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月和柳定二人,對著自己的下屬打手勢,示意他們切莫聲張。衡陽和皇緝司的暗樁都是經過嚴密的訓練,上官既然發話了,自然隻能故作無事發生。
隻見景明月與柳定上了賭桌,一人一局聽點辨數,彆說聽個簡單的大小,就是每個骰子都是多少點,二人都能聽得明明白白。
景明月勾著柳定的脖子,附耳在他耳畔低聲道:“咱們本錢不多,也不用賭太大,多玩幾把,陸陸續續贏一點,偶爾小輸一下,也不會太引人注意,這也算是賭場的規矩。若是傳揚出去,我們在賭坊內欺負人,在江湖上可是會遭人恥笑的。”
對景明月的建議,柳定一向是從善如流:“好,都依你的意思。”
景明月吐氣如蘭,溫熱氣息噴灑在柳定的耳側,柳定的耳朵裡裡外外立刻泛起酥酥麻麻的癢來,迅速就變紅了。
“這麼容易就變紅了?”景明月伸手就去揉柳定的耳朵,略帶涼意的手,觸上火熱的耳朵,柳定整個人燒得更厲害了。
“彆鬨,這兒人多。”柳定景明月造次的手,趕緊岔開話題,在賭桌上下注。
“我賭大。”
柳定在賭桌前淡定自若地下注,而賭桌下,景明月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撓著他的掌心,心中一片心猿意馬,柳定還得迫使著自己冷靜下來,在一片嘈雜中努力分辨骰子的點數。
柳定可不敢虧了小九的錢。
景明月將頭倚在柳定的肩上,隻笑著卻不說話。
柳定連賭好幾輪,將賭來的錢全部交到景明月手上時,耳廓的紅潮還沒儘數褪去。
景明月見狀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拚命將嘴角向下壓去,手握成拳掩飾笑意,彎成月牙的眼睛卻藏不住笑意:“人多怕什麼,我本就是故意要挑人多的地方來的。關於你我在做什麼的折子,說不定已經遞到禦前了。”
景明月重新掂了掂恢複了重量的錢袋,從中拿出兩錠銀子,一錠給自己,一錠給柳定。
“最後一局,咱倆賭一把吧。”
柳定把玩著掌中的銀子,羞赧的紅潮退卻後,眸中又是那如同星河流淌一般的溫柔:“好啊,賭什麼?”
“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好。”
他們從前就常常躲著蘇敬儒,用自己雕刻的骰子對賭,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
那骰子是柳定用木頭做的,點數是蘇濟用墨水一個個點上去的。骰子的形製過於粗糙,不是傳說中製作精巧的玲瓏骰子,可對於他們二人而言都是入骨相思。
那時的蘇小九沒有習武,一點都不會聽點辨數的本事,少時的柳定對此道雖也不算太精通,但多少是比當時的小九強上太多。
若真的憑本事,除非運氣眷顧,不然蘇小九十有八九都是輸的。
當時的輸贏幾乎是柳定一人掌控。該讓著她時,三哥必定讓小九贏得眉開眼笑。不能讓她的時候,柳定也絕不會讓,用贏來的承諾要求她不許耍小聰明,必須老老實實的讀書學習,不許偷懶耍滑。
小九不喜歡練武,守仁九式就是柳定用贏骰子逼著她學完的。贏一次學一式,那段時間她都一直納悶,運氣為何會這麼差,總是輸給柳定。
後來,她上衡陽刻苦習武之後,才終於知道那段時間為何運氣這麼差了。
“三哥,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景明月的手覆上麵前的骰盅,玩味地看著柳定,“你要是再讓著我,那就有些不尊重人了。”
他的小九長大了,變得比他更強了,再也不需要他讓著了。
“那這次不讓你了。”
柳定說出這句話時,便知道自己肯定輸定了,可他甘之若飴。
柳定拿起骰盅,兩邊同時響起骰子碰撞之聲,周圍人不停地在押注和起哄,比之前每一場叫喊得更加激烈,為二人的聽點辨數增添難度。
