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寄人間雪滿頭(三)(1 / 1)

所以能嫁給他的隻有會稽顧氏的大家閨秀顧貞,而不可能是衡陽掌院天地人傑景明月。

“那王妃便坐下聽著吧。”蕭明鼎拍了拍顧貞的手,以示安撫。

“景大人既然如此說了,想必早有謀算,不知大人有何妙計?”蕭守義出聲詢問。

“禮部和翰林院有你們的吧?”景明月望向蕭明鼎。

“有。”蕭明鼎開誠布公,讓懷中早已準備好的一份名冊交給景明月,“這是我在京內安插的所有人手,都是非常值得信任之人。”

景明月打開名冊隻掃了幾眼,便還了回去。

蕭守義不知景明月這是何意:“大人……這?”

“名單微臣都看過了,也都記下了,桂王殿下確實獨具慧眼,在用人一事上遠勝其他二王。”

蕭守義拿過名錄展開,一臉不可置信,那麼長的名冊景明月就那麼隨便看了幾眼就全記住了?

“景大人還是收著吧,萬一……”

“沒有萬一。”趙冰河打斷蕭守義,“你當我們掌院是怎麼九歲就過了衡陽書院如此苛刻的文試?”

景明月起身:“時辰也差不多了,今日應當是微臣最後一次奉命到桂王府探望王爺。王爺既然有傷在身,那便好生養傷,微臣自會安排妥當。隻是還請王爺明白,微臣此舉是為肅清朝廷內外蠹蟲,並非相助王爺針對誰。茲事體大,陛下多疑,還請王爺愛護貴體,多多保重。”

景明月再一次將她和桂王府的關係撇的一乾二淨,而最後一句話另有所指。

對於鎮西王可能會在年節之際對吳王動手,景明月早有預料,安排了一批暗衛保護吳王。景明月有足夠的自信,衡陽的暗衛還不至於護不住一個吳王加一個桂王。

桂王重傷,是精心上演的苦肉計,雖說受了皮肉之苦,但也逼出了藏在靖寧帝身邊護衛裡的二王暗線,陸擷英也因監管不力受到了牽連。

刺殺不見血便始終不痛不癢,軟禁撤權隻是一個開始,還不夠,要往火裡再添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景明月看破了蕭明鼎的苦肉計,卻沒有在靖寧帝和蕭守義麵前點破,這件事便成了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太陽偏移,光影輪轉,陽光從桂王身上轉到了景明月的身上,蕭明鼎隱在陰影之中,景明月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景明月準備告辭時,蕭明鼎再次喊住了她:“大人留步,小王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陸寒淵雖是皇昭司之人,但生性純良,兼有韜略,入皇昭司為宦是為成康之亂所誤,美玉陷泥淖,實屬無奈。在桂軍監軍之時,恪守本分,明知皇昭司支持膠東王,也並未做出妨礙本王延誤軍機社稷之舉。”

蕭明鼎拖著身子站起,對景明月躬身行禮:“雖說他是父皇和陸擷英派在大人身邊監視大人之人,但也還請大人看在他並未真正做出有礙社稷之事的份上,饒他一命。”

所有人都知道景明月抽了一頓名動京城的鞭子。親手鞭笞陸寒淵,無異於將鞭子直接甩在陸擷英和皇昭司的臉上。陸寒淵甚至是靖寧帝派給景明月的人,那就是連靖寧帝的麵子都不給。

靖寧帝非但沒有就此事向景明月問責,反而恩寵不斷。景明月也沒有向靖寧帝提出要將陸寒淵逐出尚書府,反而是好吃好喝地讓他在府中養傷,並且準許陸寒淵在皇昭司和神機營的僚屬前往尚書府慰問。

此舉無非是向天下表示,衡陽書院根本就沒有把皇昭司放在眼裡,天下士人對此拍手稱快!

多少年了,朝中有誌之士都不敢公然向皇昭司叫板,連最剛正不阿的都察院這十幾年來也都偃旗息鼓,卻在景明月的帶領下,敢直接劍指皇昭司!

