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元年,昌平帝蕭明鼎改北路軍為鎮北軍,兵部尚書景明月受封鎮北大元帥,親自率軍北上,表明了朝廷剿滅遼東節度使李祿的決心。
不同於孟長崢以往一貫采用的蠶食包圍之策,景明月接手鎮北軍之後,上來就對著遼東軍一頓窮追猛打,鎮北軍一路閃電戰術高歌猛進,打得遼東軍落荒而逃節節敗退,逃至一處還未安定下來,又被追上來的鎮北軍攆著跑。
景明月向天下人證明她卓越的軍事才能,劍鋒所指之處從無敗績,而陸寒淵就做她沙場上最鋒利的劍,隻要景明月三兩句話抑或是一個眼神,陸寒淵就能立刻心領神會她的意思。
一開始鎮北軍上下對陸寒淵身為宦官不任監軍,反是擔任鎮北軍的將軍頗有非議,但當陸寒淵在戰場上一馬當先,不過數個回合便挑敵將於馬下,帶領鎮北軍屢屢大破敵軍立下赫赫戰功時,那些質疑聲便逐漸隱匿了下去。
鎮北軍一路勢如破竹,攻下山海關,陸寒淵第一個殺上山海關的城頭,將鎮北軍的軍旗插在這座巍巍雄關之上。
景明月在鎮北軍的簇擁下登上山海關的城頭。
“眾將士辛苦了!”
“大坤!大坤!大坤!”
在眾將士激情澎湃的山呼海嘯聲中,陸寒淵單膝對景明月下跪:“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
陸寒淵的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景明月的指尖已經摁在他的唇上,將他要說的話封住。
“好好活著。”唇上溫柔的觸感一閃而過,景明月將一瓶傷藥塞入陸寒淵的掌心,轉身凝望遠處雲海翻湧。
雲海之後,便是蒼蒼莽莽的遼東腹地,那裡凝聚著他們的血海深仇。
他們都要好好活著,親手將那些真正該死的人,送進地獄。
拿回山海關後,景明月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取錦州,一路取營州。拿下這兩座城池之後,二軍彙合再共攻遼陽。
“營州將由本帥親自帶兵攻打,按照先前定下的軍規,在山海關之戰中,誰斬的敵將首級最多,誰就是攻打錦州的主將,斬獲敵將首級第二的是副將。”
景明月抽出筒中的令箭,用令箭的尾端一下下的敲擊在沙盤上:“陸寒淵做主將,梁襄做副將可有異議?”
梁襄垂首站在一側一言不發,諸將互相對視數眼,卻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寒淵的能力的確有目共睹,山海關的主將便死於陸寒淵的劍下,但要給一個閹人做副手,很多將軍還是覺得拉不下麵子,都對梁襄紛紛投去同情的目光。
“想說什麼直接說,要是沒什麼可說的便直接說沒有異議。”景明月敲擊沙盤的手停下,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掠過,“不要耽誤本帥的時間。”
景明月的輕淡平常的語調中,卻蘊含著一軍主帥的不怒自威,一些將軍趕緊表態:“沒有異議,沒有異議……”
“梁襄,你呢?”景明月的目光轉向梁襄。
“一切聽從元帥安排。”梁襄垂首抱拳道。
令箭被景明月從手中擲出:“陸寒淵、梁襄聽令!本帥命你們為主將和副將攻打錦州!”
“末將得令!”
待其他人都退出軍帳後,軍帳內隻剩下景明月和孟長崢。
“師兄可是有話要說?”
孟長崢躊躇片刻後終是開口道:“你讓陸寒淵做主將,可是有什麼特意的安排?”
“沒什麼特意的安排。”景明月打開軍中文書開始審閱,“不過依約行事罷了。”
孟長崢知道景明月一向算無遺策,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有特殊的用意和布置。方才他沒在當場提出異議,是在猜測景明月任用陸寒淵做主將,或許想借陸寒淵兵敗而打壓陸寒淵。
可現在看來景明月完全沒有這番打算。景明月心思重,但他作為她青梅竹馬的師兄,景明月會瞞旁人也絕不會瞞他。她既說不過依約行事,那此番部署就隻是單純地在正常履行上一場戰役立下的約定,沒有其他任何布局了。
孟長崢對景明月的安排萬分不解。
“之前是立下了軍規,但陸寒淵畢竟是皇昭司的人!從大局來看,哪怕陸寒淵沒那個膽子和李祿勾結背叛鎮北軍,讓皇昭司的人得勢終究對我們不利,你一向智巧無雙,如何犯了這樣的糊塗?”
