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賀良說話,年輕人又自顧自說道:“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比活著更重要?”
“再說了,無非是幾個包子,不偷不搶,為何不行?接受彆人的善意便不行?非得等到自己的孩子被餓死?如此看來,你娘還是有些迂腐,或者在她看來,在她要堅守的東西麵前,你的生死,其實不值一提!”
年輕人緩緩開口,但卻一直看著坐在身側的賀良。
賀良噌的一聲站起身來,一臉憤怒,“不許這麼說我娘親!”
說完這句話之後,賀良轉身就要離開,他和自己娘親一直相依為命,他不容許任何人這樣說自己的娘親,那是他心中最好的娘親,誰來也是這樣!
隻是他才走出去兩步,年輕人的聲音便在他身後響起,“不想知道神仙地下落了?”
聽著身後的聲音,賀良邁出去的那隻腳停在半空,片刻之後,到底還是收了回來。
年輕人的聲音繼續不鹹不淡地響起,“說兩句就受不了?結果你是個沒耐心的,我看也不像,是誰天天在那邊山腳下等人?”
賀良轉過身來,滿眼淚水,有些委屈,但沉默片刻之後,還是低聲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神仙在哪裡?”
年輕人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孩子,平靜道:“求人的態度可不是這樣,要不然你跪下試試?”
聽到跪下兩個字,賀良搖了搖頭,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地麵,隻是仍舊搖頭,“不行,娘親會生氣的,彆的事情我都能做,這個不行。”
說完這些話,賀良抬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乞求道:“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情,你告訴我哪裡有神仙好不好?”
年輕人搖頭,還是平靜道:“我要是一定要你跪下呢?”
年輕人這會兒冷漠的不像話,根本和之前的他一點都不一樣,麵對這個不過隻有七八歲的孩童,他好似沒有絲毫憐憫。
賀良腦中天人交戰,念頭交織,讓他無比掙紮,本來是已經有些微寒的時候,他卻滿頭都是汗水,細密的汗珠不斷混著淚水一起滴落,再也分不清到底是淚水還是汗水。
賀良搖著頭,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娘親會生氣的。”
年輕人歎了口氣,認真說道:“你不跪下,我不會告訴你的,你跪下之後我就告訴那神仙在什麼地方。想找神仙為你娘治病,這會兒卻連跪下都不肯?你不想治好你娘的病?”
他的聲音很淡,但裡麵的情緒十分真誠,讓賀良相信他說的這句話百分百是真的。
賀良看著年輕人的眼睛,年輕人很容易便看到了他眼中的希望和糾結以及迷惘。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其實他已經很好了,但年輕人還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怎麼樣。
賀良沉默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
年輕人也不說話,隻是伸出手,那小溪裡立馬便有轟的一聲,無數溪水瞬間落到他的掌心,形成一顆又一顆的水珠,這一幕落到賀良眼裡,他哪裡還不明白,眼前的年輕人,其實就是自己要找的神仙!
而刹那之後,年輕人身上便出現了一襲暗紅色的道袍,頭發上多了一根尋常木釵。
撲通一聲,賀良沒有猶豫,直接便跪倒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麵前,“求神仙老爺救我娘親,我願意為神仙老爺當牛做馬一輩子!”
看著毫不猶豫便跪在自己麵前的賀良,年輕道士是真的有些好奇,看著賀良問道:“為什麼這會兒又願意跪了?”
賀良跪在地麵,眼淚汪汪地看著眼前的年輕道士,認真道:“娘親說做人要有骨氣,不能隨便給人下跪,可是我娘真的要死了,求神仙老爺救我娘親的命!”
年輕道士微微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有些感慨道:“這樣啊。”
“起來吧。”
年輕道士重新坐回到小溪邊,又拋出一個問題,“可我為什麼要救你娘親呢?你能做的事情,我難道做不了嗎?我都做不了的事情,你難道能做得了嗎?”
