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冰河準備生火時,陸寒淵抱著一捆柴火走進廚房:“你去做飯吧,我來生火。”
“陸大人忙了一晚,還是先去休息吧,這些我一個人來便好。”趙冰河連忙推辭道。
“辛苦的是景大人,沒有我什麼事。”陸寒淵已經生起了火,“反正現在也睡不著了。”
趙冰河沒有再拒絕,將洗淨的米倒入鍋中熬粥,又去一旁和起麵來。
“趙姑娘,”陸寒淵將柴火扔進灶台下,“冒昧問一句,昨晚你不擔心嗎?”
趙冰河大概知道陸寒淵什麼意思了。昨夜前院刀光劍影,唯獨留她在後院坐享太平,甚至連麵都沒露。
“經曆多了,自然而然就不擔心了。”趙冰河繼續揉著手中的麵團,“陸大人,我有一個最真誠的建議,便是無論何時,你都要相信掌院說的話。”
“無論……何時?”
“掌院是我見過天底下最智巧無雙之人。她讓我老老實實待在後院彆出來,要麼前院的事情根本無需擔憂,要麼就是去了也無濟於事,反而徒增掌院的顧慮和掣肘。”
趙冰河打開鍋蓋,將鍋中的粥米攪動一番,讓它們不至於糊在鍋底。
“衡陽人重情重義,但是從來不做無謂的犧牲。掌院更是如此,她總是能顧全大局,將犧牲的損失降到最小。曾經衡陽也有老人覺得掌院過於冷漠無情,但在經曆一些事情之後,所有人都覺得掌院是對的。”
陸寒淵盯著灶台下劈啪作響的柴火出神——十多年前,當他曆儘千難萬險混入成康偽宮抱起奄奄一息的小九時,小九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反而異常憤怒地質問他為什麼要回來。
六年前,當恨無常提出斷後讓他先走,他卻堅決要留下共進退之時,恨無常的語氣冷漠又疏離:“我比你更清楚怎樣才能讓我們都活下來。”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團亂麻,根本無法理清。
趙冰河望向怔愣的陸寒淵欲言又止。她能聽到前院的聲響,也大致猜得到昨夜發生了什麼,但由於不知道具體的經過,不敢貿然多言,生怕說什麼不該說的,破壞掌院的計劃。
然而看著雙眉緊鎖的陸寒淵,趙冰河還是沒忍住,補充了一句:“陸大人,如果你有什麼困惑,不妨直接問掌院。掌院即便有難言之隱,她也是為了所有人好,請你信她。”
“那趙姑娘覺得,景大人會相信我嗎?”
趙冰河搖了搖頭:“以陸大人的身份,景大人卻願意將陸大人留在尚書府,以家人相待,陸大人還不明白嗎?”
陸寒淵往灶台下塞柴火的手,猛然被突然竄起的火焰灼到,有痛感伴隨著黑煙襲來。陸寒淵用扇子驅散黑煙,一抹眼角,竟然有淚,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被現實和記憶同時燃起的火苗灼的。
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靖寧帝聽聞鎮西王派刺客要刺殺景明月後,勃然大怒,下令刑部徹查,命使者將遠在蜀郡的鎮西王蕭明盛帶回京都。
蕭明盛也是滿腔悲憤,自稱遭人誣陷,毅然決然赴京自白。
景明月囑咐陸寒淵麵對刑部可以說假話,但若是靖寧帝或陸擷英盤問起來一定要說真話。
“問什麼你答什麼,越簡單越模糊越好,隻要不是假的,他們都不會把你怎麼樣。他們沒問的千萬彆說,不小心說錯了什麼,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假作真時真亦假,天下為棋,黑白兩道,隻有半真半假才能騙過所有人。
就在景明月剛交代完,靖寧帝就派人秘密召見景明月覲見。
麵對靖寧帝,景明月將當夜情形和盤托出:“吳王和顧昭儀一起來見微臣,吳王求微臣給他指條活路。吳王和顧昭儀要走的時候尚書府來了刺客,微臣把他們都殺了。”
“愛卿給吳王的活路是什麼?”
