時候,都還敢伸中指挑釁他,怎麼這會兒不敢往前走了?”
陳朝深吸一口氣,低聲罵了一句誰都沒有聽見的言語,然後深吸一口氣,總算是往前走了這麼一步。
過拐角。
前麵一條長街兩側,站滿了人。
密密麻麻,都披甲懸刀。
從他們身上的甲胄來看,很顯然這批人,在軍中,官職都不低。
此刻他們齊聚在這裡,等著陳朝。
為首的一位雄偉武將,看向陳朝,滿眼欣賞。
其餘大多,情緒都是如此,也有少部分人眼神裡神色複雜,很難說清楚是些什麼。
陳朝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那些個披甲將軍們互相對視一眼,紛紛抱拳。
動作整齊劃一。
“鎮守使大人與陛下一脈相承,為國為民,我等欽佩,能與鎮守使大人並肩而戰,我等三生有幸!”
“願鎮守使大人武道前景,宛如長河流動,生生不息,望鎮守使大人永鎮大梁,不讓我大梁百姓,受半點災禍!”
聲震長街。
陳朝站在原地,聽著這些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沉默許久之後,同樣抱拳,然後深深鞠躬。
敬這些為了大梁百姓,有家不回,性命說丟就往這戰場上丟的赳赳武夫。
……
……
黃龍州,曆來被認為世間劍氣最盛所在。
鑄劍最好之地,劍氣山,在黃龍州。
世間獨一座的劍道宗門,劍宗,也在此處。
有了這飛劍最頂尖處,劍修最強所在,自然而然在接下來的漫長時光中就能吸引彆處劍修也好,鑄劍師也好,來此地落腳。
哪怕最開始沒有幾個,但隨著時間推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此地堆積的飛劍也好,劍修也好,都越來越多,越是如此,黃龍州的劍氣便自然是越來越盛,看不到儘頭了。
到了大梁朝開國之後,黃龍州的閒散劍修和鑄劍師數量到了一個數不勝數的地步,黃龍州自然便被認為是劍道所在之地。
以前曾有山野散修出身的劍修放出豪言,如何才能算是成為世間的劍道扛鼎人物,很簡單,那就是先上劍氣山帶走一柄百年一劍,而後持劍挑落劍宗宗主的發冠,那便成了。
但這話說出來這麼多年,甚至早就過了百年,卻也沒誰能做成這等壯舉,百年一劍這劍氣山的確又出了一柄,名為野草,但取劍離開的,哪裡是什麼尋常劍修,也是出自劍宗門下的劍修。
且不說他這個身份會不會去挑落劍宗宗主的發冠,光是說他取劍之後這些年,雖說聽聞已成劍仙,但距離當世用劍第一人的劍宗宗主,隻怕還有十萬八千裡。
那位此生所求不過悟出完美一劍的劍宗宗主,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在世間出現過了,之前出手兩次,分彆向兩位帝君出劍,雖說好像都沒勝,但卻都沒死,彆看這戰績好像是不太光彩,可實際上哪裡差了?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夠在兩位帝君的手下安然無恙地全身而退?
