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幺爺攙扶著白曉楊走進了祠堂的享堂,外邊的人沒有繼續跟進,都站在祠堂的門外,唧唧喳喳的像麻雀一樣鬨開了。享堂裡,張子恒和兩個愣小子規規矩矩地守在直挺挺的庹師身邊,火堆依舊燃著旺火,見張幺爺扶了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進來,都滿臉疑惑地看著。張子恒剛要開口問,張幺爺先說話了:“什麼也彆問,聽小白怎麼安排就是了。”白曉楊看了一眼躺在稻草堆裡的庹師,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她輕聲對張幺爺說:“幺爺,你讓他們都出去。你在裡麵給我當幫手就行了。”張幺爺就朝張子恒一歪嘴。張子恒很聽話地領著兩個愣小子走出去了,臨出享堂張子恒說:“幺爺,那我找子豪去給庹師做火匣子去了。”張幺爺朝張子恒罵道:“做鬼的火匣子!庹師根本就沒死!”張子恒愣了一下,說:“沒死?”張幺爺顯得很沒有耐心地說:“彆在這兒廢話,趕緊出去。派兩個人在天井裡守著子銀的屍首,彆驚了詐屍!”張子恒一腦子漿糊地走了出去。張幺爺過去掩上享堂的門,轉過身,在搖曳的火光下,白曉楊被映襯得更加的俊秀清麗。張幺爺心裡不由得暗自歎道:“這不是白娘子轉世是啥?世間哪有這麼清秀脫俗的女人?”他重新走到白曉楊身邊,白曉楊額上和鼻翼上已經布滿細細的汗水。張幺爺擔心地問:“小白,行不行?”白曉楊還是對張幺爺親切地笑,說:“沒事的,幺爺。”白曉楊脆生生柔嫩嫩的聲音喊得張幺爺的心裡舒坦死了。但看著這對離奇的患難夫妻,張幺爺的內心同時又生出一絲感動,鼻子也酸酸的。白曉楊讓張幺爺給她找個坐的東西。張幺爺在享堂裡踅摸了半天也沒有踅摸到可以墊在屁股下的東西,就有些怨憤地說:“想當初,這享堂裡什麼家什不是最好的,現在落得連個墊屁股墩的東西都沒有了。什麼是土匪?這才是真正的明目張膽的土匪!”白曉楊似乎有點堅持不住,小聲地朝張幺爺說:“幺爺,你就彆顧著發牢騷了,你還是快點給我找個坐的吧。”張幺爺見白曉楊站得已經很是吃力了,就用稻草給她挽了個稻草墊子扶著她坐下,說:“小白,隻有委屈你一下了。”白曉楊還是笑著對張幺爺說:“這不算委屈的。”憑張幺爺的人生履曆,還是從白曉楊的眉宇間看出這是一個心裡隱藏著酸楚的女人,心裡對這個女人又多了幾分憐愛。白曉楊坐在稻草墊子上,輕輕地喘了幾口氣,眉頭輕微地皺了下。這細微的表情張幺爺也是看得真真的。白曉楊終於把一直端在手裡的那個精美盒子放在地上,然後慢慢地打開。張幺爺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白曉楊打開的盒子。盒子裡蓋著一張描金繡鳳的錦緞,掀開錦緞,是一張紅色的綢子,綢子上排滿了細密的銀針。張幺爺小聲說道:“這不是銀針嗎?”白曉楊微微笑了下,說:“對,是銀針,這可是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張幺爺說:“這的確是個好東西。原先離我們這兒五十裡地有個土郎中,紮銀針拔火罐就是一把好手,誰要是中風癱瘓,一紮就成!我原先鬨風濕,去找他紮了兩回就好了。真是神奇得很呢!”白曉楊說:“那個土郎中是不是姓萬?”張幺爺立刻說:“對對對,是姓萬!都叫他萬神仙。傳說他的手藝神得很。八十多歲了,還可以赤手空拳撂倒四五個後生。”白曉楊微笑不語。張幺爺回過神,說:“你認識萬神仙?”白曉楊淡淡地笑了下:“我也是聽說的。”說著白曉楊已經移了下身子,用一雙細膩修長的手在庹師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地揉起來……揉了一陣,庹師一直僵硬在臉上的猙獰笑容逐漸在他的那張醜臉上消失了。庹師的神情顯得平靜而且安詳,雖然依舊醜得很,但卻不那麼嚇人了。張幺爺有點不可思議地說:“難道庹師真的沒有死?”白曉楊說:“他本來就沒有死的。”張幺爺說:“那為什麼我探他的鼻子沒有氣息,心坎也冰涼,一點動靜都沒有?哦,對了,剛才我忘了扣他的脈了。”白曉楊微笑著邊繼續給庹師揉著太陽穴邊說:“你扣他的脈也是沒有丁點動靜的,不信你試試。”張幺爺還真就伸手去扣庹師的脈門了,拿起庹師的手,又說:“男左女右。”又換了一隻手。白曉楊輕聲笑道:“錯了幺爺,是庹師的左手,不是你的左手。”張幺爺挺不好意思地訕笑道:“你看我這老糊塗。”他拿起庹師的左手,在脈門上仔細地探了一陣,說:“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白曉楊說:“我沒有騙你吧?”張幺爺非常好奇地說:“那這是咋回事呢?”白曉楊看著張幺爺,臉上全是輕鬆自信的微笑。張幺爺也看著白曉楊,一副急於想知道答案的樣子。白曉楊說:“幺爺,我給你打個比方好嗎?”張幺爺說:“好,我聽。”白曉楊說:“你睡覺的時候都是要關上房門的,是吧?”