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滋生有很多種,相處的時間越長,生活的點滴漸漸於江離心中清晰。而情感有如蔓藤糾纏,越來越緊密。第一場冬雪,令萬花林成了一片銀白。江離在雅居裡看沈鬱畫畫。沈鬱垂眸執筆的樣子,讓我想到了書生朱孝廉。我承認,他比朱孝廉更優秀,但他不能像朱孝廉那般令我心動。各有各的念,各有各的情。“這是什麼地方?”江離問他,他畫的是一座塔,精工華美,那是雕琢出的精致。“七重天。”他說,“我的家鄉在鳳台,那裡有座塔名七重天。傳聞本是上天的火獄囚籠,每一層是一重火獄,內有熊熊烈火。”“誰被關在那裡呢?”江離托著腮幫子,支肘坐在他的邊上喃喃問。窗外白雪紛飛,屋內爐火更盛,溫暖如春。“傳說人執念太劇,就會生出心魔。心魔脫離人身不受控製,便在人間肆虐,於是上天在人間建七重天塔,目的就是焚儘心魔。”“真不是個好傳說。”“其實隻是一座普通的塔,內裡皆是黑石板砌的,所以才有這麼個塔中有火牢的傳說。”沈鬱笑笑,“不過那裡的景色很美。鳳台有湖,七重天建於湖心。每至春季,遊人如織。”“萬花林以東,還有東海呢,不比湖更大?”江離故意說,每每他提及故鄉,她總會莫明的恐懼,怕他就此離去。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越長,就越害怕!我能看的出來,因她的表情總是那樣簡單淺顯。她的擔心並非無道理,沈鬱像是一隻鷹,他的停留隻是暫時,縱然此時他溫脈平靜的呆在她的身邊,但誰又能保證下一刻他又會有什麼樣的決定?江離想留下他,但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法。於是,她不再教他法術。他太強了,再教下去的話,也許很快就會比她更強。她害怕連強留都做不到,索性不再教了。我有些心疼,簡單的江離啊,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更無法確定沈鬱的心。隻好用最笨的方法,阻止他變得太過強大。沈鬱看著她懨懨的樣子,放下筆,向著她伸出手,寬厚的手掌帶著刀繭。揚起挺秀的眉,笑的如沐春風:“我的命是你救的,答應你的事還沒做完,自然不走。”江離不知不覺,她的手便探將出去,被他牢牢的握住:“做完以後呢?”沈鬱說:“你還要成仙嗎?”江離愣了一會,臉越來越紅,卻有些垂頭喪氣:“若我不成仙,還能做什麼呢?”證道求仙,一向是她的唯一所求。但現在,連她自己都不確定了。沈鬱笑了,看她的眼睛裡,多了一分柔軟與眷戀:“你想跟我去鳳台嗎?”江離的五官濃豔而表情豐盈,一嗔一笑皆是如此真誠。她的真心,一直放在顯而易見的地方,透過她的眼睛,完完整整的表達出來。她也笑了,笑時宛若孩童天真。她認認真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說:“好!”這,算不算是表白呢?我想,這段日子於沈鬱而言,也是人生之中極為難忘的經曆。他是一個將軍,是一位臣子。他有他的使命,他有他的信仰,有要效忠的對象,也有要鏟除的敵人,更有至親在家相候……某一刻,我倒是很能理解他。每當沉浸在某一種狀態太久的時候,都會覺得疲倦。若此時有了新鮮的吸引,都難免會受其影響。99csw.比如萬花林中的所有姐妹……這種影響,有時隻會是一時的遊移迷戀,或者隻是單純的好奇。比如百合、雪蓮、丁香。她們是對外界好奇,對男人好奇,對那所謂的情與愛好奇。孟龍潭於她們來說,顯然還不夠分量。這份好奇萌發的愛,顯然還很淺薄。而有時,便會從中尋到某種契機,或者找到靈犀,甚至發現更多的東西。那些遠比一時的好奇或者顏色的吸引更為的長久和珍貴。比如雲梅於石妖……不由又想到了自己,我和朱孝廉,算是哪一種呢?自畫境中,我可看到他們經曆的每一個細節,可以聽到每一句對話。但我實在不擅於剖析內心,隻從這些,我很難分辨沈鬱對於江離究竟是隻是一時的好奇,還是某種執願的萌始。我一直不能確定的是,沈鬱留在萬花林的真正目的。或者他也身心俱疲,想借機會放鬆一下。或者是因江離與他所見的女性完全不同,激起了他的探究之心,縱然沈鬱並非是個年少輕狂,且是個見多識廣的成熟男子,但也難免要被這樣的女人吸引了去。又或者,他正在籌謀反撲,正在養精蓄銳。學習招法,無異讓他如虎添翼。我實在不願意去想到這一點,但事實擺在眼前。沈鬱留給了江離太多的東西,唯獨沒有留下自己。江離變成了姑姑,萬花林成了畫中之境!她又回到了這裡,又用著最簡單執著的方法守護著這裡一草一木。用力量去守護自己的一切,占有自己想占有的東西。她學會了霧化兵甲術,並將其遍布林界各地。她學會了脈引傀儡,聆音攝魂。甚至東海之中,也多了一個火獄牢籠七重天!隻不過,那塔是完全倒陷在海深處。因為,那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傳說。它不該成為美好的風景,隻配在海底的深處不斷的燃燒。