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龍潭笑嘻嘻的說:“朱公子大可去求功名,去濟世利民。我可是要在這裡與美人相守的。”一邊說著,眼睛已經自我轉向了姑姑,翹起嘴角帶出些浮浪的神情來:“挑誰都可以嗎?”姑姑迎著他的目光,戲謔一笑:“沒錯,誰都行。”“你呢?”孟龍潭看著姑姑道,我邊的姐妹開始竊笑起來。百合崩不住,笑的聲音最大,讓丁香狠擰了一把老實了。姑姑不為所動,十分容忍姐妹們的放縱。她唇角微揚,而眼神清冷:“娶了我,便掌了這裡的一切,你倒是挺會計算的。”孟龍潭哈哈笑了兩聲,並沒半點讓人拆穿的尷尬,轉而向著我說:“既然不能挑你,便選她好了!”我的指節微曲,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投過來,我想一巴掌把他的臉拍成爛泥。“不行。”聲音並不是姑姑,我詫異,卻看到朱孝廉那雙有些急迫的眼眸,剛才不是飛了神走了思?這會子卻替我說起話來?孟龍潭滿臉不快的說:“姑姑還沒發話,你倒來攙乎,我偏要挑她,如何不行?”朱孝廉的目光很快從我身上移走,有些倉促。他雖然有點冒失,但並非不懂理,不管他是教我真誠,還是表現出來防備,都總有一套一套的理。但此時,阻止孟龍潭挑我為妻,可是沒什麼理由了。他說:“就是不行,她就不行!”完全不講理,但我的心情卻突然由陰轉晴。好生的奇怪啊!姑姑瞥了我一眼:“她的確不行,她是這裡管事的。你挑了她,誰來替我辦事?這裡美人多的是,再挑一個吧?”我看著朱孝廉,但他卻不肯再看我了,仿佛替我渾不講理的說了一句話後,又開始神遊太虛去了,我的心情又馬上由晴轉陰,看來我清心是白練了。覺得這樣挺沒有意思,一向不會表達的我,如今連心情都琢磨不透了。昨天我明明想問他很多事,我想知道他如何又能帶了人進來,當時也對姑姑怪異的態度有些不安,雖然當時並沒有想到姑姑會如此作為。本該趁那個機會與他細細討論一番,幾個婢女,我想讓她們聽不著看不著太過容易。但卻偏偏在他止了話頭後,也再說不出什麼,默默的又跑回到了竹林練了一晚上的功。我已經無法理清自己的心情了,這兩天也怪的不是一般二般。明明不高興他那樣與姑姑推杯換盞,但知道他是裝醉,也不高興。開始覺得他一點也不在乎牡丹,我很不高興。得知他其實很在意牡丹,我又不高興。今天他明明幫我說話,卻又躲閃我的目光,讓我一會高興一會又不高興。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心情總要跟著他起起落落。我想,以後清心得加倍練才成。“我就選她吧!”我又聽到孟龍潭那特有的大嗓門,睨眼過去,看到了他正托著雲梅的下巴。雲梅跳完舞,就一直冷冷的站在隊列裡,她不像百合幾個有那份好奇,但此時她竟偏讓孟龍潭給揪了出來。雲梅側對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指尖,我想到了那個石妖。姑姑很滿意,馬上讓人準備盛大的婚禮……姑姑還真是心急!姑姑一聲令下,姐妹們連同婢女們皆行動起來,便有不儘之處,還有女兵可以差遣。偌大的茶居,極快的變得一片通紅明耀。琉璃燈,明珠角,白玉廊橋金繡毯,便連茶居之外的林間,也都星火連天,直將這一帶,耀得絢如白晝。恨不得攬儘一切奢豔。此等的富貴,怕是連人間也少見。孟龍潭四下顧看,皆是驚豔迷戀。他裝點一新,披紅掛彩身直如白楊,滿臉笑容,意氣風發。姑姑還送了一把寶刀給孟龍潭,上麵的藍寶碩大閃亮,晶瑩耀目,映出一片妖饒。孟龍潭笑的見牙不見眼,高高興興的拉著同樣打扮鮮豔通紅的雲梅拜堂。鼓樂喧天,爆竹聲響,震得一眾姐妹捂耳歡叫,一張張臉都被這滿室的紅映如桃花開!姑姑環視四周,笑意輕淺。隻是那眼神,又重歸昔日霜色。我站在姑姑的身邊,聽她像是對新人,又像是在對我說:“雖然是辦的倉促了些,但放到人間去,豪宴奢婚,也不過如此。”一眾姐妹側立堂室兩旁,似是看的如癡如醉。一時聽百合說,今天新郎官好生的威武。一時又聽海棠說,雲梅姐姐今天這身衣服真漂亮。一時又聽雪蓮嘲笑海棠,你也想嫁了吧……大家鬨成一團,你推我搡好不快活。我看著滿室通紅顏色,看著意氣風發的新郎,看著紅紗罩麵不識表情的雲梅,看著一眾欣喜好奇的姐妹們,隻覺得像是一場鬨劇。算了,我還是去練我的清心吧。我彎腰向姑姑請辭,她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說:“怎麼,你對這些沒興趣嗎?”我低聲說:“前些時日辨氣有差,以至在道場出了差錯。弟子資質平平,惟得以勤補拙。”姑姑靜了一會,看著我道:“勤奮些,總是沒錯的。我沒看錯你,去吧!”如獲大赦,我悄悄的自側門往外走去。剛一出去,竟看到朱孝廉拽著後夏也悄悄的退出來。見到我,朱孝廉愣了一下,問我:“你怎麼也出來了?”