隻怕沒有吧。
所以即便兩場不勝,世間劍修還是願意將劍宗宗主視作當世劍道最強者,依舊對其十分欽佩,也心心念著劍宗宗主什麼時候才會再次出關。
想著是這樣一回事,但從月初開始,那些個冒著風雪來到一座名為三尺的小鎮的劍修們,可不是為了等著那位劍宗宗主閉關結束的。
而是早些時候,黃龍州開始流傳一個消息,說是劍宗裡有一位行將就木的大劍仙自感時日無多,要在這些時日,在這座三尺小鎮來篩選一個衣缽傳人,作為自己的劍道傳人。
而且要求幾乎沒有,不管他們以前是否練過劍,有無師承都可以。
最開始劍修們得知這麼一個消息的時候,其實並不當真,畢竟一位修行到了忘憂儘頭的大劍仙,即便真的將要身死道消,隻怕也會將自己的畢生劍道留給劍宗裡的劍修,怎麼會朝外而傳。
但後來這個消息越傳越久之後,漸漸有其中更多的內幕傳出,說是那位大劍仙不是旁人,乃是早些年在世間闖出過極大名聲的綠亭劍仙。
綠亭劍仙楊綠亭,甲子年前,便已經是名震世間的大劍仙了,這位大劍仙當時雖說在那一代的劍修裡不算是最了不起的存在,但聲名一定是最好的,這位大劍仙行走世間的時候,常常出劍斬不平,為不知道多少修士出過頭,也是因此結仇頗多,但實際上那些仇怨,幾乎沒有哪一件是他自己身上的。
之後這位大劍仙曾被當時的癡心觀觀主聯合數座宗門的掌教圍困,雙方鏖戰數日,這位大劍仙遍體鱗傷,幾乎就要身死道消的時候,劍宗宗主出現,因為惜才,便不惜拿出幾件重寶將楊綠亭保了下來,但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楊綠亭從此要加入劍宗,做劍宗宗主的陪劍。
所謂陪劍,其實也就是兩人互相較量,也是互相問劍,各得裨益,隻是當時的劍宗宗主心高氣傲,並沒有想著要從這楊綠亭身上得到半點對方的劍道,隻是想著拿一位大劍仙試劍。
同樣都是當世的劍道宗師,楊綠亭當時隻問了一句,我如何才能下山。
劍宗宗主的答案也簡單直接,要麼問劍勝過他,要麼就是在壽元將儘之時。
當時楊綠亭隻說傷好之後,最多不過十年,便要勝過劍宗宗主,得自由身下山離開劍宗。
但最後結果呢?外人不知曉,但劍宗內部卻有些資曆足夠的劍仙們知曉,之後的歲月裡,他和劍宗宗主幾乎每隔五年,便有一場比劍,最開始兩人相差不大,但隨著時間推移,到了上一次兩人比劍,劍宗宗主便已經隻出半劍,便勝過了楊綠亭。
楊綠亭不強嗎?
事實相反,楊綠亭其實劍道通玄,在劍宗內部,也排在前三。
就是這樣,更顯得劍宗宗主的恐怖。
他和世間的其他大劍仙之間,或許永遠都有一道鴻溝。
大劍仙和大劍仙之間,是不同的。
如今既然說這位想要傳道的老劍仙是楊綠亭,眾人其實就覺得此事合理了,一來這位綠亭劍仙一直都是那種俠義心腸的好人,二來,他也不算是劍宗的劍修,隻是被逼著在劍宗待了一甲子,真要說對劍宗有感情嗎?隻怕也說不上,隻是不怨恨就已經相當難得了。
所以知曉這個消息之後,劍修們陸續趕往三尺小鎮,這座位於黃龍州北部的某座偏遠小鎮,從此刻開始,傳說不斷。
有人說這是綠亭劍仙的出身之地,如今老劍仙要落葉歸根,選在此地合情合理,也有人說此地其實不是綠亭劍仙的家鄉,而是這位劍仙心愛女子隕落所在,當初綠亭劍仙縱橫世間,為不少人出頭,最後拖累了自己的妻子,在一次圍殺中,妻子便死在此處。
還有人說,要不是因為綠亭劍仙的妻子死在此地,讓綠亭劍仙劍心破碎,那麼之後在麵對劍宗宗主之時,決計不會勝不過對方。
總之眾說紛紜,人們都來了。
有些人不求得到那位綠亭劍仙的劍道傳承,隻求能見一麵那位綠亭劍仙就好,這等傳說中的人物,或許對於整個世間來說分量沒有那麼重,可對於劍修一脈來說,卻不是這樣。
這是劍道上的傳奇。
見一麵便是大幸運,若是還能有幸被對方指點幾句,那就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要知道這樣的人物隨口一句,說不定就是旁人終其一生都沒辦法在彆的地方得到的,這樣的事情不是沒發生過,曾經便有位大劍仙隨口指點過一位劍道後輩,然後那人便最後成了一位劍仙,當時此事,甚至淪為一段佳話。
三尺小鎮,劍氣駁雜。
日落之後,夜幕降臨,雖說小鎮已經人滿為患,但還是有人在趕往此地。
一對劍修夫婦,男人和婦人都是負劍,走入小鎮之時,仍舊是牽著身側婦人的手,婦人打量四周,是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了,而男人則是目不斜視,對周遭情況,其實好像沒有那麼關心。
進入小鎮之後,婦人還是忍不住提醒了幾句自家夫君,讓他儘量少說話,少與人相爭,就算是受了些委屈也彆太在意,但不說還好,這樣一開口,那男人便有些皺眉,說是自己受委屈倒是無所謂,但是她要是受委屈,他肯定是要出劍的。
婦人無奈地擰了一把自家夫君的手臂,“話是這麼說,要是到時候對麵站著一位劍仙,你出劍不出劍,有什麼關係?”
