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特帶著阿米莉亞走上一條寬闊的柏油路。他倆走得更慢了。酷熱和體力透支使他們精疲力竭。這個區域的景觀有些眼熟,阿米莉亞認出這是運河路——今天早上他們就是走這條路從郡政府出發到黑水碼頭的命案現場展開搜索的。在前方,她看見帕奎諾克河暗黑的波紋:在運河對岸,是那些她之前曾對露西提出疑問的漂亮房子。她環顧四周。“真搞不明白,這是通往鎮上的主要道路,他們為什麼沒設任何路障?”“他們以為我們會走彆的路,就把路障設到南邊和東邊去了。”“你怎麼知道?”加勒特回答:“他們認為我是白癡,以為我是蠢貨。當你和彆人不一樣時,人們就會這麼想。但我並不是。”“我們不是要去瑪麗·貝斯那裡嗎?”“當然去,隻是不走他們猜的路。”加勒特的自信和精明再一次令她迷惑,不過她把注意力放回路上,默默地繼續走下去。二十分鐘後,他們走到離運河路和一一二號公路交叉口約半英裡的地方——這裡正是比利·斯泰爾被殺害的地方。“你聽!”他低聲說,用被銬住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她抬起頭,但沒聽見什麼。“到灌木叢裡去。”他們溜下馬路,鑽進一叢雜亂生長的冬青樹下。“怎麼了?”她問。“噓……”一會兒後,一輛從他們身後駛來的平板拖車進入視線範圍內。“那是從工廠來的,”他低聲說,“就在那裡不遠。”拖車上的標誌顯示這是戴維特公司的車,薩克斯認出這個曾幫他們研究證物的人的名字。拖車經過後,他們又回到路上。“你怎麼聽見的?”“哦,你得隨時提防,就像蛾子一樣。”“蛾子?什麼意思?”“蛾子很酷,它們能察覺超聲波,擁有雷達探測器般的構造。當蝙蝠發出音束去探尋它們時,蛾子會收起翅膀,突然掉到地上躲避。磁場和電場也一樣,昆蟲都能感覺得到,甚至能感覺其他我們無法察覺的事。你知道嗎?你能用無線電波吸引一些昆蟲繞著轉圈,或是讓它們離開,全靠頻率而定。”他突然沉默了,把頭轉開,保持這姿勢不動。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回頭看著她。“你必須隨時傾聽,否則他們會悄悄走近你身邊。”“誰?”她問,搞不懂他說的是誰。“任何人。”接著他一揚下巴指向馬路,朝著黑水碼頭和帕奎諾克河的方向,“再走十分鐘就安全了,他們絕對找不到我們。”她很想知道,當他們找到瑪麗·貝斯回到田納斯康納鎮時,加勒特會麵臨什麼樣的情況。他們仍會起訴他,但如果瑪麗·貝斯能證明命案另有凶手——那個穿工裝褲的男人——檢察官也許會接受加勒特是為了保護她才將她帶走的說法。在所有刑事法庭上,防衛都被視為正當,或許加勒特能因此獲判不起訴。但那個穿工裝褲的男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出沒在黑水碼頭的森林裡?過去幾年的鎮民命案是否都是他做的,並把罪過推到加勒特身上?是不是他恐嚇小托德·威爾克斯去自殺?比利·斯泰爾是否真的涉入販毒案件?她知道小鎮毒品泛濫的問題和大城市一樣嚴重。接著,她又想到一些事:加勒特能指認殺害比利·斯泰爾的真正凶手——那個穿工裝褲的男人,他有可能也已聽聞加勒特逃跑的消息,現在正到處尋找他們倆,想要殺人滅口。也許他們應該……突然間,加勒特停住了,臉上現出警惕的神情。他猛然轉身。“怎麼了?”她低聲問。“有車,開得很快。”“在哪兒?”“噓……”一道警燈的亮光刺向他們的眼睛。“不!”加勒特哀叫一聲,拉著她鑽入路旁的蓑衣草叢。兩輛帕奎諾克郡的警車飛馳在運河路上。她看不清第一輛車的司機是誰,隻看見坐在副駕駛位的那個人——那個先前幫萊姆架好寫字板的黑人警員,正眯著眼睛看向樹林。他手上拿著一把霰彈槍。開第二輛車的是露西·凱爾,旁邊坐的是傑西。加勒特和薩克斯趴在地上,藏在草堆中。蛾子會突然收起翅膀,掉到地上……警車呼嘯而過,在前方運河路和一一二號公路交叉的路口停下。他們把車停在馬路中央,攔住往來的雙向車道,接著警員都下了車,拿著武器戒備。“是路障,”她嘟囔說,“該死。”“不、不,不,”加勒特驚愕萬分,“他們應該以為我們走彆的路,以為我們往東走才對。他們應該這麼想!”一輛家用轎車經過他們,在路障前減慢了速度。露西揮旗攔下這輛車,向司機詢問了一些問題。