“微臣暫時沒有想好,隻能讓吳王再多等上些時日,順帶替吳王多殺一些想殺他的人。”
“愛卿倒是武藝超群,一個活口都不留。”
“人都是微臣殺的,便都與吳王殿下和昭儀娘娘無關了。那些刺客若有親友想要尋仇,自會來找微臣,不會為難吳王和顧娘娘。”
“嗬!”靖寧帝冷笑,“愛卿這些話當著刑部的麵不說,在朕麵前倒是吐了個爽快。”
景明月道:“微臣不敢和刑部言明經過,也是怕給鎮西王殿下招禍。刺客身上確實有鎮西王府的印記,卻不代表一定是鎮西王下的手。鎮西王是天潢貴胄,刺殺朝廷重臣雖是重罪,但罪不至死;但如果同室操戈,刺殺嫡皇孫,那便是以下犯上,其罪當誅。其中利害關係,陛下比微臣更加明白。”
“你是在替朕心疼這個逆子?”靖寧帝目光銳利,將手中朱筆往案上用力一擱。
靖寧帝也知道蕭明盛不會如此愚蠢,在刺客身上烙下鎮西王府的印記來授人以柄。
按理來說,景明月如果是蕭明鼎或蕭守義的人,此刻便應該坐實了蕭明盛的罪名。蕭明盛一死,對蕭明鼎和蕭守義都大有裨益,可景明月沒有這麼做。而目前來看,景明月也絕不會是蕭明盛的人。
難道是膠東王蕭明安的人?
“所以背後之人是誰呢?難道是膠東王?”
“定罪論處皆需證據,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指向膠東王,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景明月恭敬施禮,“在真相揭開之前,膠東王、桂王、鎮西王、各地藩鎮,甚至吳王或者微臣本人都有自導自演可能。明辨正罔,還世間清白,世人真相,是刑部的職責。微臣隻是兵部尚書,無權越俎代庖。”
刑部……靖寧帝沉吟,目前此案暫時交由刑部審理,現下無論是刑部尚書還是大理寺卿,都是蕭明安的人。蕭明安幾乎捏住了整個大坤的司法。這讓靖寧帝無比不安。
靖寧帝再次打量景明月,她曾說她隻做他的孤臣。
“此案便交由刑部主審,大理寺協助調查,等蕭明盛從蜀郡趕過來,看他怎麼說。不管刺客是誰的人,到底是愛卿辛苦了。”靖寧帝道,“朕給愛卿多派一些護衛吧,要是愛卿真有什麼閃失,那是大坤的損失。”
“陛下,微臣是從成康之亂的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如果這些刺客就能傷我性命的話,微臣不足以活著走到陛下跟前。”
景明月語帶悲涼,讓靖寧帝不禁想起蘇敬儒死時的慘狀,再想到景明月乾脆利落地將那些刺客誅殺殆儘,招招必死。
景明月接著誠懇諫言:“陛下若是有多餘的人手,不妨加派給吳王,也省得吳王日夜憂思。”
“如卿所言。”靖寧帝道,“王崇禮,傳朕口諭。即日起從朕的羽林親衛中撥出一支給吳王,任憑吳王差遣。”
“奴婢這就去辦。”
景明月正要離開禦書房時,重新被靖寧帝叫住:“顧昭儀找你,還有說什麼彆的嗎?”
“陛下大可放心,顧昭儀前來為的是裴皇後,與衡陽與我都無半分關係。”
景明月下跪叩首道:“微臣是外臣,本不應摻和陛下的家務事。但微臣自認為臣者本應對外攘定四海,對內和樂百姓,而不是將身家性命押注在皇室內部的你爭我奪之中。皇室安穩,方得江山永固。吳王是裴皇後的最後一絲血脈,還請陛下珍重。”
景明月言語內外,似有僭越,卻又無比坦誠真摯,直戳中帝王內心而並不冒犯,更重要的是,她始終站在為臣之道的立場,尤其是作為靖寧帝的孤臣,為君父考慮,為大坤思量。
是的,蕭守義已是阿芸最後的血脈了……
靖寧帝親自起身將景明月扶起:“愛卿是國之重才,將來無論朕指定誰登基,都會令其倚仗愛卿為肱骨重臣。”
“多謝陛下賞識厚愛,微臣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