男人剛要說話,婦人便盯著他說道:“你如今距離劍仙不過一步之遙,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情,真能覺得不後悔?”
男人沉默片刻,笑道:“不後悔。”
婦人哀歎一聲,自家夫君這性子,從來如此,怎麼勸都勸不動,她其實也是沒什麼法子,她隻能寄望於這次來這裡真不會遇上什麼事情了。
其實要不是這次是綠亭劍仙的劍道傳承,她也不會拉著自己夫君來到這裡,兩人都是散修,本來修行就要困難不少,如今自己夫君距離忘憂隻有最後一步,雖說依著自家夫君的說法,這最後一步隻需要潛心修行個數載,說不定就能成了。但她其實還是不太相信,想要在這裡來碰一碰運氣,萬一得到了那綠亭劍仙的傳承,那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以散修出身,成就劍仙。這種事情,可不多見。
而一旦做成,甚至便已經可以開宗立派,傳下道統,那也算是沒在這世上白來一趟。
因此這件事,婦人很想做成。
眼見自己夫人已經有些生氣,男人牽著婦人手的力氣更大了些,然後語氣柔和了些,“儘量,儘量。”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婦人便有些生氣,你能儘量,那不是拿我當三歲小孩兒哄嗎?
男人沒法子,歎氣道:“我輩劍修,一劍在手,是該直抒胸臆嘛,要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練個屁的劍。”
眼見自家夫人要反駁,男人趕緊拿出某人舉例,“那位鎮守使大人不就是這樣嗎?你看看,現在人都是什麼境界了?”
婦人冷笑道:“徐白,你覺得你哪一點可以跟他比較?”
這話一說出來,叫徐白的男人立馬便泄氣了,他張了張嘴,沒有反駁,的確,不管是背景天賦還是什麼彆的,他可都比不上陳朝。
不過已經說起陳朝了,徐白還是有些感慨道:“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這位鎮守使大人一次,到時候好好喝一次酒。”
說到喝酒,婦人眼裡的神色變得柔和了些,她輕聲道:“到時候我給你們做點下酒菜,希望那位鎮守使大人不嫌棄。”
婦人在外人看來,絕對不會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但偏偏在徐白這裡,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沒有之一。
徐白握住婦人的手,輕聲道:“要是那位鎮守使大人嫌棄,那就不上桌一起喝酒了。”
婦人這一次沒說話,因為她發現自己身邊的這男人,表情十分認真。
……
……
隨著這對劍修夫婦走進小鎮,小鎮外又來了一架馬車,駕車的馬夫是個壯碩的中年男人,隻是看氣息,不像是劍修。
來到小鎮外,漢子駕車的速度慢了一些。
他扭頭看了一眼車廂那邊,輕聲道:“娘,到了。”
車廂裡,有個滿頭銀發的老嫗躺在車廂裡,眼前的正好擺著一個火盆,對麵有一個粉雕玉琢小丫頭拿著一根綠油油的小木棍不斷扒拉著火盆裡的木炭。
外麵風雪大作,車廂裡此刻,溫暖如春。
老嫗聽到外麵傳來的聲響之後,才艱難地睜開渾濁的雙眼,張了張口,吐出一個嗯字。
漢子聽到聲響之後,有些心安地點了點頭,但同時又忍不住埋怨道:“娘,這天氣這麼冷,早跟您說了不要出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是再見到又能怎麼樣呢?都不是年輕人了。”
“閉嘴!”
老嫗本來精氣神就不是很好,但聽著這話,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硬生生開口訓斥了車廂外的兒子一番。
“咳咳咳……”
但隨著這兩個字說出來,老嫗的精氣神好像又隨即流失得無比之快,馬上便開始咳嗽起來,隻是就連咳嗽聲,其實也顯得很虛弱。
小女娃看到這一幕,連忙起身,來到老嫗身側,乖巧地替她捶著後背,然後同時轉頭看向車廂外,不滿道:“爹,你就不能不惹祖母生氣嗎?”