接著他們叫司機掀開後備箱,幾個人仔細地檢查。加勒特縮在草堆裡。“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走這條路?”他喃喃說,“為什麼?”因為他們有林肯·萊姆。薩克斯在心中默默回答。“他們還沒有任何發現,林肯。”貝爾告訴萊姆。“阿米莉亞和加勒特不會走在運河路的正中央,”萊姆不耐煩地說,“他們會躲在灌木叢裡,保持低姿勢前進。”“他們已設好路障,檢查每一輛通過的汽車,”貝爾說,“即使司機是他們認識的人也一樣。”萊姆又看向牆上的地圖。“從田納斯康納鎮往西沒彆的路可走了嗎?”“從拘留所那裡,隻有一條運河路能穿過沼澤區到一一二號公路。”貝爾說,但聲音有些遲疑,“不過,林肯,我得說這樣很冒險——把所有人都集中到黑水碼頭區。如果他們真的向東往外島走,現在可能已經穿過封鎖線,我們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這點子是你出的,呃,我覺得實在有點大膽。”但萊姆相信自己是對的。二十分鐘前,他凝視地圖回憶那小子劫持莉迪婭行走的路線——那條通往迪斯默爾沼澤地而不是其他地方的路——他開始懷疑起加勒特綁架莉迪婭的動機。他想起薩克斯今天早上在搜索行動中曾告訴他的話。就這一點,他提出一個沒人能給出滿意答案的問題:為什麼加勒特要綁架莉迪婭?是如佩尼醫生所說,想把她當成替代的犧牲品嗎?然而,儘管他有充裕的時間,但最後還是沒殺她,也沒強奸她。他沒有任何綁架她的理由。這點很奇怪,她從沒惹過他,他對她似乎也沒任何幻想,她也不是親眼看見比利被殺的目擊者。他綁架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接著,他想起加勒特主動對莉迪婭說的話,他告訴她瑪麗·貝斯被藏在外島,還說她有多快樂,根本不想任何人去救她。他為什麼主動提供這些消息?還有在磨坊找到的證物——海沙,外島地圖……露西根據薩克斯的指示,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這太容易了。那犯罪現場是他故意布下的,是經過計劃的,想要利用證物誤導偵查的方向。萊姆痛苦地叫了起:“我們被騙了!”“什麼意思?林肯?”班尼說。“他耍了我們。”萊姆說。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把他們全給騙了,從一開始就是。萊姆解釋說,加勒特在綁架莉迪婭時故意踢落一隻鞋。他在鞋裡放了石灰岩,誘使所有熟悉那個地區的人——例如戴維特——聯想到礦區,而他在那裡又安排那個沾有炭灰的袋子和玉米粒等證物,故意讓他們找到磨坊。按照這些證物,搜索隊自然能找到莉迪婭,而他們所找到的其他證物,又能使他們相信瑪麗·貝斯被藏在外島的一間屋子裡。也就是說,這表示她被藏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藏在田納斯康納鎮的西邊。加勒特的計劃相當完美,但他還是犯了一個錯誤——以為搜索小組得花幾天時間才能找到莉迪婭(所以他才把所有的食物都留給她),到時他已和瑪麗·貝斯躲在真正藏匿的地點,而搜索人員則被誘導到完全相反的外島去搜尋。正因為如此,萊姆才問貝爾從田納斯康納鎮往西的最佳路線。“黑水碼頭,”警長回答,“一一二號公路。”這樣,萊姆才下令露西和其他警員火速趕往那個地點。加勒特和薩克斯有機會通過那個交叉路口,繼續往西前進。但萊姆計算過距離,認為他們以徒步的方式,加上沿途需要提防不被人發現,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應該還走不到那裡。現在,露西從路障點打電話回來。托馬斯把電話接到擴音器上。這個女警察顯露出不信任的態度,不確定萊姆到底站在哪一邊。她懷疑地說:“我在這裡沒看出任何跡象,也已檢查過每一輛經過的車了。你確定嗎?”“是的,”他大聲說,“我敢確定。”不管她心裡怎麼評價這個自大狂的說法,她還是無話反駁,隻能說:“希望你是對的,我們隻有這次機會了。”她掛斷電話。過了一會兒,貝爾的電話響了。他邊聽電話,邊抬頭看著萊姆,然後對話筒說:“有三位警員剛抵達運河路,大約在一一二號公路南方一英裡遠處。