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錦衛暗線撐著一口氣把前線的消息傳回宮中,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直接全身脫力昏死了過去。
一向淡定自若處變不驚的景明月,臉色煞白如紙,全身上下都在顫抖。
她一開始也是不信的,隻覺滿目荒唐。
那個所有衡陽長老都誇讚不絕的弟子,所有衡陽後輩都敬之愛之的師兄,為大坤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孟長崢怎麼可能背叛大坤投身北戎?鎮北軍中有和他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師兄弟,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身經百戰的戰友,他怎麼做得出讓十萬大坤精銳之師葬身於祁連腹地這般混賬的事情?
景明月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了的這一天。
三人成虎,流言可殺人,景明月也希望是哪裡出岔導致傳出了這麼荒唐的消息,可待她能思考的時候,卻越想越是毛骨悚然,背脊發寒。
自鎮北軍出征以來,景明月時時心慌,常常是徹夜難眠。尤其是最近幾日,雁影衛什麼消息都沒傳回,更讓景明月心生憂慮。
但她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西北的紕漏會是孟長崢的叛變。
孟長崢,北戎……景明月猛然想起在征討李祿時,她和孟長崢一起在堆積如山的卷宗裡尋找北戎與李祿勾結的蛛絲馬跡。她在她負責的那部分中找出了多條線索,而孟長崢負責的那一部分顆粒無收。
還有峽陽口……雁影衛當時截獲了消息,北戎人會從峽陽口小道秘密潛入遼陽接應李祿,但當時孟長崢說在峽陽口什麼人都沒遇見……
孟長崢叛變的情報是金錦衛八百裡加急,拚著最後一口氣送回來的,雁影衛連續多日沒有一點消息的時候,她就應該察覺事情已經不對勁了,可是她沒有。照現在的情形,整個西北的雁影衛有可能被孟長崢全部廢掉了……
她自負洞察世事,可做了二十年的師兄妹,她卻對孟長崢深沉的心思一無所知;明明在遼東,孟長崢便露出了端倪,可她根本就沒有深思細想。
甚至此次是她親自請他擔任的鎮北軍元帥……
景明月隻覺有一把刀在一片片削著她的肉,有一把錘在砸碎她的每一寸筋骨。
“不管是真的,還是消息有誤,西北都等不起!形勢緊迫,請陛下先下旨讓杜無疾與裴晚晴按計劃行事,準許微臣調川蜀之兵親自出征以禦北戎!若金錦衛所言為實,事後微臣任憑陛下處置!”
景明月跪倒在地,對蕭守正重重叩首。蕭守正雖然驚聞情報也是六神無主,但見景明月下跪,趕緊回過神來將景明月扶起:“師父這是說的什麼話!就算孟長崢真的叛變,又哪裡是師父能預料的事情?師父放心,朕完完全全信任師父的忠心,信任衡陽的忠心!”
“微臣感念陛下對微臣和衡陽的信任,但這一次若真是因微臣識人不明,致使十萬忠魂命喪祁連!那微臣萬死難辭其咎,微臣與衡陽必定會給陛下和天下人一個交代!”
景明月沒有起身,依舊跪著:“還請陛下準允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對孟長崢叛變一案開展聯合會審!”
“景大人,孟長崢叛變的消息是金錦衛暗線八百裡加急帶回來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前線的情況。如果此時下令三司會審,宣布孟長崢叛變,恐會引起朝堂不穩,天下恐慌啊!”
宋清對眼下的情形也是憂心忡忡。孟長崢並非戰敗投降,而是在大坤勢頭正盛之時將鎮北軍引入絕境,陣前倒戈,那必是早已與北戎達成某種暗中協議。
孟長崢是在成康之亂爆發,蘇濟更名景明月拜入衡陽之前就已經被景陽川收歸門下了。景陽川和景明月師徒均是人中龍鳳,二十多年過去,如果連他們這對師徒都沒察覺孟長崢與北戎有所勾結的破綻,可見北戎埋的有多深。
北戎的手如果連衡陽都伸得進去,那大坤豈不是四處草木皆兵?
