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月這些日子以抱病為由,一直在府中養病閉門不出。所有的證據都由尹燕泥和趙冰河與三司對接。
柳定奉蕭明鼎旨意前來探望景明月時,景明月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書,金色陽光穿過疏影灑在她的身上,數隻斑斕的蝶在周圍的春叢中飛舞著。
難得安寧,歲月靜好。
柳定在景明月身旁坐下,柔聲問道:“在看什麼?”
景明月將書冊封麵翻起,遮住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
“狄斬秋智鬥金毛怪?”柳定將書封上奇奇怪怪的名字念出後,往封皮上署名的地方瞧去,隻見上麵署著“九公子”三個大字。
柳定不禁笑出了聲,從景明月手中接過話本:“自己寫的?”
景明月將頭靠在柳定肩上,用力地點了點頭:“好不容易忙裡偷閒的,趕緊重操舊業一下。”
柳定一邊翻看,景明月就一邊為他講解:“金毛怪其實是女帝那個臭名昭著的男寵。女帝此人功過參半,但她那個男寵真的不是個東西,可又不能罵得太直白,所以隻能拐彎抹角地用金毛怪來指代。”
景明月這個話本寫得並不算長,柳定很快就翻看完了。
“怎麼樣,是不是比我小時候寫得精彩多了?”景明月期待地問道。
柳定思考片刻後,才回道:“比起你小時候寫的那些,這篇話本加入比較多你現在的政治思考和政治理想,並不像單純的話本,反而有些像文章,承載著你的文以載道之誌,思想上肯定比你少時寫的成熟太多。但如果要說天馬行空,想象奇崛的話,你小時候寫的相對更勝一籌。”
“彼時天真無邪,行文之間,童心純正,獨抒性靈。現在隻想以文為劍,斬奸佞,刺宵小,廣施教化,文以載道。”景明月伸手環住柳定的腰,“這是兩條不一樣的路,但沒有高下之分,隻是選擇不同。”
柳定輕輕在景明月的額間印下一吻,笑著喟歎道:“不管是什麼樣風格,九公子的話本都是極為精彩的。等到諸事皆了,我就出錢在坊間開一間書鋪,專印九公子的話本,一定能賺個盆滿缽滿。”
“那必定如此!我寫的話本,肯定廣為流傳!”
風吹綠蔭,婆娑樹影間,他們看到了很多年前他們曾經渴望的生活。等熬過這一陣,那些曾經的渴望便都有機會實現了。
一切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順利,崔紹節和柳俱遲一齊發現了蕭守恪後院挖出的銀兩有問題,都察院對此進行重新調查。蕭明鼎迫於都察院的調查結果,不得不重開摘月樓。都察院和金錦衛重入摘月樓調查後,發現以摘月樓的以次充好程度,根本不可能省下十萬兩銀錢,證明了蕭守恪大概是被陷害的。
都察院和金錦衛順著銀兩和其他線索,金錦衛摸到了陸擷英的兌銀之所,查出了陸擷英更多的貪贓枉法,非法買賣之事。
起先刑部的齊煊還試圖為陸擷英遮掩,但隻要做過的事情便都留有痕跡,一根橫梁斷,便是大廈傾,陸擷英的罪名和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在世家和衡陽的推動下,陸擷英做過的惡事已傳遍民間。
“陛下讓我來傳話,讓你病好了便進宮一趟。我總覺得陛下還並不想就此處置陸擷英。”
陸擷英沒有進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金錦衛任何一部的牢房,反而一直被收押在皇宮內廷監牢。
並且景明月稱病在家,蕭明鼎也索性不上朝。大有景明月不回朝,就這麼一直罷朝的傾向。
形勢表麵看上去一片大好,但實際上依舊暗流湧動。
柳定對此心中總是感到隱隱的不安:“我總覺得此次回京之後,陛下簡直就和換了一個人一樣。”
蕭明鼎比先前暴躁易怒很多,動輒打罵宮女太監。柳定甚至親眼看到蕭明鼎狠狠地將崔貴妃一掌扇在地上。
柳定被陸擷英安插在桂郡做監軍少監時,親眼見證過蕭明鼎和崔貴妃的伉儷情深,對崔貴妃所出的兩位皇子更是極儘寵愛。就算崔貴妃如今色衰愛馳,蕭明鼎也不至於連基本的體麵都不給。
現在宮中除了齊賢妃盛寵不衰,其他所有嬪妃對蕭明鼎都敬而遠之。
“陛下現在還每日都服食丹藥嗎?”
