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守義醒來時,視線一片模糊看得並不真切,他隻能看到一個穿著青綠衣裳的女子坐在他的身側。
“芙兒,是你嗎芙兒?”蕭守義連忙伸手去抓女子的手,柳俱遲被他這一舉動嚇到,連忙抽開手去。
“我不是你念著的那個人。”柳俱遲直截了當地回道,從床頭端過碗,將蕭守義從床上扶起,“你還生著病,醒了便先把藥喝了。”
蕭守義隻是愣愣地看著柳俱遲,手中沒有任何動作。
“沒毒,我要想害你的話,你早活不成了。”
見蕭守義還沒反應,柳俱遲隻能自己先喝了一口以示誠意:“可以了吧?這回你總該信我了吧?”
蕭守義顫顫地伸出手接過藥碗,苦澀的湯藥入腹,他才脫離那種半夢半醒的虛幻。
“這是哪裡?”
“祈年村,這是我家。你昏迷在路旁我便將你帶回來了。”
蕭守義把藥喝完後,又盯著柳俱遲看了好一會兒,才乾啞著聲音開口:“多謝”
蕭守義的目光在柳俱遲身上徘徊了片刻隨即離開,柳俱遲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果然,一個小小刑科給事中,吳王殿下是記不住的。還好他記不住,不然吳王立刻就知道自己就是那個上書彈劾他,堅決反對他娶李芙的罪魁禍首之一了。
柳俱遲決定暫且不向蕭守義表明身份,先試一試蕭守義。
柳俱遲開口詢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何方人氏?緣何出現在這?”
蕭守義彆過臉,臉朝裡對著牆壁顯然是不願意說。
“公子可有去處?”
“如今大雪封路走不動道,公子暫且留在此處住上幾日。待道路通了,我準備起身前往京城,公子若無去處可願一起?”
蕭守義一聽聞京城瞬間全身僵直,仿佛聽到了什麼洪水猛獸,麵色蒼白如死灰,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柳俱遲見狀連忙接過蕭守義手中的藥碗,拿過一旁水盆裡乾淨的巾帕,擰乾後遞給蕭守義。
“實在抱歉,叨擾姑娘了。”蕭守義虛弱無力地躺回床上,“我身上應該還有些銀兩,可作姑娘收容在下的報酬。待道路能走了,咳咳……我會自行離去,絕不麻煩姑娘。”
堂堂吳王不回京城,一個人想去哪裡?柳俱遲心中疑雲頓起,但看著蕭守義這副蒼白如紙,隨時可能會碎掉的模樣,又實在不忍心開口詰問。
柳俱遲歎了口氣,方道:“我知公子心中或許有難言苦楚。可是公子在病中時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方才已經有人來打聽公子的下落,公子若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該如何幫公子了。”
柳俱遲這話不過是嚇嚇蕭守義,朝廷的人還沒有找到這邊,但是她相信朝廷絕對不可能放任吳王不管。
果然,蕭守義一聽有人來尋他,全身又在觳觫發抖,一把抓住柳俱遲的手腕,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求你,我求你,彆把我交出去……”
蕭守義整個人如受驚的小獸蜷成一團,瘦骨嶙峋的手很冰很涼,用著全身上下所剩不多的力氣拉住柳俱遲,生怕她再移動一步。
“可以……”柳俱遲被他攥緊的手腕瞬間如火燒一般,但又實在不忍心甩開蕭守義的手,隻能取來一個湯婆子塞進他懷裡,幫他把被子蓋好。
“但你必須先和我說實話。”
“我昏迷時……說了什麼……”
“你一直念著一個女子的名字,以及——你一直在喚你的師父和叔父。”
蕭守義聞言,烏黑的瞳仁一點點暗沉下去,露出一種絕望的青灰。不自覺地,眼中又有淚水湧出,他伸手覆上雙眼,轉過身去背對柳俱遲。
“我……沒有親人了……”蕭守義絕望地道。
“家裡人不希望我娶那個姑娘,我可以不娶她,我可以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要……但他們不能……這麼對我!”
“他們不能欺我、瞞我、利用我,最後再以我的名義——殺了她……讓我背負她的仇恨活著……”
蕭守義口中的那個姑娘應該是指李芙,他說的家裡人,應該便是陛下和景明月。
蕭守義想娶李芙,他是個糊塗蛋沒錯,但同意李祿受降和下詔賜婚的決定權力都在皇帝的手裡。
蕭明鼎明知景明月和她背後的衡陽,與李祿這等成康叛黨有血海深仇,又明知吳王對李芙有青梅竹馬的情意……
柳俱遲的脊背開始發涼,她又回想起了那日朝堂。眾臣據理力爭,力陳李祿罪狀,堅決反對吳王迎娶李芙,蕭明鼎回絕的理由都是嘉德太子和裴皇後的恩情,以及他對蕭守義這個嘉德太子遺孤的看重和叔侄情深,幾乎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蕭守義身上。
蕭明鼎雖然下令貶謫包含她在內言辭過於激越的數名大臣。但是沒過多久,又全部將他們官複原職,召返回京。
柳俱遲的掌心和後背滲出了層層冷汗。
那些她想不明白的,終於在此刻明曉了。
陛下想要蕭守義失去民心,蕭守義口中以他的名義殺了李芙的便絕對不會是陛下,隻有可能是景明月。景明月以蕭守義的名義誅滅李祿,多此一舉師徒離心的背後,也隻有一個可能——她要保護吳王。
若非如此,求取叛臣之女,險釀兵變之禍,吳王日後在皇室、在天下人麵前如何抬頭做人?
“這是我的實話……隻求你再收容我兩日,姑娘之恩……必永生難忘,銘記於心。”
蕭守義的聲音虛浮如細線,隻要輕輕一掐便能斷掉。他說他沒有親人了,嘉德太子和太子妃早逝,一直陷在先帝對嘉德太子的猜忌中惶惶度日。身為嫡長孫,讓出皇位,原以為苦儘甘來,卻沒想到那個曾經甘願為他擋劍的叔父在登基之後,毫不猶豫地在背後捅了他一刀,青梅竹馬的愛人在對他極致的怨恨中死去。
柳俱遲在心中莫歎了一口氣,她瞬時明白了景明月為何選擇輔佐蕭明鼎而非蕭守義。蕭明鼎如此諳熟地玩弄帝王之術,簡直就是天生的帝王。而蕭守義曆經這麼多磨難,卻還沒能看清局勢,還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實在不是做皇帝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