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被狗尿過的婚紗(1 / 1)

柔軟 廖一梅 3039 字 1個月前

徐一凡,或者說碧浪達的設計工作室,或者說裁縫鋪子。到處是成衣,布料和打版的紙樣。櫃子頂層擺著幾個落滿灰塵的獎杯,都是正經的服裝大獎兄弟杯之類,那是徐一凡的過往。碧浪達演出時戴的巨大假發頂在一個無臉的模特腦袋上,那朵褪色的玫瑰耷拉到一邊。女醫生在打電話,對著一個半裸的模特。女醫生:你找彆的醫生吧。他們做得一點兒不比我差,真的!我可以負責任地這麼說。(電話那頭的人在不斷請求,女醫生拉著那模特架的手)不,我不覺得人人都長得跟張柏芝一樣有什麼好看,說實話,那是我經常做的一個噩夢,每個人長得都一樣!我聽明白了,我不認為這是個合理的要求,這麼說吧,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接跟他說:見你的鬼去吧!年輕人:當當當當……一團嬌豔的白色影子從隔壁房間飄進來,是個穿著白色婚紗,翠眉雲鬢的年輕女子,我們辨識了一會兒才能確定,她的確是那個我們認識的年輕人,他的蝶變已經徹底完成,身上的男性痕跡蕩然無存。女醫生轉過身,看到眼前的新娘,也有點恍惚。女醫生:對不起,他需要心理醫生,我隻是個整形醫生。(掛斷了電話)年輕人:怎麼樣?女醫生:還用說。年輕人:你的作品,夠完美嗎上帝?女醫生:碧浪達的作品。年輕人:你們倆的作品。女醫生有點莫名的緊張,索性拉起年輕人的裙擺欣賞著。女醫生:(拉起裙擺)他親手繡的?年輕人:是。所有的珠子,刺繡。他是個瘋狂的女裁縫。女醫生:真美,配你正合適。隔壁傳來碧浪達打電話的聲音。和著狗叫聲。碧浪達:彆叫,狗熊!再叫我就把你關廁所!女醫生:他怎麼了?今天好像有點亢奮?因為你要出嫁嗎?年輕人:不是,他當然最初聽到的時候是受了點刺激,他認為我瘋了。不過,他這兩天亢奮是因為他出名了!女醫生:碧浪達?年輕人:沒人知道碧浪達。是設計師徐一凡,好幾天的娛樂版頭條!他在接受電話采訪,山寨女王!你不看娛樂新聞嗎?當然,你不看。上個月呂可可請他做了條裙子,一個女演員,她穿著去參加東京電影節,被記者拍下來,然後發現,那條裙子跟LV這一季節發布的最新款式一模一樣,隻是被剪短了。碧浪達說她不肯穿長裙。女醫生:那又怎麼?年輕人:然後,他們查了呂可可大量的照片,發現她很多禮服都是大牌的山寨版,然後一路追查,認定是碧浪達做的。女醫生:那又怎麼?年輕人:然後他們開始查各種明星的案底,揪出了無數山寨版的高仿裙子和其他有嫌疑的設計師。當然,他們鑒定為真貨的也有不少是山寨版。女醫生:那又怎麼?年輕人:那又怎麼?女醫生:是啊,誰關心幾條裙子的事?年輕人:問題就是,他們全都關心!簡直炸了窩,網絡上報紙上每個人都要就此說上兩句,以此界定自己的身份地位做人原則和藝術原則,探討消費習俗,剽竊和原創,知識產權,中國時尚界的困境和中國時裝界的曆史使命,各派粉絲吵成一團。女醫生:碧浪達呢?碧浪達第一次作為服裝設計師徐一凡的麵目出現,非常普通的男人,短短的寸頭亂七八糟地樹在他的大腦袋上,穿著極其簡單隨便,T恤加七分仔褲,隻是腳上醒目地穿了一雙十寸高的金邊寶藍色高跟鞋。碧浪達:這是碧浪達萬萬沒有想到的事!那個卑微的裁縫徐一凡居然上了娛樂頭條。他們還每天追著他回答貓三狗四的問題。女醫生和年輕人看著他樂。碧浪達:我的山寨婚紗怎麼樣?女醫生:太美了。碧浪達:當然,Valentino的領子,加Marc Jacobs的腰線,正適合她的身材,肩膀不會嫌太寬。我肯拿來抄抄,隻能說明我覺得它的設計還不錯,算是給他們麵子。年輕人:你就這麼回答他們的?借鑒。碧浪達:什麼借鑒?我根本就不借鑒,我直接拿過來!沒有什麼是原創的。罵我的那些人什麼都不懂,什麼時尚,哪個國際大牌還不都是全世界各地去采購,老瓶裝新酒,新瓶裝老酒,所有設計都是這麼做的。他們還真當真,覺得有人花一百萬買件破裙子就是牛逼,我縫一件五千塊就他媽低人一等?