骰盅揭開,骰子點數揭曉,柳定震碎了其中的一個骰子,是六個六,加上一個一。而景明月把六個骰子全部震碎了,六個六加上六個一。
圍在賭桌旁的人全都看傻了,這兩人要是一直都是這麼個賭法,那他們這些人怕是輸得連褲衩子都不剩了。
“你們夫婦深藏不露啊!”一個老賭棍看得眼睛都直了。
“到底還是夫君承讓。”景明月笑著攤掌,“贏了。”
不久前每次賭贏,景明月淡然就和吃飯喝水一樣,唯獨這一次露出了幾分屬於蘇小九的自得。
“那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什麼事?”柳定將麵前的銀錠推到景明月麵前,明明身處滿是金錢銅臭味的賭坊,他眼底的笑意卻如雲海塵清。
“我要你把下半輩子都許給我,但我不要你為我活著,我要你為你自己活著。”
“好。”
這個承諾如蓮綻滿池,在碧波上婉轉成詩。
她要與他共度白頭,卻不要他再為她犧牲。
景明月聞言,這才露出滿意地神色:“走了,去聽戲了。”說著便拉著柳定出了賭坊。
身後有賭客在議論紛紛。
“剛才那對小夫婦真有本事。”
“你知道剛剛來的是誰嗎?”
“誰?”
“是內閣首輔景明月和皇緝司督主柳定!”
“要騙人也不可能騙的這麼離譜吧!怎麼可能?那兩人一看就是夫妻,他們自己親口也承認了。”
“你沒聽說景明月為了柳定夜闖宮門的事?”
“……”
長安城最好的戲班在萬籟樓,早上才散出去的話本,晚上已給改成了生動的戲文給搬上了戲台。
戲名《三立九思》,署名九公子。
聽戲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懷著好奇的心理,想聽清流名臣和奸佞權宦的風流韻事,可到最後卻都聽得落了淚。
人們在萬籟樓戲台聽過很多戲,唱過七夕笑牽牛,到最後淚灑馬嵬坡;
聽過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到最後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聽過狀元高中,轉身拋棄那糟糠妻;聽過尼姑思凡,貪慕眷念那紅塵好,聽過忠臣被讒,夜奔急走那羊腸道……
卻從來沒過這樣一出戲,聽得人心如鈍刀割肉般煎熬。
原來那個光芒萬丈的一代名臣,和被千夫所指的奸佞權宦背後,沒有風花雪月,儘是山河血淚,是被掩蓋的天理公道。
從滿懷欣喜前往衡陽求學,到義無反顧折返燕郡淪落塵泥;從平叛歲月默默無聞斬殺叛黨,到定南蠻、鎮遼東,千難萬險取棘黍。
這場戲,戲文裡裡外外都是景明月在替他爭公道。
戲台落幕,曲終人散,旁人紛紛離開交頭接耳的討論時,高層雅座上的景明月和柳定還坐在原地不動。
“這個話本,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柳定開口詢問的時候,聲音都在發顫。
“上衡陽那天我就開始寫了。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儘,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
景明月掩淚含笑:“我寫的時候常常在想,如果活著的時候,我們因為種種顧慮,身世與感情不能明於人前,至少死後也要大白天下。今日將一切攤牌後,我倒覺得渾身暢快。你我本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憑什麼要因為顧慮那些無恥之徒,搞成幽會偷情的樣子。”
景明月最後一句話把自己和柳定都說笑了。柳定對景明月低語:“那就做一些名正言順夫妻該做的事。”
語罷,柳定扶住景明月的脖頸,傾身吻住她的唇。景明月環住柳定的腰身,熱烈地回吻。
萬籟樓外,煙花四起,五光十色的煙火照亮了整個長安的夜空。
卻獨獨照不進深宮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