“我還有事。”他聽了點點頭說,向我解釋:“裡頭太鬨了,我打算回……”我向前一步,盯著他道:“既然不喜歡,何不就此離開?”姑姑是真心想讓姐妹們曆曆這紅塵滋味,還是彆有打算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她對男人的憎惡,外界的厭煩,以有男女之間的所謂的情感的排斥從來沒有變改過。不管她笑的多麼燦爛,不管她的態度有多麼的溫和,不管她將這排場鋪展的有多麼轟轟烈烈。那眼底的霜凝從不曾散過半分,就算她醉到一塌糊塗,眼神都開始渙散的時候,那霜色依舊固執的盤桓在眼底的最深處。姐妹們看不出,是因她們已經被這等新鮮迷了心。雖然她演的逼真無比,但我心知肚明!不是我看的多清楚,而是事實隻有我知道。她隻字未提放過牡丹的事!仍呆在這裡,絕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他也根本沒有本事去救牡丹。聰明些,就該趁著姑姑現在尚有心情玩鬨的時候,儘快離開。他看著我,突然問:“你是不是知道牡……”“不知道!”我打斷他的話,再不敢看他的眼睛。逃也似的往林子深處而去。這是什麼地方?不管屋裡再鬨再亂,姑姑的心神從未被甘擾過。明明想著去練功,但卻不知不覺的,跑到雅居裡來了。姑姑從來不善男信女,她的慈悲隻對著服從她的人展現。朱孝廉,他沒有被聲色所迷,不像那孟龍潭霎時就暈頭轉向。他仍牽掛著牡丹,單憑這些,當初放他走就是值得的。他那雙眼睛清澈無比,這樣的人,不該淪陷在這個地方。趁著婚禮喧囂,我至少該去再勸勸他!雅居空無一人,書桌上攤滿了紙張,上麵寫滿了字,墨跡猶新,顯然他剛回來過又出去了。他的字有如他的人,宛如修竹林中傲,仿佛霽月皎皎灑落銀光霜華。那上麵反反複複皆是一句:一念起而情生。心頭微微泛熱,一念起而情生!情這個字,發乎於心,時間亦難與其相爭。隻在瞬間侵襲,要來要去,皆不由人!伸手微微拂過,仿佛他那輕淺的笑容。時而魯莽時而狡黠,時而又拘憨時而又張狂,那張臉,由是自腦中清晰。複再見他的時候,確是無好言過。隻因我心先亂,起起落落,一直找不到根由。原是因此嗎?一念起,而情生!心下閃動間,我躍出林外。憑風而翔,見月如眉彎,空氣裡是清新的草葉香,一如他淡淡如梅,笑迎春風來。這裡的梅,永遠不會零落,這裡的月總不見圓。但他那裡的不同,他說過,他那裡二月梅開,拒卻嚴寒綻紅點綴。冰雪消融,梅迎春歸,便是百花盛放之時。他說當我是朋友,告訴我人間囂囂。我一直都不會表達,總是莫名其妙的且悲且喜。本以為我們隻是一麵之緣的朋友,萍水相逢,我因牡丹而助他,他因牡丹而誤入了我的房間。短短一唔,從此再無瓜葛。但冥冥有定,他居然去而複返。我本該欣喜,該與他把酒言歡。怎奈姑姑心思有異,讓我的焦灼,點滴增聚哪還顧得半分喜悅心腸?明明急著想讓他走,卻又不舍得他走。明明該高興他來,卻又極恨他這般來!如今見他寫的,一念起而情生。突然很想問問他,我這般瘋瘋癲癲,算也不算?朱孝廉和後夏的氣息並不難尋,黑夜裡也無礙我的視線。兩人的影子在前麵跌跌撞撞,月亮藏在雲朵裡,互相攙扶姿態在我看來很是溫暖。我揮袖彈指縱開琉花火,空中像是點起萬盞燈,霎時前路變的通明。兩個人的目標,果然是殿前道場。那裡有姑姑的法陣。他們當然不可能進的去,兩人剛一近前,便自煙霧之中顯現出四個女兵來。冷冷的伸臂攔阻,輕聲道:“此為道場禁地,二位請離開!”朱孝廉整整衣衫,施禮道:“在下來找一位朋友,當初就是與她在這裡見的。”“此為道場禁地,二位請離開!”我看著頗覺好笑,這是姑姑的法陣摧出的女兵具象,翻來覆去也隻是那麼一句話。朱孝廉就算跟她們扯破了嘴皮子也沒有用。但他自然不知,對方的冷漠並沒有讓他退卻,仍好言好語的跟人講道理。得到的答案永遠就是那一句!肋下三分像是讓人搔了癢,看他的傻愣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朱孝廉這個時候的冒失勁又來了,竟擺出一副不讓他進去就不走的倔驢相,一見好言無用,索性拉了後夏就想往裡闖。當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呢,但就是怪了,便是他這般,我也覺得順眼。眼瞅著阻陣就要轉變成殺陣,我無法再袖手旁觀,隻得跳出去不動聲色的施了個安陣訣,登時那四個女兵向著他們施禮便漸漸退於黑暗之中不見。兩人目瞪口呆,渾然不知發生什麼事的窘相。我故意拍了拍手,他們聽到了聲音猛的向我看來,那表情出奇的驚詫,仿佛我是從天而降金光閃閃的英雄。“我說什麼她們都不理,怪不得突然走了,原來是你幫我啊!”朱孝廉一臉的驚奇,嘴角卻飛起弧度,剛想往道場走,卻讓我一把給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