這他媽就是骨子裡的窮,金子貼身上也沒用。我就是個女裁縫,沒裝過藝術家,你們侮辱不了我。裝什麼清白,你們剛喘進去的那口氣,恰恰就是彆人剛剛吐出來的,你們不覺得惡心嗎?碧浪達的狗在一扇門後麵狂吠。碧浪達:彆叫,狗熊!好好待在裡邊。噢,可憐的狗熊!女醫生:下擺很特彆!正好露出她漂亮的細腳腕。這是抄誰的?碧浪達:這個嘛,還真是原創。當然,也是神來之筆,沒辦法的辦法。年輕人:關著狗熊乾嗎?放它出來,他喜歡我!年輕人走過去要開門放狗,被碧浪達攔住。碧浪達:不行,絕對不行,在這件婚紗離開之前,絕對不能再出差錯!年輕人:什麼意思?碧浪達:你覺得這個下擺怎麼樣?年輕人:非常棒,剪掉的這一塊兒,裡層的紗一層層參差不齊地露出來,像從冰雪下麵冒出來的繁花,真的,最棒的就是下擺。碧浪達:(得意的)我也覺得!年輕人:偶爾也原創一下?碧浪達:你們知道吧,雖然我認為狗是比人更高貴的動物,因為它們從不說假話,但是,他們還是有一些壞習慣,比如說他們有時會把一件掛在衣架上的禮服當成一棵樹!狗熊雖然很聰明,也會犯這樣的錯誤。那天,我正往裙子上縫最後一片珠花,狗熊圍著它轉圈,後來,它突然抬起後腿,我就覺得不妙,厲聲喝道:NO,狗熊!但是已經晚了……女醫生和年輕人:什麼?碧浪達:所以,你知道……年輕人:你是說狗熊把我的婚紗當成了一棵樹?碧浪達:可能是當成了一棵落滿雪花的樹。年輕人:然後就……就……就尿在了樹上?碧浪達:狗的確有這個壞習慣。年輕人:啊?!女醫生笑彎了腰。年輕人拿起裙擺來回聞著。碧浪達:當時已經完全做好了,料子也用完了,實在沒辦法了!後來,我隻好拿起了剪子——這個下擺就原創出來了。年輕人:好吧,這就算是狗熊對我的祝福吧!碧浪達:我看它的確是這麼想的,它很喜歡你!女醫生:它常這樣祝福人嗎?碧浪達:它很少這麼乾。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也發生過。但我保證,大瑪麗在戛納走紅毯的那條裙子的下擺,雖然讓狗熊尿過,但我的確親自拆下來洗了,重新縫上的!年輕人:哈哈,你是說真的?女醫生:我說她怎麼能騷到把拍照的記者熏了個大跟頭。碧浪達:你真是個刻薄女人!女醫生:那還真不是。年輕人:你認識她?她也是你的病人?碧浪達:真的?!哪?屁股還是乳房,哪是你下的手?女醫生:我才沒那麼笨,我說一個字,你明天就會在夜總會當笑話講。碧浪達:沒人會相信一個易妝歌女的話,也沒人會告我誹謗,這就是為什麼我永遠可以當眾說真話的原因。我太低了,他們簡直犯不上拿腳踩我,就是睬了也不過是弄斷了她們的鞋跟,而爛泥完好無損,出蓮花而不染。女醫生大笑。碧浪達也很得意。年輕人:碧浪達,說到鞋,我可以借一雙你的高跟鞋嗎?碧浪達:當然,我可以借給你我畢生的收藏。碧浪達打開一個鞋櫃,裡麵琳琅滿目,擺滿了各種樣式的大號高跟鞋,鞋跟都在十寸左右。年輕人:哇!碧浪達:要跟你那個大塊頭擎天柱一樣的新郎接吻,沒有一雙我這樣的高跟鞋還真夠不著。隻有你這種嬌小的女人才會對那麼大塊頭的男人感興趣!年輕人:說得對,我知道你隻喜歡矮胖型。碧浪達:我傾向叫他們小可愛型。你仔細檢查過那家夥的玩意了嗎?合你的尺寸嗎?(對女醫生)你給他做了一個什麼尺寸的荷包,或者說鳥巢?女醫生:直徑3.5厘米,至多9厘米到10厘米長。碧浪達:天啊,如果你發現你的追求者,甜蜜溫柔的好人兒,脫了褲子那玩意碩大無比,你再欲火中燒也得拒絕,他會把你撐壞的。年輕人無所謂地聳聳眉頭。年輕人:好過沒有,至少我不再需要陰道擴張器了。女醫生:我可以送一個處女膜作為你的結婚禮物,如果你想要的話。年輕人:謝了,那玩意我就不要了,為了被操忍受的疼,我已經夠多了!不是嗎?女醫生:那倒是,再說你知道我對那東西的看法,上帝無聊的設計,增加了男人的變態。年輕人:你對男人的評價總是不太高。碧浪達:彆信她的,她隻是嘴上說說,頂多是恨鐵不成鋼。她是典型的嘴硬逼軟,不可救藥型的。