駕車的漢子一時無言,良久之後才微微歎氣,輕聲道:“娘,是兒子錯了,您彆生氣,想見就見吧。要是能見到,也是能將自己的心願了卻了。”
老嫗沒理會漢子,而是伸出乾枯的手臂,拍了拍身前的這個小女娃腦袋,扯出一個不是很好看的微笑,“青兒,把那畫拿出來再看看。”
叫青兒的小女娃點點頭,很乖巧地便從老嫗身前的一個木盒裡拿出一個畫軸,之後她站起身來,將畫小心翼翼展開,露出裡麵的畫像。
畫裡是一個青衫劍仙單手提劍,容貌俊美,栩栩如生。
看到畫像之後的老嫗像是吃上了一顆年份夠久的山參,忽然便將自己的最後那些精氣神都吊了起來。
老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畫中人的臉龐,一時間竟然是老淚縱橫。
“綠亭,我們還能再見一麵嗎?”
原來這畫中人,就是當初的那位綠亭劍仙。
隻是畫雖如此,人隻怕也難再少年了。
如今的綠亭劍仙,怕是和她也沒有太多差彆,都是白發蒼蒼了。
車廂外的漢子聽著車廂裡的動靜,歎氣不已,但沒有再開口說話,他知道自己娘親是在想些什麼,但其實他很想告訴自己娘親,當年的事情已經是當年了,哪裡還是現在的模樣,而且娘親你要見的,其實也不是現在的綠亭劍仙了,而是當年的念想。
隻是那點念想在心裡是念想,要是這會兒再見麵,就隻怕是連當初的那點念想都沒了。
美好的東西,放在心裡不好嗎?
漢子有些搞不懂。
不過也始終沒開口。
……
……
隨著這架馬車進入小鎮,今夜估摸著是沒有什麼人會再來了。
但說著說著,卻又有個年輕人晃晃悠悠來到了小鎮這邊,不過這年輕人卻沒有著急進入小鎮,而是來到小鎮口的一個夜宵攤子前坐下,隨口道:“老板,一碗餛飩。”
這夜宵攤子本就不大,兩三張桌子,但這年輕人偏偏不去選空桌,而是選了一張有人的。
叫完吃食,年輕人才抬起頭看了一眼眼前人,是個滿頭銀發,滿臉皺紋的老人,此刻老人正和一碗滿是辣椒的餛飩較勁,年輕人看著他被辣得滿臉通紅,卻還是倔強地連桌上不要錢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年輕人覺得有些意思,笑著提醒道:“老先生,這把年紀了,還難為自己做什麼,吃不了辣就喝水,要是還扛不住,就不吃了。再叫一碗不加辣椒的餛飩就是。”
老人抬起頭,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對麵的年輕人,笑嗬嗬說道:“人不較勁,那還有什麼活頭?”
年輕人說道:“吃碗餛飩倒是沒啥,不過彆的事情上較勁,可不太好。”
老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嗬嗬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眯眼道:“你且說說還有什麼彆的?”
年輕人沒好氣說道:“彆的也簡單,您老這把骨頭,這個天氣還跑出來吃夜宵,不也是較勁嗎?命不要了?”
老人嗤笑道:“年輕人自己身體虛,就覺得旁人跟你一樣?要知道人和人的體質是不一樣的,老夫雖然是這把年紀了,可還是不濕鞋!”
年輕人皺了皺眉,聽著這話的時候,是真沒了吃餛飩的心思,噌的一下子站起來,就嚷道:“怎麼,老爺子,跟我比比?看誰尿得遠?”
“沒城府的小子,老夫倒是不怕,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贏了老夫不見得光彩,但你要是輸給老夫,就實打實丟人咯。”
老人眯起眼,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好像還是有些彆樣的情緒。
年輕人一怔,隨即便坐了下來,心有餘悸地說道:“老前輩這話到底是值點銀錢。”
老人笑而不語。
之後那碗分量少得可憐的餛飩送到桌上,年輕人也不嫌棄,用筷子夾起一個,放在嘴裡咀嚼,結果滿嘴都是肉腥味,年輕人嫌棄地吐在地上,還沒說話,就發現眼前老人把身前裝辣椒的罐子推了過來,譏笑道:“年輕人,不然你以為老夫為什麼要吃這麼多辣椒?”