賀良不願意起身,跪在地麵聽著這些問題,一時間無言以對。
年輕道士輕聲說道:“下跪這種事情注定娘親要生氣,可生氣便生氣了,要是能治好娘親,我也能跪下,可跪下之後,倘若還是得不到想要的,豈不是白跪了嗎?”
“如果真的是白跪了,你會後悔嗎?”
年輕道士沒有看向賀良,隻是看著小溪說道:“這個問題好好答,我會不會跟你去救你娘親,就取決於這個問題。”
跪在他身後的賀良聽著這句話無比緊張,其實大概無非就是後悔和不後悔,但即便是這簡單的兩個答案,賀良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是娘親最後的希望,他不敢隨便開口。
“隻有一刻鐘時間,一刻鐘之後我沒有聽到答案,我馬上便走。”
年輕道士輕聲提醒道。
然後他便安靜等著時間慢慢流逝。
一刻鐘後。
年輕道士站起身來,看著那個臉上滿是迷惘的孩子,搖了搖頭。
賀良忽然說道:“會後悔。”
年輕道士靜靜看著他,“理由。”
賀良輕聲道:“因為我事先不知道結果,所以再選一百次,我也會跪下來,因為這是娘親唯一的希望,但是如果結果是壞的,那我會後悔做了娘親不願意我做的事情,惹了她生氣。”
年輕道士想了想,對這個答案沒有表露自己的看法,隻是說道:“帶路。”
聽著這話,賀良眼睛裡又多出了許多類似希望的情緒。
然後他很快起身,帶著這位年輕道士走過半座小鎮,最後來到那座破落小院前。
賀良推門而入,年輕道士跟在身後。
倚靠在床榻上的婦人看到自己兒子回到家中,眼裡有些笑意,隻是她有很快看到了跟在自己兒子身後的年輕道士。
“這位……客人是?”
賀良連忙說道:“娘,這是鎮子後麵山上的神仙老爺,是來治娘親的病的!”
年輕道士看向這個明顯時日無多的婦人,打了個稽首,輕聲道:“貧道名為雲間月,自幼在後山觀中修行。”
婦人一怔,隻是臉上沒有什麼喜悅,而是看向賀良,很是擔憂問道:“你答應他什麼事情了?”
賀良下意識就要搖頭,但想起自己跪下的事情,賀良又咬了咬牙,沒說話。
年輕道士看了婦人一眼,也不說話,隻是伸手就要去握住婦人枯瘦的手臂,婦人卻驟然迸發出一股力量,往後退了一些,不讓雲間月握住她的手臂,而是轉頭再問自己兒子,問道:“你到底答應他什麼了?!”
賀良這才開口,說起來今天一整天的見聞。
婦人聞言大怒,“不是告訴過你嗎,做人要有骨氣,怎麼能隨便對他人下跪?!”
賀良滿臉淚水,帶著哭腔,嗚咽道:“可是我不想娘親死,我想和娘親一直在一起!”
婦人怒視著自己這個兒子,冷聲道:“你以為你這樣治好了我,我就會認你這個兒子嗎?我的阿寶沒有骨氣,那就不是我的阿寶了!”
賀良滿臉淚水,他此刻隻是覺得委屈,他隻是想要治好自己的娘親,哪怕自己的娘親生氣。
“娘親彆生氣,兒子知道錯了,娘親咱們先治病,到時候娘親不管怎麼責罰我都行。”
賀良一臉期待地看著年輕道士,祈求道:“神仙老爺先幫我娘親治病。”
婦人怒視著賀良,沉聲道:“住口!”
隻是這會兒雲間月的聲音又淡淡響起,“跪也跪過了,此刻治病與否,都已經是跪過了,你是想要他這一跪白跪?”
婦人聽著這話,有些茫然。
雲間月麵對賀良願意耐著性子考驗其品性,但麵對這個婦人,他並不願意多浪費太多時間,他隨口道:“貧道欲收他為徒,那一跪也不算白跪。”
婦人這一次有些神色複雜,鎮子為何太平,為何這些年他們都沒有鬨過妖物,全因為身後有那麼一座道觀,如今觀中神仙願意收自己的兒子為徒,這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
“神仙老爺是說真的?”