他們開始徒步向北往露西所在的位置搜索,把加勒特和薩克斯釘在原地。”他又聽了一會兒電話,再瞄萊姆一眼,然後把目光移開,繼續對話筒說:“沒錯,她有武器……哦,對了,我聽說她槍法很準。”薩克斯和加勒特伏在草叢中,看著經過的車輛排隊準備通過路障。接著,在他們身後,不需要有像蛾子一樣的感應力,薩克斯就能聽見一個聲音:巡邏車的警笛聲。他們看見第二組警示燈,從另一個方向——南邊運河那端——過來。另一輛警車停下,走下三個警察,每個人都手持霰彈槍。他們開始慢慢沿著灌木叢搜索,朝加勒特和薩克斯這裡走來。十分鐘之內,他們就會搜到這兩個逃亡者躲藏的蓑衣草叢。加勒特一臉期盼地看著她。“怎麼了?”她問。他瞄向她身上的手槍。“你會用著它嗎?”她驚訝地瞪著他。“不會,當然不會。”加勒特點頭指向路障那邊。“他們會。”“誰都不能開槍!”她生氣地說。他居然會有用槍的想法,讓她既意外又驚訝。她回頭看向身後的樹林,那裡全是沼澤,不可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穿過。在他們前方,是環繞戴維特公司的鐵籬笆。越過工廠內的草地,她看見有幾輛車停在停車場上。阿米莉亞·薩克斯曾有一年的時間專門處理街頭犯罪。憑借那段經驗,加上她對汽車的了解,使她能在三十秒內輕易闖入並且發動一輛汽車。但即使她偷到一輛車,他們該怎麼開出工廠?工廠是有個供貨物出入的大門,但出口是在運河路上,他們還是得通過路障。她能否偷到一輛四輪驅動的小貨車,開車衝過沒人看得見的籬笆,然後通過野地上的一一二號公路?在黑水碼頭區,到處都是陡峭的山壁和坡度極陡的幾乎直降到沼澤的斜坡,他們能否在不把車弄翻害死自己的前提下逃走?不管他們打算怎麼做,現在都該行動了。薩克斯認定他們已彆無選擇。“走吧,加勒特,咱們翻過那道籬笆。”他們壓低身子,朝向停車場移動。“你想用車?”他說,已注意到他們正要前進的目標。薩克斯回頭望去。那幾個警察隻有一百英尺遠了。加勒特又說:“我不喜歡汽車,我害怕。”但她並不理會。她聽到的仍是他稍早時說過的話,在她腦海中不停盤旋。“他們現在在哪裡?”萊姆問,“那幾個警員開始搜索了嗎?”貝爾拿起電話,重複了這個問題,聽完回答後,他指著地圖G-10區中央的一個點說:“他們已接近這裡,這裡是戴維特的工廠大門。他們正向北移動。”“阿米莉亞和加勒特能繞過工廠往東走嗎?”“不能九-九-藏-書-網,戴維特的廠區有個圍籬,工廠後麵就是連綿的沼澤。如果往西,他們就得遊過運河,而且說不定遊不到對岸。無論如何,那裡什麼掩蔽物都沒有,露西和特瑞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們。”等待是艱難的。萊姆知道薩克斯會抓撓自己的皮膚以減輕焦慮,這是顯而易見的結果。這是壞習慣,沒錯,但他多麼羨慕她能有這種行為能力。在萊姆出事前,他會以踱步的方式來緩解緊張,現在的他卻什麼也不能做,隻能盯著地圖,愛莫能助地想著她現在處境的危險。一位秘書把頭探進房裡。“貝爾警長,州警察局二線電話。”吉姆·貝爾走出房間,穿過大廳接起電話。他講了幾分鐘後,快步跑回實驗室,興奮地說:“找到他們了!他們追蹤到她的手機信號。她正在移動,在一一二號公路上向西走。他們已通過路障了。”萊姆問:“怎麼可能?”“看來他們似乎溜進戴維特工廠的停車場,偷了一輛小貨車或四驅車,在荒野裡開了一段路,然後才回到高速公路上。嘿,這得需要很好的駕駛技術。”不愧是我的阿米莉亞,萊姆想。這個女人可以把車子開上牆……貝爾繼續說:“她打算把車丟掉,再換另一輛車。”“你怎麼知道?”“她用手機聯絡赫伯斯福斯鎮的一家租車公司。露西和其他人正從後追趕,暗暗跟蹤。我們正和戴維特的員工聯絡,調查停車場裡誰的車不見了。如果她的電話再多打一會兒,我們就不需要讓車主描述那輛車的特征了。隻要再多幾分鐘,技術人員就會探測到她準確的位置。”林肯·萊姆凝視著地圖——雖然這張地圖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過了一會兒,他才歎了口氣,輕聲說:“好運。”但這聲祝福究竟是給追捕者還是獵物,他倒是沒有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