年輕人:(大笑)哈哈……碧浪達:當然,我們三個都是不可救藥的女人。年輕人:(對女醫生)你認了?不反擊嗎?女醫生:好吧。得承認,他們不可替代,方向感極佳,認路的確有一手。年輕人:他們無論長到多老,都很孩子氣。女醫生:他們心臟每跳一下,就會有一千多個新鮮的精子被製造出來,等著甩出去。年輕人:但對我毫無用處。女醫生:對不起。年輕人:不用,我沒那麼脆弱。碧浪達:你們覺得我在婚禮上唱《相見不恨晚》怎麼樣?我覺得彆的歌都太傷感了。年輕人愣了一下,沒有馬上回應,一瞬間,三個人忽然陷入沉默,而且三個人都感到了這種沉默。年輕人:妖姬更適合在晚上唱歌,你覺得呢?婚禮是上午十點。碧浪達:當然,你說得對,上午十點?我滿臉的褶子和肚子,在十點的陽光下是沒法兒掩飾的。電話響了,仿佛專為緩解這個尷尬的場麵。碧浪達借機離開。碧浪達:抱歉,你們挑鞋吧,我可要接受采訪了,現在我是大牌。房間裡隻剩下年輕人和女醫生,年輕人低著頭試鞋,穿給女醫生看。她不敢正視女醫生,像做錯了事一般。年輕人:好看嗎?女醫生:(輕聲地)你傷了他的心,他本來盼望在你的婚禮上唱歌的。年輕人:我知道。可是,他實在太醒目!會嚇著那些客人,還有馬克的父母。女醫生:他既然知道……年輕人:但他的父母不知道。我覺得我也沒有必要對每一個新認識我的人都解釋一下:我本來是男的!女醫生:當然。年輕人:你不會怪我吧,希望你不會覺得我沒良心,我隻是,想過全新的生活。女醫生:當然。年輕人:你是我的醫生。女醫生:是。年輕人:最好的朋友。女醫生:是。年輕人:我的證婚人。女醫生:是,我已經答應了。年輕人:還是我孩子的乾媽!記得嗎?我做手術的前夜,那個摸骨算命的說我會結婚,有兩個孩子,我就準備收養兩個孩子!你當時說他說得很準,我還不信呢!女醫生:是。年輕人:他那晚上對你說了什麼?你一直不肯告訴我。女醫生:他對我說,我會一直獨身,孤獨,沒有孩子,因為我的工作是完全違背自然的。年輕人:胡說!你是在幫助彆人,你是儘自己所能幫助那些痛苦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女醫生:還有那些希望有一張和張柏芝一樣臉的人,或者應她們男友的要求。年輕人:那天你悶悶不樂是因為這個?女醫生:是。年輕人:那晚你很沮喪,你不會真的信了他的話吧?女醫生:也不能說信,但我當時很慌,不知道怎麼才好。本來我也一直懷疑自己的工作,覺得它毫無價值。年輕人:可你仍然給我做了手術。女醫生:“人生在世,一生不過一瞬,生命變幻不居,感官猶如微弱星火,肉體無非蛆蟲餌食,靈魂乃不安的旋渦,命運一片黑暗,名譽難以捉摸。到頭來,有形肉體似水循環複始,靈魂儘成夢幻泡影。”年輕人:誰說的?女醫生:一千八百年前的一個羅馬皇帝。兩個人沉默著。年輕人: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人!女醫生:我真榮幸。年輕人:榮幸的是我!有時候我禁不住會想,也許那天晚上,我們會有一個孩子,那就是奇跡了不是嗎?女醫生:是。可是,其實,人是受不了奇跡的。年輕人:彆生氣,我是胡想的,我會做許多白日夢。女醫生:我沒生氣。我也這麼設想過。年輕人:真的?我編了很多這樣的故事,你懷了孕,生下個孩子,男孩或者女孩,或者雙胞胎,他有兩個母親,但是沒有父親。我們一起把他帶大。當然我們都會結婚,我們可以四個人住在一起,當然還有孩子們。女醫生:(笑了)是啊,這主意不錯。年輕人:但是沒有,是嗎?那天夜裡你沒懷孕對嗎?女醫生:沒有。我吃了避孕藥,事後。年輕人:這樣。當然,你是對的。女醫生:你做男人其實也挺不錯的。年輕人:謝謝!不過,我傾向認為那還是應該算是同性戀,如果這麼說不讓你傷心的話。女醫生:哈哈,真夠擰巴的,這簡直是我聽過的最擰巴的兩性故事!年輕人:我知道,特彆是,你還要親自給我做手術。女醫生:希望你能諒解,那關鍵的一刀不是我切的,我實在……年輕人:我明白。我知道你需要多大勇氣才能完成我的手術。謝謝。女醫生:不客氣。