辣椒這東西,在大梁也沒有幾州百姓喜歡,但最開始他們為什麼會吃這玩意,其實就是兩個原因。
遮腥,提味驅寒。
年輕人按住辣椒罐,搖頭道:“肉不好,那不吃就是了,何苦再難為自己一次。”
老人笑嗬嗬說道:“那餛飩錢咋說,已經給了,東西不吃,不覺得可惜?”
年輕人沉默了會兒,本來想說沒幾個錢的,但一想著這一開口,對麵的老家夥肯定就要說他不知道節省了。
這樣一來,年輕人就不想說話了。
他看著眼前的辣椒罐,陷入沉思。
老人眼裡露出滿意的神色,他看著年輕人笑道:“本來都修行到這個地步了,該珍惜的要珍惜,彆做沒把握的事情,後果如何,自己不掂量掂量?”
年輕人沒說話。
老人自顧自說道:“說起較勁,老夫才是較勁了一輩子,一甲子的光陰乾點什麼不好,偏偏要和那家夥較勁,到了這會兒,馬上就要死了,再去回想過去的一甲子光陰,真是才覺得虧得慌。”
年輕人看向眼前老人,到了這會兒也確定了對方身份,就是那個之前名震世間的綠亭劍仙。
至於年輕人自己,名聲也不小,百年一劍的劍主,如今這一代劍修裡獨占魁首的年輕劍仙,鬱希夷。
但兩人雖說都在劍宗,這麼多年過去,鬱希夷不曾見過眼前的綠亭劍仙,而這位綠亭劍仙也不曾見過鬱希夷。
前者最不願意去到處認人,後者則是這六十年裡,除去閉關練劍就是和劍宗宗主問劍。
所以沒有交集。
不過老人還是聽過鬱希夷的事跡的,知道這小子曾經畫地為牢,但最後卻自己走了出來。
光是憑借這麼一點,就足以說明鬱希夷不是一般劍修。
“從較勁來說,你的確想得比老夫更通透,老夫這六十年,跟那家夥比劍十二次,每一次老夫都覺得下一次一定會贏,但實際上從第一次開始,就注定我離著他越來越遠了,隻是這種事情,到了下山之前其實才想明白。”
老人喟然一歎,人生能蹉跎,但有多少個六十年能拿來蹉跎?
鬱希夷看著老人,好奇道:“這會兒想明白了,想來就不該到此為止吧?”
老人自然知道鬱希夷說的是什麼,搖頭道:“你當你那位宗主是什麼好說話的角色?每次比劍,他留手?這六十年來,老夫竅穴被毀過多少次,體內此刻有他多少道劍氣,你知道嗎?老夫能活到今天,你覺得容易?”
一位大劍仙,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會被尊敬禮遇的存在,但在劍宗,在那位劍宗宗主眼裡,其實就是他劍道上的一塊磨劍石。
不過老人說話的時候,其實也沒有什麼憤懣,和外麵傳言的其實不同,劍宗宗主其實從來沒有阻止過他離開,不過是他想要留下來,試圖贏下對方。
隻是最後結果如何,現在一眼便能看明白。
鬱希夷歎了口氣,倒是有些發自內心地惋惜。
老人眯起眼睛,“老夫要是沒猜錯,你小子已經到了門口那邊,想要往前走一步,準備拿你那位宗主做磨劍石?你這膽子還真挺大,要知道世間劍修,在他麵前,敢提劍就算了不起,出劍,自討苦吃罷了。”
“他早生了幾年而已,給點時間,我也得讓他看看,什麼叫劍道之上,我鬱希夷獨占鼇頭。”
鬱希夷一臉不屑。
老人哦了一聲,不以為意道:“吹牛沒關係,可彆像是老夫這樣,跟他較勁一輩子,最後還一次沒贏過。”
鬱希夷默不作聲。
老人想了想,直白道:“你小子的事情老夫聽過,所以不覺得你小子來找老夫是為了老夫這點注定不如他的劍道,那你來見老夫,是要問問他弱在何處?”
鬱希夷還沒來得及說話,這邊老人就苦口婆心說道:“其實即便你知道了弱點,這會兒你也注定不會是他的對手,他心情好還行,留你一命,要是心情不好,一劍宰了你,你上哪裡說理去?”
劍宗宗主的脾氣如何,隻怕世間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眼裡,劍道為先,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後放放。
鬱希夷想了想,說道:“有個朋友前幾天給我寫了封信,問我現在是什麼境界。”
老人挑眉道:“他要你幫他做事?”
