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豺狼儘冠纓(二)(1 / 1)

“你們都出去,本帥有話想單獨和這個不爭氣的徒弟說。”

明眼人都能瞧見景元帥對李祿幾乎是呈趕儘殺絕之態,聽完蕭守義的話,臉色也十分難看,是勉力在維持著表麵上的君臣禮節。

或許元帥是想單獨教訓蕭守義,此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眾人想到此處,皆紛紛告退。

陸寒淵是最後一個退出中軍帳的,離開前陸寒淵不放心地回望景明月。

“我就在帳外,有任何需要你隨時叫我。”

景明月對陸寒淵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絲寬慰的微笑。

待到軍帳內隻剩景明月和蕭守義二人時,景明月方才開口:

“本帥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就代表本帥一定要支持你嗎?”

“師父……”蕭守義在景明月麵前跪下。

“不要叫我師父!”景明月厲聲喝道:“我沒有那個福氣,給你們蕭家的人做師父!”

景明月的疾言厲色像一把把利刃戳在蕭守義的心口。在蕭守義請求蕭明鼎為他賜婚的那一刻,他便早已料到今日情形,要與他最愛戴的師父針鋒相對。

可真當這一刻來臨之時,蕭守義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痛苦難過。

他雖愚鈍,但也能看出蕭明鼎並非真心放過李祿。蕭明鼎新帝登基根基未穩,不過是迫於李祿投降北戎的壓力,才暫且放過李祿一馬。待危機一解除,李祿麵臨的還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他的婚事,是他唯一能護住芙兒的籌碼。

“師父一向是知道我的。我這一生胸無大誌,自知不是帝王之才,不敢妄圖皇位;但既為蕭氏子弟,享天下供奉,就應為天下萬民而謀。故而即便天資愚鈍,我也在努力向師父學習治國治世之道,希望能為百姓儘己之力略謀福祉。”

“師父出兵剿滅李祿,是為國為民之壯舉,身為師父的徒弟,本應鼎力相助。可人非草木,皆有私心。我這一生可以不要蕭氏的榮華,可以不要青史的美名,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是我不能失去她,師父,我不能失去芙兒!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她!”

“在我年少不知事之時,便已發誓非她不娶。更何況如果我不娶她,她可能會死!求師父……幫我……”

蕭守義堂堂吳王,為了一個女子,跪在臣子的麵前,低聲下氣地請求。

蕭守義越是字字句句滿腔深情,景明月便越是心如刀絞。

景明月一向恪守君臣禮義,可今時今日,她根本無法說服自己遵從那套禮節,去支持,去寬宥。

蕭守義今時今日之困境和她景明月又何其相似?

她知道陸寒淵對她有多重要,也知道衡陽上下有多少人根本容不下皇昭司的任何人。

她景明月也不是聖人,她也有私心。可是她做不到以己度人去接納蕭守義的私心,隻因蕭守義的私心全部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那些鮮血淋漓的慘狀,那些慘無人道的記憶再一次撕扯著景明月。

景明月雙拳緊握,身體的每一根筋脈都在突突地跳動。這件事情沒有表麵上的那麼簡單,她必須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與理智,想清楚其中的所有關節。

“本帥還有其他要務要處理,你先出去。”

“師父……”蕭守義還想說什麼。

“滾!”景明月甩袖背對著蕭守義,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蕭守義能感覺到景明月周身內力翻騰,景明月在儘己之能克製對他的憤怒與失望。

蕭守義知道此時多說無益,再說隻言片語都無異於火上澆油。他隻能對著景明月再拜施禮後暫且離去。

這是一條沒有人認可的道路,可是為了芙兒,他必須走下去。他絕對不能妥協和讓步!一旦退後,他可能就……再也護不住芙兒了。

全軍上下所有人都親眼看著吳王殿下是被景元帥趕出中軍大帳的,景明月下令所有人非軍務不得進入中軍帳,令孟長崢代替她進行每日的巡營。

孟長崢巡營回來,蕭守義還站在中軍帳外候著,趙冰河端著不知熱了幾回的飯菜在帳外滿麵愁容,低著頭反複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孟長崢歎了口氣,拍了拍蕭守義的肩:“元帥現在正在氣頭上,殿下這樣乾站著是沒用的。”

蕭守義神色黯然:“我知道師父現在不想理我,可是……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先回去,你師父那裡我去說。我和元帥自小一起長大,我了解元帥,聖旨既然都下來了,那便是該如何辦便如何辦。殿下遠道而來,還是先回去休息。”

“那便多謝孟將軍了。”

“嗯,去吧。”孟長崢打發蕭守義離開,從趙冰河手裡接過飯菜,“我勸明月把飯吃了,你去盯著些吳王。軍中現在對吳王多有不滿,明月又是這個態度,我怕橫生事端。”

“明白,還是孟大哥考慮得周全。”

孟長崢掀帳而入,景明月的桌案上依然鋪著遼陽城的城防圖,城防圖上放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零件,景明月正在組裝。

“在做新的小玩意兒?”孟長崢把飯菜放在了景明月的手邊。

景明月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安裝手上的東西。

“這次做的又是什麼?兵械還是暗器?”

景明月裝好一個機簧,拿在手上掂了掂,覺得還是有些沉,將實心的鐵塊拆下來,換上空心的。

“你對機關術一向是沒什麼興趣的,所以還是有話直說比較好。”

孟長崢啞然,他從小和景明月一起長大,景明月的脾氣他是最知道的。

“你還記得你說你想入世濟民時,師父對你說的話嗎?”

換上空心的鐵片後,手上的重量果然輕了不少,景明月的心也像被人狠狠地剜去了一塊。

她可是過目不忘的景明月,更何況那是師父說的話,字字句句她都記得清清楚楚,言猶在耳,永不敢忘。

“你天資卓越,才華傍身,自小和你父親學的都是寧折不彎的君子之道,為國為民,粉身碎骨也要留一身清白。可入世濟民之道,本就是一條肮臟凶險之路——君子莫測,小人難防,虎豹環伺,豺狼冠纓。更何況你是女子,你的路便注定比旁人更為坎坷。”

“為了你的盛世,你不得不摧眉折腰,左右逢源,你要學會奉承阿諛,順從君意,贏得君心;你要與那些你無比厭棄的無恥之徒把酒言歡,相交莫逆;麵對他們踐踏天理道義,泯滅天地良心之舉,你也必須忍氣吞聲,甚至得恭維逢迎。你得先讓自己活下去,再去尋求彆的出路。你能做得到,你才有入世的資格。”

她答應了師父的要求,入世的這些日子,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即使有膽大冒險之舉,她也恪守著一條底線——不要冒犯君上違抗君令。

“記得。”景明月答道。

孟長崢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記得那便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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