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古來白骨無人收(三)(1 / 1)

滿城百姓,包括蕭守義終於知道,為何景大人要在九月廿八這天舉辦婚禮,又在九月廿八當日,連夜將李祿及其族人處決。

十多年前的九月廿八,是忠臣殞身之日,十多年後的九月廿八,以賊人之血祭奠忠魂。

素羽狠狠地摁著蕭守義的肩膀,從後槽牙裡咬出每一個字:“殿下好好看看,這就是你要叫嶽丈的人!”

“繼續,告訴全城百姓,你本來想在今天做什麼。從喜酒下藥到勾結北戎,少一條,本帥可不能保證,你李家的女眷,會是怎麼一個死法。”

景明月話音剛落,李祿瞬間想到了成康叛軍對待女俘時泯滅人性的手段。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景明月,然而此時景明月臉上陰鷙狠厲的表情,與平日的冷漠輕蔑截然不同,讓李祿相信景明月是真的做的出來那樣慘絕人寰的事情。

“我說,我說,我全都說。今日,我勾結北戎,欲在婚禮對吳王和鎮北軍下手之後,叛降北戎……”

原來,今天李祿還要再叛一次,還是要叛降異族北戎!簡直無恥至極!

爛菜葉和臭雞蛋紛紛朝李祿等人身上招呼,群情激憤難以平息。

等百姓差不多都發泄夠了,景明月下令:“請衡陽英靈牌位!”

八百一十三人,實在太多,若是為每人都樹一道牌位,那整個刑台都安置不下,八百一十三人的名字分彆雕在了三塊牌位上,由尹燕泥、李鐵馬和楚煉一人抬著一塊走上刑台。

落下的雪驟然變大,一時間四野寂靜,天地同悲。每一塊牌位,每一個名字,都在人心上狠狠地劃下血肉橫飛的一刀。

今日,要這些罪人當著這些英靈的麵贖罪!

“李祿,哪怕你是真心請降,你也不配得到原諒!”

景明月手中令箭脫手——

“行刑!”

黑色的令箭,砸在白色的雪上,激起刺目的紅。

行的是千刀萬剮的淩遲之刑,受刑者為李祿在遼陽所有親眷中的男丁,共五十三口。

五十三口人的慘叫刺耳驚心,令人毛發皆悚,甚至叫遼陽城內的夜梟也惶惶驚懼。陸寒淵出身皇昭司,看的出來行刑之人的行刑之法,是朝著最痛苦最折磨人的目的去的,吊著一口氣,將人折磨至死。

陸寒淵望向景明月,她站在漫天飛揚的雪裡,譏諷地看著這場遲到十多年的處決,遲到十多年的正義。

她要所有人都看見忠臣的不屈之靈錚錚鐵骨,也要所有人都看見叛將最終下場死無葬身。

李祿也是他的仇人,但陸寒淵心中沒有絲毫的快意,他隻是心疼她。

在大部分世人眼裡,景大人寧願違背聖旨也要替天行道,剛毅無畏值得天下稱頌;

在皇帝眼裡,她是一顆完成了任務的棋子,升貶擢黜便皆在一念之間;

在吳王眼裡,昔日尊崇敬仰的師父以他的婚禮為局,從此陌路。

而在他眼裡,她如一棵孤獨的鬆立於大雪傾覆的蒼茫天地之間,她在淩遲李祿的同時也在淩遲她自己,淩遲之刀剮出血肉零落,將不堪痛苦的過往層層割開,再親曆一遍鑽心噬骨之痛。

蕭守義見過景明月殺人的情形,但從來都是手起刀落一招斃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是要將人折磨致死,手法之殘忍幾乎與皇昭司無異。

蕭守義反複確認,刑台上的都是李府的男丁,沒有女眷。他顫抖著對身邊的素羽道:“李祿之罪我已知曉,行刑我也看了……現在你們可以帶我去見李芙了嗎……”

“掌院說了,殿下可以見李芙,但必須等行刑結束後提著李祿的人頭去見。”

“為什麼!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蕭守義拚命掙紮,奈何體內的藥效還沒過去,四肢酸軟無力,無法掙脫素羽素泠的束縛。

“為什麼?”素泠再也顧不得那些君臣禮數,掐著蕭守義的下巴,“就憑你身上的藥,原本是李祿下給鎮北軍的!就憑我們衡陽八百一十三口人是為你們蕭氏死的!可是你們蕭氏在做什麼!”

素泠全身顫抖地扯著身上的喪服,指向三大塊靈牌的位置,雙目赤紅幾欲滲血:“你所謂的那點情愛,全部踐踏在我們衡陽的仇恨上,踐踏在那些在成康之亂中無辜死去的將士和百姓身上!到現在為止,殿下還沒有一絲愧疚嗎!”

素羽拉過素泠,素泠激憤得幾乎失控,素羽眼中也積滿了憤恨的淚,但理智尚存,勉強能心平氣和地和蕭守義說話。

“殿下,掌院明確說了,這是殿下能見到活著的李芙唯一的辦法,也是她保全殿下和天家顏麵唯一的辦法。”

素羽特意加重了“活著”和“天家”兩字。

蕭守義不傻,他知道景明月不在乎他能不能見到李芙,但如果不由他親自出麵這麼做,百姓心中對蕭氏皇族寬縱成康叛黨的質疑便壓不住。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聲名,但這道賜婚的聖旨是他向皇叔求來的,他不能不在乎新皇的名聲,不能不在乎蕭氏皇族的名聲。

雪花從衣領滲入蕭守義的身體,蕭守義從未感到如此徹骨的冷。

行刑一直持續到了九月廿八的最後一刻,五十三口男丁皆氣息斷絕,整個刑場除了靈牌所在之處是白淨無瑕之外,沒有一寸淨土。皆是血汙和罪人不堪忍受痛苦而產生的汙穢之物。

雖然行刑時間很久,但由於鎮北軍在場,這次行刑祭的又是大坤忠臣,整場行刑肅穆之至前所未有,故而直至行刑結束,圍觀的百姓仍有不少。

景明月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高聲道:“請吳王割下罪臣之首!祭大坤忠魂!”

蕭守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動著那副僵硬的軀殼走上刑台,接過景明月手中的刀,忍著滿地惡臭的腥氣,走到李祿血肉模糊的屍體前割下他的首級,任憑鮮血濺到自己的臉上,又是如何提著李祿的頭發,如行屍走肉走到景明月的麵前。

“現在,我可以見她了嗎……”

景明月看著蕭守義失魂落魄地走到她麵前,冷笑一聲後終於開口:“可以,殿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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