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八)(1 / 1)

昌平四年,昌平帝蕭明鼎暴斃,未立太子,中宮無所出,由內閣首輔景明月率領內閣群臣商議後,與皇後顧貞共立皇長子蕭守正為新君。

這是大坤自女帝以來第一次沒有宦官涉政,完全由內閣官員主導的皇位更迭。

但景明月沒有任何喜悅,這場皇位的更迭,看似少了宦官乾涉變得乾淨了些,可背後依舊在以悖逆人倫的方式上演。

“皇長子守正,仁明孝友,夙德天成,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群臣,當同心佐理,以共保宗社萬萬年之業!”

“臣等謹遵太後聖命!”

景明月作為內閣首輔宣讀完皇後懿旨後,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向她襲來。

不絕於耳的慟哭之聲環繞周身,與陰沉灰暗的天空一起向她壓來。

蕭權旌、蕭見琛、蕭明鼎、蕭守正。四代帝王,貫穿了她的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

她甚至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熬死了四代帝王,她竟然還活著。

她猶記得初見蕭明鼎時,蕭明鼎策馬而來的鮮活模樣,記得蕭明鼎意氣風發也盼大坤中興名留青史。

但到頭來,在那個位置上沒坐幾年,便被侵蝕得失了初心。眾叛親離之外,史書上還得留下一筆“過度服用丹藥暴亡”,去引後人議論紛紛。

新君即位,她想要的中興之路,卻不知還要走多久。

拋去這些通通不談,顧平君的自儘是讓景明月最無法釋懷的。

壽康宮的人來報喪時,景明月整個人都是懵的,繼任衡陽掌院之後,她第一次慌亂至手足無措。

她師父念了一輩子的人,最後選擇了自儘。

顧平君為了顧氏棄了衡陽與景陽川,選擇入宮為靖寧帝側妃,結果到頭來她的夫君靖寧帝授意陸擷英,殺了她的至愛景陽川;

顧氏全族一心輔佐蕭明鼎上位,為此又送進去了一個女兒,結果到頭來蕭明鼎認為受到了世家的掣肘,對世家勢大深惡痛絕,決心鏟除世家之時,死於出身另一大世家的妃嬪之手。

顧平君這一生,似乎活成了一個笑話。她親自替愛人報了仇,在驚聞兒子崩逝的噩耗後,選擇自儘。

沒人會為蕭明鼎討要公道,因為蕭明鼎的逝世對所有人都好,皇室親緣就是一筆糊塗的冤孽債。

隻是作為母親,顧平君無法忍受在這人世間裝聾作啞地煎熬。

顧貞在收拾壽康宮時,於佛堂的佛像下,找到了顧平君壓著的遺書,遺書上寫明了轉交給景明月。

顧平君希望景明月能準允她葬在衡陽的青山綠水之間,葬在景陽川的身邊。

“此雖不合皇家規製,然以君之能,亦非不可之難事。九泉之下,顧平君深謝君恩。”

按照皇家的規矩,顧平君為昌平帝生母,得封太後,死後應與靖寧帝合葬。

可顧平君不願意。

景明月攥著這封遺書站在北風之中,風吹動的紙頁欲往南方衡陽的方向飛去。

“顧家四瓣蓮,當時我上衡陽找你的時候,還剩下兩瓣,你替陛下解了桂郡之困,那一瓣就消了,還剩下一瓣……姑母說,不管你答不答應,希望能和那最後一瓣蓮合葬……”

顧貞仰頭,努力將淚水逼回去:“從此,世上再無顧氏平君的四瓣蓮……”

那四瓣蓮承載的是顧平君和景陽川所有的羈絆。

景明月捏著指尖最後一瓣玉片,控製著力道,克製著自己不將其捏碎:“她到底知不知道,佛祖說過,自儘的人來生是做不成人的……”

“陛下對世家下手時,我隨姑母在佛堂清修,姑母在佛前同我說,若有來生,她希望不要遇到再遇見你師父了,她說你師父值得更好的女子,不要再對她這樣的人錯付癡心。”

緣起緣滅,萬般因果。

“我會遂了她的心願,我也隻盼九泉之下,師父不要怪我。”景明月緩緩呼出胸口積鬱的一口氣,對顧貞道,“那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顧貞蒼白無力地搖了搖頭,“似乎所有人都有一個既定的結局,可我卻不知道我的結局在哪裡。”

顧家當初要她嫁給蕭明鼎,為的是誕下有顧氏血統的皇子繼承大統。但蕭明鼎忌憚顧家,不願意和她行夫妻之禮,誕下具有顧氏血脈的子孫,壯大顧家勢力。

她也並沒有那麼喜歡蕭明鼎,早些時候也有過落寞,後來卻也無所謂了。

她不再指望做與夫君伉儷情深的妻子,隻把自己當成大坤的國母,操持六宮,勸諫君上,輔佐夫君成為一代明君。

蕭明鼎起初也有明君之相,也短短四年的時間,卻又是天翻地覆。

蕭明鼎駕崩的真正原因,顧平君明白後選擇了自殺。可她明白後,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死的是她的夫君,她沒有特彆傷心,卻也沒有開心和放鬆。

她隻是感到迷茫。

繼承皇位的不是她的兒子,她這個母後皇太後就是一個空架子。顧家也不會指望靠她來鞏固朝堂的勢力。

而她才三十多歲,就已經做了太後,難道真的要在這深宮中蹉跎完此生嗎?

“我的族兄顧懷恩曾經也是先帝近臣,卻在先帝即位後自請回了會稽。他曾經說顧家在朝堂之上留顧啟一人足以,其他人對先帝來說都是多餘的。功遂身退,此乃天道。而事實也確如族兄所料。這幾天他給我來信,問我想不想回會稽。”

“顧懷恩說的不錯,功遂身退,的確是天之道。可何為功遂?把一個人扶上皇位就算功遂了嗎?那還要百官群臣做什麼?又何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景明月目眺遠方,“你可以慢慢想,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景明月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遠遠地拋出去,讓石子躍出了宮牆:“後宮不得乾政,這是鐵律,我身為大坤之臣,這個我幫不了你。但你若想走出這道宮牆,又不想被困在會稽,我願為你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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