查是肯定要查的,但現下好不容易朝局才稍稍穩定了些,如果在外敵壓境的情況下大張旗鼓地三司會審,惟恐三司中有彆有用心者會借機生事,再度引起朝政動蕩。而民間也會滋生恐慌,再度鬨得人心惶惶。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三司稽查百官,有錯就得認,按下不表隻會讓百姓質疑律法的公正。而莫須有就是沒有,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什麼查不得的。查出症疾,才能對症下藥。把病拖著,隻會病入膏肓!”
景明月臉色依然慘白,卻已將心神從最初的滿目震驚與不可置信中抽離了出來。越是危急的時刻,她必須越冷靜越果決,才能給更多的人換取生路,為大坤謀取更大的勝算。
“給我五日,我便可抵達涼州,屆時我必將確切的的消息傳回。請陛下和諸位同僚在朝中先瞞下幾日。我信陛下,信諸位大人,能為衡陽和天下人查得一個真相的同時,穩住這個朝堂。”
年輕的帝王攥緊了拳頭。孟長崢固然該死,可按師父對西北的重視,即使不擔任主帥,也會隨軍出征,如此孟長崢又哪來的可乘之機?
讓師父不敢來離開朝堂親臨西北的,是他們蕭家人。
靖寧帝在位時,景明月不敢離開朝堂半步。直至他父皇登基,才敢親自率軍征伐遼東。可她前腳離開朝堂,後腳父皇便違背了承諾,為了打壓吳王同意了李祿的請降,讓師父被迫與吳王心生隔閡,先斬後奏落人話柄。
為了穩定南洋局勢,師父毅然冒著染疫的危險,奔赴遭受疫災的嶺南。但等來的是父皇再度重用陸擷英,服用丹藥惰怠朝政,不顧青紅皂白地打壓世家。師父從嶺南回來後不得不再度收拾京城的爛攤子
這次師父不敢隨軍出征,是害怕他也重蹈父皇的皇祖父的覆轍。
他不能讓師父失望。他要擔負起一國之君的責任,讓師父再無後顧之憂。
“師父你放心。”蕭守正挺直了背脊,“朕是大坤的國君,朕一定會守好大坤額的江山!”
他尚無智謀解前線之困,至少可以守好廟堂,讓師父安心。
十萬火急,一點都耽誤不得。景明月同內閣大臣交代完朝堂之事後,星夜奔赴涼州。
身後的風在追,景明月隻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隴州,景明月遇到了同樣馬不停蹄往長安趕的梁襄等人。
趙冰河一眼就看到了梁襄馬背上昏迷不醒的李鐵馬。
她驚叫一聲撲上去,梁襄趕緊將李鐵馬抱下馬背,鮮血透過紗布滲了趙冰河滿手。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趙冰河的眼淚斷了線一般拚命往下掉,全身上下觳觫顫抖得厲害,咬著牙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從背上卸下藥箱,拿出剪子剪開被風沙蹂躪得亂七八糟的紗布,從箱子裡翻出藥粉給李鐵馬上藥。
景明月一把攥緊趙冰河的胳膊,迫使她顫抖的手能穩下來替李鐵馬上藥。
“所以,孟長崢是真的叛變了?”
在見到梁襄和李鐵馬的這一刹,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被徹底地掐滅。
“是……”滿麵風霜的梁襄,在見到景明月後瞬間泣不成聲,“掌院,是我該死!我沒有及時發現孟長崢的異樣!是我害死了鎮北軍的將士!”
“不,該死的不是你,是我……”景明月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她攥緊的是她自己的心。
她往梁襄身後望去,她窮儘所有的目力去尋,然而一眾傷殘士兵中,沒有柳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