從小到大,孟長崢同景明月說話一向溫聲細語,但在這件事上他實在沒忍住,言語間帶了責備之意。
景明月“啪——”的一聲,將文書合上,其用力之大讓孟長崢的心不由得緊縮一下。
他自認為世上除了師父之外,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景明月。景明月看著性情冷淡,波瀾不驚,但那些都是她的刻意掩飾。
她其實是一個喜怒哀樂都特彆強烈的人,不動如山的外表之下,可能是內心的海沸山搖。而這些奔湧的情緒,隻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舉手投足的動作細節中發現。
景明月方才合上文書的動作,說明她隱隱有些動怒了。
“師兄,你知道為何我要選平南蠻這步棋入世嗎?”
“對尚是桂王的陛下施恩?”
“施恩?為了他還犯不著,不過是顧氏剛好求到衡陽山,順水推舟罷了。”景明月哂笑一聲,“就算阿貞沒有上衡陽求我,我也一定會選擇用赫赫軍功出現在世人麵前。”
“為何?”
“因為軍功最為公平,不論出身,且爬得最快。”景明月走到沙盤前,將沙盤中城池模型上插著的旗幟一一拔下,“攻下幾座敵城,斬了多少敵將,殺了多少敵軍,占了多大地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世人麵前,無人能抹殺。一場勝戰下來,無名小卒就是可以擢拔擔任上將。”
“在軍中,沒有皇昭司和衡陽,宦官與朝臣的恩怨,隻有擺在明麵上的軍功。”景明月將拔下的小旗隨手一丟:“師兄可聽明白了?”
孟長崢僵立在原地,不斷深呼吸著。道理他都明白,但是有些規則不適用於皇昭司。
“可你讓梁襄給陸寒淵做副手,就真不怕梁襄和陸寒淵二者不和,貽誤了軍機?”
“要是敢因小失大貽誤軍機,兩個人都軍法處置!”景明月將錦州城池的模型從沙盤中拿起,“師兄還有其他事嗎?要是沒其他事便先回去吧,我真的很忙。”
這是景明月在趕人了。
“我的話你再好好考慮一下。”
孟長崢掀開軍帳準備離去時回望了一眼景明月,發現景明月已經重新開始處理軍務,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話。
從尚書府到鎮北軍,孟長崢始終覺得景明月對陸寒淵和對旁人,有些微的不同。可這些不同又讓他有些說不上來。
但願是他多想了。
梁襄從景明月的中軍帳出來之後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在自己的營帳外不斷地磨刀,周圍的親兵看他那副架勢都不敢上前靠近。
“陸寒淵見過梁將軍。”
在梁襄刺棱刺棱的磨刀聲中,陸寒淵的聲音突然響起,梁襄提起刀一刀劈在磨刀石上,砍出一條深深的裂縫。
“怎麼?來老子麵前耀武揚威的?”梁襄抬刀指向陸寒淵,眼神中充滿敵意。
梁襄其實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他起初對陸寒淵是存有偏見,但幾場戰下來陸寒淵的能力他也看在眼裡,上場戰比陸寒淵少斬幾個敵首,他輸得心服口服。
可衡陽書院的出身,讓梁襄真的沒辦法接受自己在一個宦官手底下做事。
“梁將軍誤會了。”陸寒淵連忙對梁襄施禮,“陸某來此是有軍務要同梁將軍商議。”
陸寒淵笑臉相迎謙和有禮,梁襄也實在不好意思趕人走,隻能將人帶進自己的營帳,隨意踢了把矮凳到陸寒淵腳下:“說吧,什麼事?”
“關於攻下錦州之策。”
陸寒淵絲毫沒有介懷,搬著凳子端正地坐到了梁襄麵前,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你……你真打算這麼做?”梁襄瞪大了自己的雙眼,將陸寒淵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數遍。
“卑微之身,若能為國效力一二,在所不惜。”
梁襄感覺自己又重新認識了麵前這個人,一個他曾經最為鄙夷的宦官,卻有如此廣闊的見識和胸懷。
“難怪掌院欣賞你。”梁襄從床底下拎出一壇酒,翻出兩個酒碗,給自己和陸寒淵都斟滿,“你的確和我印象中的大部分宦官都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的,隻是陸某幸運,蒙景大人不棄卑賤出身,不敢辜負大人深恩。”
陸寒淵和梁襄碰盞,將碗中酒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