“關。”“關上房門睡覺外邊的人就進不來,也不能打攪你了是吧?”“是。”“然後你就睡得很香很沉。”“對。”白曉燕說:“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張幺爺更是被搞得一頭霧水了,說:“不明白!你咋又說起睡覺這個事情了?這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啊!”白曉楊說:“現在的庹師就是相當於關上門在裡麵睡覺,沒有人去叫醒他,他就不會醒過來的,說不定就睡死過去了。”張幺爺恍然大悟地說:“有這麼神奇嗎?”白曉楊說:“就是這麼神奇。”說著白曉楊停止了用手給庹師揉太陽穴的動作,從盒子裡撚了兩根銀針,手法熟練地慢慢插入了庹師兩邊的太陽穴裡。張幺爺依舊不相信白曉楊的話,說:“庹師真的能夠活過來?”白曉楊說:“幺爺你就放心吧,我一會兒就叫醒他。”張幺爺覺得白曉楊說的話簡直太過離奇了,看得也就越加的仔細認真。白曉楊接著在庹師的頭頂上也紮入了銀針。她又讓張幺爺把庹師的腋窩亮出來,也分彆紮入銀針,又讓張幺爺把蓋在庹師身上的棉襖褪到腰際的部位,在庹師的丹田處繼續紮入一根銀針。然後,白曉楊從盒子裡的底層拿出一個絨球狀的東西,這小小的東西一拿出來,頓時便有一股異香飄來。張幺爺極端好奇,說:“小白,你這是啥東西?咋這麼香?”白曉楊說:“這是艾絨。”張幺爺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白曉楊朝張幺爺說:“幺爺,把你點煙的火給我用一下好嗎?”張幺爺急忙取出火柴擦燃了一根。白曉楊將艾絨點著,一縷奇異的香味隨著嫋嫋青煙飄了出來,頓時滿屋異香!白曉楊用點著的艾絨在庹師的丹田部位輕輕地熨起來。一會兒,艾絨燃儘,一縷嫋繞的輕煙香消玉殞。白曉楊臉上浮現出一抹調皮的微笑,朝看得全神貫注的張幺爺說:“好了,幺爺,我們這就叫醒庹師好嗎?”張幺爺頻頻點頭地說:“好,好。”白曉楊將稻草墊移到庹師的腳底,坐下,然後將兩根銀針分彆紮入庹師的腳心,又用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將銀針搓動。奇跡就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張幺爺眼睜睜地看到庹師的大腳趾動了一下。這下張幺爺驚訝得嘴巴都大張開了。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看,庹師的大腳趾又動了一下,緊接著又動了一下……張幺爺抬頭看白曉楊,白曉楊正盈盈淺笑著看著他。此時白曉楊的笑容純潔美麗,就像春天裡的一池湖水,在這間溫暖的屋子裡層層蕩漾開來。張幺爺激動得雙眼放光。這時,他看見庹師的手指也動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兩下,三下……張幺爺大聲朝白曉楊喊:“動了!動了!庹師動了!”白曉楊隻是笑盈盈地看著張幺爺,不說話,手指繼續在銀針上搓動……張幺爺喃喃道:“這可真是太神了,簡直比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還神啊!”白曉楊略帶逗趣地說:“幺爺,我沒騙你吧?”張幺爺連聲說:“沒騙我,真的沒騙我,嗬嗬……太神了!簡直是太神了!神了!嘖嘖……”白曉楊說:“這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所以說老祖宗留下來的還是有好東西哈?”張幺爺說:“老祖宗留下的當然有好東西。你看看現在,一會兒破四舊,一會兒清匪反霸,一會兒破除封建迷信,一會兒又橫掃牛鬼蛇神,人都像瘋了似的,砸的砸,毀的毀,搶的搶,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糟踐得都成啥樣了。唉!純粹是瞎亂搞!這世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狗日的抽風了!”白曉楊溫和地輕聲朝張幺爺說:“幺爺,你這話可不要拿出去亂說哦。在這兒說給我聽就行了。”張幺爺說:“我知道!這話在我心裡已經憋了很久了,可是就是不敢說。今天要不是碰上你,我也隻有把這些話爛肚子裡了。”白曉楊說:“幺爺,看來你還算是這裡的一個明白人。”張幺爺有點驕傲起來地說:“那是!要不然我幺爺的威信也不會在臥牛村這麼高!”白曉楊說:“我看出來了,就連年輕人都挺聽你的話的。”張幺爺更飄飄然了,說:“那是,誰敢在我幺爺麵前黃腔走板的,除非是想挨腳頭了。”白曉楊被張幺爺的話逗樂了,嬌媚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得越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