她看著雲間月的眼睛,很擔心這個年輕道士隻是隨口一說。
雲間月緩緩點頭,若不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他是絕對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在賀良身上的。
隻是沒等婦人說話,賀良便馬上搖頭,“不行,我要一直陪著娘親!”
婦人皺眉,想要說些什麼,但雲間月搶先一步,“道觀便在山後,你願意每天下山便每天下山,無人攔你。”
賀良聽到這裡,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雲間月取出一顆丹藥放在賀良手裡,淡然道:“還是那句話,一刻鐘,我隻在院子裡等你一刻鐘,你若是願意,你便出來,我領你上山,若是你不願意,我便獨自回山就是。”
雲間月走出屋子,在院子裡站定,看著今夜的月光,神情淡然,修行者的傳承大多以師徒的方式,隻是大多數修士收徒的年紀都會極大,像是雲間月這般的年輕修士,很少有在這個年紀便起了收徒之心的。
隻是凡事總有例外,賀良那個孩子,他已然看過,根骨不錯,一番考驗之下,心性也是不錯,既然相遇,他便相信這是緣分,收徒便在此刻收了就是。
……
……
小半刻鐘之後,賀良從屋子裡走出來,看著坐在台階上的雲間月,此刻他的眼淚已經乾了,來到雲間月身旁坐下之後,他攤開手,那顆丹藥還在掌心。
雲間月看著那顆丹藥,有些好奇問道:“理由?”
賀良說道:“我爹是死在那座長城上的,我要為他報仇。”
雲間月淡然道:“你若是以後願意去那北境長城上和妖物廝殺,也沒人攔你。”
賀良忽然問道:“上了那座山,進了道觀裡,我還算是梁人嗎?”
方外修士們對大梁百姓的態度,他們也是有所耳聞的,即便他們身後那座山中的神仙不是這樣,但總體來說,他們也屬於是方外修士。
雲間月說道:“要做什麼事情,向來和身份無關?”
賀良輕聲問道:“那以後我站在哪邊呢?”
雲間月平靜道:“你站在對麵,我也不在意。”
賀良搖搖頭,“可我在意。”
雲間月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這樣啊。”
雲間月繼續說道:“既然有此想法,我也不強求,丹藥贈你,算你請我吃飯團的回禮。”
說完這句話,他便要起身,他這位道門雙壁之一,天底下有數的年輕天才看中了一個弟子,卻沒能收入門下,傳出去隻怕會遭人笑話,但他並不是太在意,緣分這個東西,他看到賀良是有緣,賀良拒絕,便是無緣。
因緣而來,無緣而走罷了。
隻是賀良還是搖頭,悲傷道:“神仙老爺,你也請我吃了一頓飯,扯平了,娘親不會吃這顆藥的。”
雲間月看著賀良,有些好奇道:“你娘親到底是個什麼人?”
在生死之間,能夠坦然去選擇死亡的人,從來都不是尋常人。
賀良想了想,搖了搖頭,其實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娘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從小就隻知道自己娘親很嚴格,一直教導他要有骨氣,不允許不勞而獲,不允許隨便接受彆人的善意。
“她活不了多久了。”
雲間月搖搖頭,拿起那顆藥,起身離開。
賀良一臉悲傷,但還是很快在後麵說道:“不管怎麼樣,都謝謝你,神仙老爺!”
雲間月沒有理會,隻是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賀良,問道:“不想站在這邊,那麼你大概就隻能做一個武夫了。”
賀良一臉茫然,不太明白武夫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雲間月看著賀良,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一個叫陳朝的家夥,你或許可以認他做師父。”
“那是誰?”
“是個很有意思的武夫。”
雲間月想起那個曾經和他一戰的年輕武夫,搖了搖頭。
賀良還是一臉茫然,隻是他很快便記住了那個名字,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或許對他很重要,他很快張口問道:“他在哪兒?”
雲間月看著他,平靜道:“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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