春闈在即,來衡陽書院求教的學子絡繹不絕,衡陽附近的佛寺道觀均是香火不絕。

“美玉陷泥淖,看來桂王對陸指揮倒是頗為欣賞。”

景明月側身對蕭明鼎一笑:“那王爺可要記得今天你說的話,微臣現下暫且留著陸寒淵的命,將來王爺要是榮登大寶,可要記得——陸寒淵的命是我的。”

回到尚書府的路上,趙冰河憂心惴惴地對景明月道:“姐姐,那桂王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端倪,是不是在用陸大人來試探你?”

景明月隻覺得乏困,倚靠著馬車微閉上雙眼:“桂王要是有這本事,就不必施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苦肉計。”

話放脫口,景明月一陣心悸,全身上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在嘲笑蕭明鼎的時候,自己不也是一個笑話嗎?鞭笞陸寒淵,殺敵一千又是自損多少?

“姐姐怎麼了?”趙冰河察覺到景明月的不對勁,擔憂地出聲詢問。

“沒事,隻是最近事情比較多,有些累了。”靖寧帝、皇昭司、四王六部九卿,孟長崢還要奔赴北境……樁樁件件都壓在景明月身上,她最近確實疲憊至極。

趙冰河替景明月揉了揉太陽穴:“我最近再給你配幾服安神的藥,你可一定要記得吃,彆忙著忙著又忘了。”

景明月剛一下車回府,尹燕泥便連忙迎上來:“府裡來了一位柳姑娘,為著春闈科舉的事情一定要見你。我見她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本想直接打發她回去,誰知那陸寒淵拖著還沒好利索的身體,非把那柳姑娘留下,說是你一定會想見這位柳姑娘的。”

景明月一聽“柳”這個姓氏,本已心下存疑,一聽是陸寒淵做主一定要將人留下等她回來,將藏在衣袖中的手越攥越緊。

“人呢?叫什麼?”

“那姑娘叫柳俱遲,孟長崢在前廳接待著,你一見便知。”

景明月穿過尚書府的庭院,恍然發現又是一個春天,依依楊柳之貌,夕陽穿越柳枝細影,斑斑駁駁地灑在她的臉上。

手種堂前垂柳,彆來幾度春風。柳上煙歸,池南雪儘,東風漸有繁華信,此處卻不是故園,無人相記那些昔我往矣。

景明月仰首望天,有孤鴻寒鴉,亦有流雲自閒。

“雲在意俱遲,真是好名字。”景明月見到柳俱遲的時候,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十七八歲的少女,身形纖細卻並非弱柳扶風,舉手投足都規矩有禮儘顯大家風範,相比顧貞少了幾分害羞膽怯,多有靈動之色;相比趙冰河又更老成穩重。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這便是柳俱遲給人的感覺。

“不愧是景大人,能一語道破在下名字的來曆。”

柳俱遲朝景明月微微欠身:“在下出身河東柳氏。祖父是開泰年間的吏部尚書柳文元,祖父生有一子一女,家父取雲字,姑母取意字,因姑母早逝,家父為懷念姑母,故而給在下取名俱遲。”

柳文元、柳雲卿、柳意卿、柳俱遲……河東柳氏家主這一支,沒人比景明月更熟悉,自然也沒人比陸寒淵更熟悉。

因著景明月剛回來,陸寒淵作為尚書府名義上的奴婢,為景明月和柳俱遲都換上新茶後退到了一旁侍立。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先退下吧。大人和柳姑娘商量事情,也不需要你在這裡伺候。”孟長崢嗬斥陸寒淵退下,景明月將茶盞不輕不重地擱在桌上。

“不必,他願意聽便聽著。現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將他放在身邊,絲毫不忌憚皇昭司暗地裡的動作,當著柳姑娘的麵讓他出去,反倒顯得我心虛。”

“景明月!”孟長崢的音調拔高,隱隱有怒意,隻是當著柳俱遲的麵不好發作。

就陸寒淵的事情,孟長崢和景明月已經有過無數次爭執。

自孟長崢住進尚書府那一天起,就認定景明月是在養虎為患玩火自焚,堅決要求景明月將陸寒淵趕出尚書府。景明月聲稱她自有謀算,禁止孟長崢在尚書府再言將陸寒淵趕出府中一事。

