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很多修士都參與進了崇明宗的事情裡,鹿鳴寺當時也派出了一個白眉老僧,但在解決那個問題之後,白眉老僧回到鹿鳴寺,卻沒有寺中的僧人前往那座崇明山。
這是什麼原因?
因為鹿鳴寺的年輕僧人們很少,這種世間的事情,他們也很少參與,關於上古遺跡和那段沒有人知道的曆史,旁人或許會很想知道什麼,但對於鹿鳴寺來說,便不見得。
這座古寺存在的時間太長,長到比癡心觀更長。
若不是鹿鳴寺足夠低調,隻怕如今最風光的修行流派就不是道門的那些修士了。
白眉老僧回到寺中,平靜穿過庭院,從後門離開,開始登山,一路上碰到的僧人停下紛紛向他行禮,老僧微微點頭,越過這些僧人,繼續往前。
鹿鳴寺藏於深山,平日裡也不會容許外人來到寺中,收徒傳承這種事情,也大約隨緣,山中僧人下山而遊,碰到有慧根的便問問他願不願意來此地修行,若是不願意,便也作罷,從不強求,因此一直以來便顯得極為清淨,尤其是後山,更無什麼人回來到這裡。
在半山腰,有一間很小的廟。
白眉老僧來到廟前,虔誠的行禮參拜之後,這才走進廟中。
廟裡供奉著佛像,隻是用泥來捏的,上麵沒有彩繪,更沒有什麼金箔,看著很尋常,沒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在那佛像前,盤坐著一個老僧,他穿著落滿了灰塵的僧袍,兩條眉毛竟然比這白眉老僧都還要長,從眉間一直蔓延到地麵,看著就像是兩條垂落的藤蔓。
很是奇怪的感覺,老僧像是一尊塑像,沒有什麼生機。
他的眉毛上也滿是灰塵,有著無數歲月的痕跡。
他活了多少年?
隻怕這個答案沒有人能給出來,除去老僧本人。
白眉老僧在老僧麵前坐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說道:“弟子依著您的意思去看了那個少年,沒有發現他和師兄有什麼聯係。”
此刻老僧口中的師兄,自然便是當年那位離開鹿鳴寺便要去將天地都改變的黑衣僧人,他和白眉老僧一起去到神都,看到了那個很不錯的藩王,然後自家師兄便大膽地說了一句,小僧要送你一頂白帽子。
於是人間便有了之後的故事。
先太子亡故,諸多藩王對皇位都虎視眈眈,當時朝局有些亂,他和師兄便住在那位藩王的府邸裡。
有一日,那位藩王前來詢問,我已是諸多藩王裡最為了不起的一個,太子亡故,我是否便是新太子。
依著他來看,既然如此,那自然便理應如此,可是當初的師兄卻不會這麼想,而是笑了起來,師兄說,那位靈宗皇帝不會將皇位傳下給藩王裡的任何一個。
當時那位還不是大梁皇帝的藩王問為何,師兄隻是搖搖頭。
果然,過了沒多久,靈宗皇帝便下旨立那位先太子的嫡長子為皇長孫,這便是定了天下的歸屬。
後來那一夜,藩王再次前來詢問,師兄才告訴他緣由。
先太子病故,卻還是留下了一家子嗣,若是讓某位藩王做上了皇帝,那麼如何去麵對那曾經做過太子一家,隻怕便要心生想法,而後便自然要大開殺戒,反倒是如果讓那皇長孫做了皇帝,藩王們都是他的叔叔,依著皇叔的身份,反倒是能夠護著他們的安穩。
當時藩王幡然大悟,從此便對師兄有了新的認知。
可當時師兄卻說,那皇長孫看著仁厚,但實際上偽善,他做了皇帝,藩王們沒有好下場。
話雖然這麼說,可當時靈宗皇帝還活著,沒人能做什麼,於是便等了些年,看著靈宗皇帝死去,諸位藩王分封到各地,那位皇長孫坐上了龍椅,再之後,便是削藩的開始。
白眉老僧在那些年裡一直沒做什麼,他隻是整日跟著自己師兄,看著他說話,聽著他講故事,卻發現好似天下大勢,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眼睛裡,他看到了一切,也知曉了一切,沒有任何的意外,那位靈宗皇帝是如何想,這座天下該如何發展,無一遺漏。
自己的師兄,好像是看破了世間一切的人心。
再之後,他看著師兄和那位藩王起兵,以八百人開始,換了整個天下。
自己師兄也成了大梁朝的國師。
之後白眉老僧返回鹿鳴寺,過了些年,他又再次去神都,去看自己師兄。
那個時候自己師兄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很是枯瘦,像是一隻鬼。
“其實我對他們來說,本來就是一隻鬼。”
當時那個行將就木的老僧看著自己的師弟,微笑道:“他們有一天會惹出事情來的,不過我也有手段應付他們。”
那是自己師兄最後說的話,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是沒有去想彆的,還是在為那座王朝想事情。
到底是為什麼,才讓師兄一輩子都對那座王朝念念不忘,對那個天下如此上心?
白眉老僧想到如今,也沒有答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的老僧。
已經很久了,老僧始終什麼都沒說。
他好像早就死去了。
但白眉老僧還是在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老僧才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眼睛裡,滿是渾濁。
那是歲月的痕跡,是每個人都無法抹去的東西。
老僧看著眼前的白眉老僧,有些費力說道:“我不過是活得長了些,但並非意味著我便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你那位師兄學了我的本事,又要比我聰明太多,他做了什麼準備,我隻怕是很難看清楚,更何況我現在真的越來越瞎了。”
人老之後,耳聾眼花,很容易招人嫌棄。
白眉老僧看著他,說道:“您總是有辦法的。”
老僧笑了笑,隻是聲音不太好聽,有些乾,像是兩塊枯木在這裡摩擦發出的聲音,“我雖然還是有些能耐,但總要見見他之後才知曉,不過我對此不抱什麼希望,因為我很清楚,即便是見到他,如果你那位師兄真有布置,那麼我也看不清什麼。”
“你的那位師兄,真是我最好的弟子。”
那麼無數年過去,來到這座小廟的鹿鳴寺僧人很多,但能讓老僧睜開眼睛和他說說話的,其實很少,能讓他教他些東西的,便更少,但毫無疑問,能夠讓他教了東西的那些僧人,都成為很了不起的存在。
但他最喜歡的那個弟子,就是那位國師。
“那你呢?這一生到底在想要做些什麼?”
老僧那雙渾濁的眼睛落在了白眉老僧的臉上。
老僧此刻顯得很是愁苦。
……
……
穿過叢林,會來到什麼地方?
陳朝不知道,但他快要知道了。
因為前麵的林中的樹木越來越少,這便意味著陳朝便要走到儘頭。
那條小河的儘頭是斷崖,這片叢林的儘頭,便是一片湖。
此刻月光灑落湖麵,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隻是陳朝沒能見到那朵白花,因為他不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
他隻是看到了那個站在湖畔的年輕道士。
年輕道士也轉過頭來,看著陳朝。
兩人對視一眼,雲間月主動開口說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陳朝點頭說道:“我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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