姑姑開始借此為布陷阱,吸引人間的男子進來殺戮。不因取樂而殺,不因貪婪而殺,不因愛惡而殺……姑姑,違背了當初江離最初的執著!這一切,都是因沈鬱而起的。不明白的是,姑姑如今手中的金仗是哪來的?何以這仗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顯然江離是沒有這東西的,還有金甲羽,刑天獸,這些東西又是如何衍生的?懷著這樣的疑惑,儘管已經知道了江離和沈鬱之間的結局,我還是要看下去!但我的心,很疼。雪山之上的終年積雪,彙以萬花林的靈氣形成了雪妖。雪妖令寒冬長駐雪山一帶,將那裡變成了它的禁地。雪妖貪虐,妄圖將整個萬花林據為己有。而利於它的時機,隻有每年最冷的一個月。“它是要將大雪覆蓋整個萬花林,將這裡完全的冰封。”江離站在扉門邊,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這場雪已經下了三天,它快來了。”“它每年都要這樣嘗試一次嗎?”沈鬱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在霜白之下,他的五官異樣的清晰精致。唇角微微翹起,“精神可嘉。”“因為這裡,凝聚了我師父的靈息,有我師父的靈骨。憑它現在的本事,是不可能將其中的靈力完全吸收的。但它可以借助寒冷的氣候,先將這裡冰封,再慢慢附著於上。”江離說,“不過,我師父具有煥日神通之力。就算她已經元靈歸天,肉身所含的力量仍舊不是一個小雪妖能吸收的儘的。”“它雖吞不儘這力量,但心向之。這是它的貪婪。”沈鬱看著江離堅定的神情,眼中笑意分明,“你也有你的堅持。”他握緊手中的雪花,掌心的溫度將它融化,既而蒸騰出淡淡的煙霧,這幾個月,他隻學了初級的心法。但靈性掩不住,正隨著他的力量,慢慢的滋長。江離說:“它如果將萬花林全部冰封,那麼這裡的生靈將再無所依。就算每年都要跟它苦苦對抗,我也在所不惜。既然能將它教化,那就用火焰讓它淨化!”他拉住她的手,掌心溫暖傳遞。看著她的眼睛:“走吧。”霜天晶地,兩個身影相攜並行。人間最美的圖畫,不過如此!沈鬱和江離走出竹林,沿山穀向雪山進發。離開結界的保護,暴雪宛如白幕,簌簌有聲。那份徹骨極致的寒冷,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骨子裡一陣陣的凝凍之痛。“以前我都是在結界內,召喚藤木附地催生。借此築出木牆,以阻擋它的雪暴流!”大雪很快便積了厚厚的一層,埋到了兩個人的膝窩。江離是毫不猶豫的跟著沈鬱走出了她認為的最有利的地方,但出來之後,她還是把自己以往的經驗跟沈鬱說了一下。“那樣打,你不僅費力,又不能真正傷到它。知道它為什麼如此不堪教化,而且自大成狂,認為自己肯定能得到一切?因為縱容。”沈鬱說,“你這種打法,對它而言,就是縱容!”江離聽了不語,若有所思。“區區凡夫俗子,還敢出來大放厥詞?”連聲音都能讓人有寒痛之感,果然是雪妖啊!我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男子的形象。白衣白發,慘白麵容。惟得一雙赤紅的眼,濃豔如血。長長的山穀,我對這一帶的環境也算是熟悉,該是玄武穀的中央,兩邊都是高聳的山壁。隻是此時,不見一絲綠意,皆被白色所替代。江離跟雪妖交手過多次,卻也是頭一次見它以人形之態出現。先下手為強,所以江離的反應是相當快的,她雙手一招,火焰已經纏上掌心。身姿輕靈如燕,翻掌就拍向雪妖。但沈鬱的動作更快,他居然在她跳起的一刹那突然探手抓住了她的腰帶,接著借力向後一甩。江離的身體生生的在半空劃了一道弧,掌心發出的火球失了準頭,轟轟兩聲便砸在一側的山壁上,引得滑落大團的雪塊!待她飄飄的落下,一臉又驚又怒的轉身再看的時候,沈鬱已經拎著刀衝了上去!踏在厚重的積雪之上,卻不減他的迅疾。飛速前衝的同時,沈鬱手腕翻轉,另一隻手在刀刃上一抺。血光頓現,既而發出灼烈的紅色光芒。他漆黑的長發與黑色的錦袍相映,他的容顏清冷而俊美,眼睛若深潭。雪妖雙臂舒展,像是等待他衝進自己的懷抱,大團的雪花飛舞絞纏,形成巨大的彎拱雪流,將沈鬱上下左右,團團包裹!“沈鬱!”江離的聲音撕心裂肺,儘管她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衝向前去,還是被攔在雪流之外。她的靈力勃張,情急之下的潛力爆發是相當驚人的。我曾被姑姑那樣的逼迫,最明白這滋味!此時的江離,定然是心亂如麻。這是姑姑的回憶,當然看不到沈鬱在雪流之內的情況。我也隻能看著惶惶無措,隻能拚命用最笨的方法一次次衝擊雪流的江離在外大吼大叫。她從未這般施放自己的情感,我知道此時她一定近乎崩潰。沈鬱曾答應要幫她,但她又如何願意他用這種方法!祭血引火,借身提溫。在沈鬱用刀劃破自己手掌的時候,江離就明白沈鬱為什麼要讓她出來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