“服用的,甚至服用得越發頻繁。”
景明月盯著天邊的浮雲,過了好些時候,才緩緩開口道:“你能想辦法弄到一些丹藥嗎?”
“陛下服食丹藥的時候,除了齊賢妃和葛道人之外,旁人不得近身。我會儘力一試。”
丹藥,應該就是陸擷英最後的底牌。隻是他們都不知道這張底牌陸擷英會怎麼打出來。
“對了,我出宮替陛下傳話時,大皇子殿下托我給你帶句話,說他想親自謝謝你。”
“這個時候還是不必扯上關係,若是讓蕭明鼎知道他有意結交我,怕是更要生疑。”
“明白,我會把你的意思帶給他。”
“你跟大皇子熟絡嗎?”
柳定仔細想了想,才回道:“我畢竟在桂王府中待過,雖然沒有貼身服侍大皇子,但確實有些交集。”
“怎麼個有交集法?”大皇子蕭守正畢竟有可能是未來皇位的繼承人,他與任何人的關係都會引起蕭明鼎的注意,景明月覺得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
柳定輕輕刮了一下景明月的鼻尖,唇邊漾開溫柔的笑意:“大概就是,我把小時候給你講的那些故事,也給大皇子講過一些;把小時候逗你開心的玩具,也做了一些送給他玩。”
“他倒是蹭了我的福氣。”景明月笑道。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複命了。”柳定起身,將景明月膝上的小毯往上拉了拉,替她重新蓋好,“丹藥的事我會暗中調查,摘月樓案、陰煞功案都察院和金錦衛那邊也在穩步推進,你不必太過憂慮。”
柳定將擱在一旁的話本塞回景明月手中:“我隻盼你日日都能做自己想做之事,永遠歡喜無憂。”
一對雙棲蝶繞著景明月和柳定飛了一周之後,分彆停在二人的肩上。
春欲晚,花爛漫,蝶雙飛。
“我也一樣。他越是反常,你在身邊便越是要照顧好自己。”
柳定離開時,景明月肩上的蝴蝶也隨之振翅而飛,但她依舊能感覺蝴蝶在肩頭微微振翅揚起心中波動的風。
景明月一個人坐在樹蔭下,看著太陽如何一點點沉下去,月亮一點點升起來。
入仕為官這些年,景明月第一次感到迷茫,不知該如何做。
丹藥絕不是什麼好東西,前代多少任帝王因丹藥而死。蕭明鼎的暴躁易怒,必定與丹藥脫不開乾係。從蕭明鼎不明事理開始服用丹藥的時候,景明月對蕭明鼎就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如果她是蘇敬儒那樣絕對的忠臣純臣,她應該碎首死諫,力勸帝王以龍體為重,不可再服食丹藥,應當將那些煉製丹藥坑蒙拐騙的術士,全部斬首示眾。
但直覺告訴景明月,蕭明鼎大概率不會聽她的逆耳忠言。她此次回京,完全打破了蕭明鼎精心布置的朝局,已讓蕭明鼎對她心生不滿。她稱病在府自行退避,蕭明鼎反用罷朝來威脅她。如果她直言進諫,蕭明鼎反而會借此發難,削弱她的權力,並對衡陽進行打壓。
蕭明鼎身體是好是壞,景明月其實並不關心。一個人要是自甘墮落至此,那就是神佛皆不渡。她是大坤的臣,隻需要對大坤的百姓民生負責,現在的蕭明鼎根本不值得她將自己與衡陽牽扯進去。
她唯一擔憂的是以如今蕭明鼎暴躁易怒的狀態,是否會做出什麼不理智之舉。
她到底還是應該進宮見一次蕭明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如果蕭明鼎還有的救,她倒也願意再幫他一次。
隻是如果沒得救,她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