李鐵馬在桂郡與陸寒淵有袍澤之情,加之趙冰河、尹燕泥及楚煉也對陸寒淵多有美言,孟長崢自覺多說無益,便不再多言。

直到景明月親自對陸寒淵執行四十鞭刑,孟長崢以為景明月終於決定動手了,誰知景明月竟還沒將他趕回皇昭司,準允他在府中養傷,讓趙冰河給他用最好的金瘡藥,還允許皇昭司的人前來探望。

孟長崢認定景明月是瘋了,他馬上就要離開京城前往北境,他一走怕是更沒人相勸景明月了。

孟長崢瞟向陸寒淵,這家夥也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孟長崢怒火中燒,景明月身邊的趙冰河瘋狂給孟長崢使眼色,示意孟長崢不要再繼續為難陸寒淵了。

孟長崢隻得作強壓怒火。

“柳姑娘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柳俱遲俯身作揖:“在下為今年春闈科舉一事,求見景大人。”

柳俱遲從袖中取出一份卷軸恭敬地上呈,景明月接過展開,是柳俱遲寫的策論。

筆法老練,鞭辟入裡,見解獨到,嚴謹周詳之間亦有數處文采斐然,放在科舉試卷之中當屬上乘之作。

景明月收起卷軸遞還給柳俱遲:“柳姑娘有本事直接應舉便好。我朝不流行行卷乾謁,我亦不掌科舉之事,你來尋我對你的科舉,並無益處。”

“我朝的規矩在下都知道,可是我朝科舉是什麼模樣,景大人難道不清楚嗎?”

柳俱遲沒有和景明月打任何啞謎,直截了當一針見血地繼續說下去:“女帝雖然開了女子恩科,準許女子和男子一同科考。但開泰之後科舉舞弊已是國朝痼疾,成康之亂後更是變本加厲。男子科考尚無公正可言,女子則更無容身之處!”

“大人且看每年有多少女子參加女子恩科,卻又連續多少年無一人及第?我們當真不如那些男子嗎?就是才高名盛如大人您,官拜兵部尚書前所未有,為我朝女子典範,卻也並非通過科舉入仕不是嗎?”

柳俱遲在景明月麵前,毫不掩飾地撕開大坤朝科舉的遮羞布,直斥科舉不公的模樣,是景明月入仕數月以來,在大坤朝堂上從未見過的。

景明月想到了蘇敬儒,開泰年間林氏兄妹隻手遮天,罔顧科舉秩序,公然賣官鬻爵的時候,蘇敬儒不惜性命據理力爭時,是否也是這副模樣?

“你在質疑我並非憑能力所得?”景明月的語氣裡帶著十分的壓迫。

景明月的這句話孟長崢再熟悉不過。景明月通過文武試剛拜入景陽川門下時,衡陽很多弟子都並不服氣。景明月也是用極其冰冷地語調對那些人道:

“你們在質疑我並非憑能力所得?”

那些人認定景明月使了其他手段才得景陽川青眼,其中也包括年少輕狂的他。

明明在此之前,景陽川隻有他一個入室弟子,憑空多了一個師妹,讓他失去他多少有些芥蒂。

但隨後都被景明月教訓得服服帖帖。後來景明月的能力,衡陽上下無不歎服,待景明月繼位衡陽掌院時,無人有任何異議。

景明月大概是十五歲之後就不屑於說出這種話了,如今怎麼會和一個小姑娘如此置氣?

“在下並非此意!前來尚書府也並非隻為自身前程!”柳俱遲絲毫不懼。

“景大人帶領衡陽眾人入仕,定南蠻平東海,禳藩鎮安藩王,連皇昭司都不曾懼怕,所盼所求一定是還大坤一個太平盛世。科舉為國選材,事關家國前路,有如此積弊,大人高義,又怎會坐視不理?”

年輕氣盛,眼神清澈,有著未涉朝堂險惡的衝勁。柳俱遲的勇氣景明月欣賞,但還不足以打動她。

要說這樣高風亮節的話何其容易,誰都可以侃侃而談。柳俱遲當著她的麵能不管不顧地說這些話,他日如果得以真正入朝為官,卻未必有勇氣當著皇帝的麵再將今日的話複述一遍。

“我隻管兵部。科考是禮部和翰林院的事,你找錯人了。”景明月招來尹燕泥,“去我的書房裡,把第二列書架從上到下第三排的書全部給柳姑娘全部拿過來,柳姑娘對著這些書好好琢磨,或許對科考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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