“他的信裡沒說,甚至問境界的事情都刻意沒有主動去提,不過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他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幫忙。”
“那家夥自己都已經是忘憂儘頭了,這個世上沒有幾個人他殺不了了,現在卻還需要我幫忙,我覺得他可能……”
鬱希夷頓了頓,說道:“要去殺妖帝。”
聽著這話,老人愣住了。
這個世上大概不會有什麼人聽著這話不會愣住的。
殺妖帝。
鬱希夷有些興奮,“如果他真要去殺妖帝,那麼這件事肯定要算我一個。”
這輩子練劍的時間不短,甚至這會兒已經是一位劍仙,鬱希夷其實一直以來對於殺人這件事不太感興趣。
殺妖他反倒是很感興趣。
尤其是當他知道,自己有可能能去殺妖帝的時候。
老人冷笑道:“你們瘋了不成,妖帝是何等人物?就連那個家夥悟出所謂的那一劍之後,都不見得能成,你們以為你們能成?”
這會兒老人再去看鬱希夷,就好像是在看一個白癡一樣。
都說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氣,但那是意氣,是熱血,而不是白癡,不是發瘋。
鬱希夷挑了挑眉,“這您就不用管了,他既然有這個想法,那就肯定有機會。”
老人黑著臉,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那個朋友是誰?”
鬱希夷疑惑地看著老人,心想您連這個都不知道?
老人也很茫然地看著鬱希夷,意思是,我應該知道?
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鬱希夷泄氣,隻好說了一遍自己的那個朋友。
老人聽完之後,隻從嘴裡吐出幾個字,“都是瘋子。”
鬱希夷笑了笑,不以為意。
有些人能成為朋友絕不是偶然的,就像是他和陳朝。
老人沉默了很久,說道:“老夫雖然不認為你會成功,但是你想要老夫幫你什麼呢?”
鬱希夷開門見山道:“我想讓宗主做我的磨劍石,但我知道,宗主甚至不會因我而出關。”
“所以……我想您再向宗主問劍一次。”
鬱希夷很真誠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老人出劍,劍宗宗主會有所回應,他出關,那麼自己才能接著出劍。
但要一位大劍仙做這種事情,其實是對這麼一位大劍仙的不尊重。
老人也很認真地看著他,說道:“你覺得……老夫輸得還不夠多嗎?”
過去的一甲子,老人已經輸給了劍宗宗主整整十二次,難道還要多一次嗎?
鬱希夷第一次覺得有些難為情,他看著眼前的老人,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知道這些話不該說。
老人站起身,準備朝小鎮裡走去,出劍十二次,次次都敗在那家夥劍下,他已經沒了半點再對那家夥出劍的想法。
更何況這眼前的年輕人說的都是些什麼胡話,什麼要破境去殺妖帝,妖帝是這麼好殺的嗎?
且不說你們能不能殺了妖帝,就是到了妖域,能不能見到妖帝都還兩說。
妖域沒有強者,沒有大妖,沒有妖君?
就憑你們這兩個忘憂儘頭能起什麼作用?
老人搖搖頭,獨自一人佝僂著朝著小鎮那邊走去,腳步緩慢。
在他身後,鬱希夷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這位年輕劍仙,沉默著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鬱希夷從夜宵攤子裡走了出來,然後走到了大雪裡,很快就白了頭。
他站在大雪裡,看了看眼前的那座小鎮。
三尺。
他歎了口氣,準備去想彆的辦法。
但還沒轉身,雪夜裡,有個黑衫年輕人走了出來,來到他身邊。
感覺到他的沮喪情緒,黑衫年輕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比我慢了點,不是什麼大事,彆那麼傷心。”
本來隻是隨口地勸慰,畢竟眼前的年輕劍仙,也不是那麼個斤斤計較的人。
結果鬱希夷轉過頭來,很認真地看著黑衫年輕人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要在這段日子裡破境,我要和你去做那件大事!”
黑衫年輕人剛想說話,鬱希夷便再度認真說道:“因為那件事情,我也想做很久很久了。”
黑衫年輕人隱約覺得其中有些什麼誤會,但卻不好說。
於是他點點頭,笑道:“我相信你。”
「本來想著一萬五可能能寫完這章,但結果寫了一萬二發現估計得兩萬字了,今天肯定是寫不完了,所以先發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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