年輕人把一張紙遞女醫生。年輕人:這個,拜托了!女醫生:什麼?年輕人:主持婚禮的詞。女醫生:好吧。我們試試。(高聲)碧浪達!一會兒再當你的名人,我們需要你。碧浪達應聲出現。他已經恢複了平靜。碧浪達:碧浪達總是隨叫隨到的。女醫生:來,你暫時冒充一下新郎,我們來演習一下婚禮。碧浪達:難道我真的不能當一次新娘嗎?年輕人:當然,你可以,你是新娘,我是新郎!年輕人摘掉了頭上的婚紗,靈巧地盤起長發,戴上頂男士的黑色禮帽。碧浪達從架子上取下他的巨大假發戴上,扶正鬢邊的玫瑰花。一對古怪的新人在女醫生麵前站好,互相挽著手。女醫生看著自己手裡的致辭。女醫生:“今天,我們在這裡見證這個神聖的婚禮。婚姻是社會的基石,是以身相許的承諾,在這個承諾中,兩個人付出自己、也找到自己,兩人彼此分享、共同成長,世間沒有其他關係能夠與婚姻相比擬。婚姻的承諾是身體、心靈,一生一世、天長地久的承諾。婚姻讓我們的生命變得更加豐富,因為婚姻,我們的喜悅得以滿足、我們的思念不斷更新、我們的身心更加堅強,甚至憤怒也消逝得更快、更容易。婚姻能夠鼓勵、引導我們建立新的生命、新的經驗以及在人生各種機遇中,以嶄新的方式,表達我們無限的愛心。在純潔的愛中……”女醫生越念越不自信,念不下去了。女醫生:我的老天,我念不了這種東西,我說過了我不再使用愛這個詞,說著我都害臊了。年輕人:你試試,你再試試!女醫生:我真的不行!你難道不能找一個信這些話的人來主持嗎?年輕人:我就要你!碧浪達:(逗樂)在純潔的愛中,我們的屄和雞巴融為一體永不分離,直到他們乾癟無力……年輕人:碧浪達!看到我結婚讓你不舒服嗎?碧浪達:怎麼會?我隻是……年輕人:不管你們怎麼想,我決定了!碧浪達:當然,你早就決定了,寶貝,你總是有能力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我可能有點嫉妒,但是,是你應得的!年輕人:碧浪達。碧浪達:我隻是覺得你有點變得乏味了,當然,幸福總是乏味的,所以,我可受不了幸福。年輕人和在碧浪達說話,但其實一直注意著沉默的女醫生。女醫生: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主持,我隻能按我的方式說。年輕人:好。女醫生:好吧。女醫生把手裡的紙扔到一堆布料上,沉吟了一會兒。年輕人和碧浪達重新站好,都看著她。女醫生:今天,我們在這裡見證這個的婚禮。為了這一天,新娘,當然還有新郎,挨過了很多艱難的日子。希望他們的努力是值得的。據說好的婚姻激發人天性中好的一麵,壞的婚姻激發人天性中壞的一麵。希望你們是前者,我們所有的人也都這麼衷心祝福。但如果是後者也沒什麼,誰能總那麼幸運呢,不必互相指責,死不認錯,計較自己所付出的,都去尋找更好的,更有益於雙方成長的關係就是。婚姻隻是所有人類關係中的一種,不比彆的關係更好,也不比彆的關係更壞。如果你們都明白這一點,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碧浪達向年輕人湊過去,年輕人卻忽然上前一步,吻住了女醫生。女醫生和年輕人的長吻。碧浪達站得很近,注視他們倆的親吻和擁抱。碧浪達輕聲哼唱白光的《相見不恨晚》,歌聲漸漸悠長起來……碧浪達: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寂寞孤單。走遍人間,曆儘苦難,要尋訪人做我的侶伴,我與你第一次相逢,你和我第一次見麵。相見恨晚,是不是相見恨晚?我正青春,你還少年,我們相見不恨晚!永結同心,不再離散。重新把環境更換。相見不恨晚!三個女人笑成一團。—劇終—2009年3月31日一稿2009年12月18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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