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山雨欲來(1 / 1)

長安道 江湖夜雨 2534 字 1個月前

鳳儀宮中,韋後、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人正在密議大事。宗楚客麵帶憂色,說道:“今日早朝時,跳出來一個芝麻小官,小小的許州司兵參軍叫燕欽融的,竟然大放厥詞,惡毒攻擊皇後及公主。聖上仁慈,竟不置可否。我氣憤不過,當他下殿後,我給韋播使了個眼色。韋播派出一個壯士,抓小雞一樣把他舉起來一丟,那人脖子撞在石階上,當場死了。然而,聖上當時的臉色極為難看,瞪了我一眼。我回去後茶飯不思,想來我這兵部尚書也當不長了。”韋後卻笑道:“皇帝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我力保你宗愛卿,就如倚枕泰山,又有何憂慮?”宗楚客說道:“皇後此言極是,但前一段我們私練的軍兵,被一隊來曆不明的‘鬼兵’儘數屠戮,我想這些人十有八九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人。如此看來,我們的處境也很危險啊。”講到這裡,宗楚客壓低了聲音,說道,“俗話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當年玄武門之變,要不是太宗下手快……我們還是儘快動手,殺掉此二人。”韋後躊躇道:“皇帝雖然諸事順從於我,但誅殺太平公主和相王一族,他卻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宗楚客奸笑道:“我們可以找個機會,趁皇帝離開長安時,矯旨命禁軍將此二人殺死。皇帝回來後,正所謂‘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為熟飯,皇帝也沒奈何了。當年漢高祖詐遊雲夢,呂後就在未央宮誅殺了韓信。”此言一出,宗楚客覺得有些不妥,心想這樣說不免有把韋後比作呂後之意,但也不好解釋,以免越描越黑。他偷眼看去,見韋後臉上流露出嘉許之意,並未留意這一點。安樂公主更是拍手叫好,又說道:“宗尚書,不如趁勢把李重福和李重茂這兩個賤婢所生的狗崽子也殺了,這樣父皇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封我為皇太女了。”這兩個兄弟,並非韋後所生,而且韋後還懷疑當年李重潤被武則天杖殺,就是李重福告的密,所以此二人深為她所忌。宗楚客聽了,心中一驚,心想將皇帝的後嗣儘行屠戮,這如何使得?中宗雖然昏庸,但這斷子絕孫的事,豈肯答應?但拘於安樂公主的氣勢,當時也不好反駁,隻好應著。武延秀說道:“皇上除了冬季喜到驪山溫泉宮巡幸,其他時候很少離宮,我們怎麼才有機會呢?”韋後略一思索,說道:“此事易辦,過一段就是盛夏的時光了,天氣必將暑熱難當,我會力勸皇上去嵩山避暑,他肯定會聽,你們就可以安排大事了。”宗楚客心領神會,起身告辭離去,韋後特意起身,親自送他出宮,又著意囑托了一番。宗楚客受寵若驚,再三拜謝而退。回得宮來,見安樂公主正在和武延秀竊竊私語,韋後問道:“你們小兩口又在嘀咕什麼?”武延秀忙說:“公主惦記著端午節鬥草的節目,要我幫她想一個製勝的法兒。”韋後有點不悅:“眼下有天大的事要籌劃,裹兒你心裡還隻是些玩鬨的瑣事,就這樣,還當什麼皇太女?”安樂公主也不生氣,笑道:“軍國大事有母親您和宗尚書,這些我也不太懂,您看父親身為皇帝,不也整天玩鬨,又是鬥雞,又是馬球,前不久還讓大臣們騎馬在芳林園摘櫻桃。”韋後歎了口氣,心想女兒這一點確實是隨了她父皇的脾性,當下揮手讓她和武延秀退下。忙了這大半晌,韋後感覺有點餓了。於是她派人喚來楊均,問道:“前一日做的那種湯餅,再做一碗來。”楊均答應,隨即呈上一碗剛做好的湯餅,媚笑道:“蒙皇後前日誇獎,我已天天準備,好讓皇後隨時享用。另外我又添加了不少滋味,請皇後玉口品嘗。”韋後嘗了一口,讚道:“滋味不錯,這是如何烹製的?”楊均喜形於色:“多謝皇後誇獎,這是為臣從西域胡商那裡特意調製的香料,又佐以羊羔、鹿胎烹煮後的湯汁,又以香蒲、鮮筍、紫蔻、砂仁、肉蔻、良薑等吸掉膻味……”韋後一擺手,說:“我還想學來做給皇帝吃呢,不想卻這樣麻煩。在房州時,我經常親手做湯餅給皇帝吃,現在皇帝口味刁了,吃不慣尋常飯菜了。但你這個湯餅,實在不下於珍饈美味。”楊均賠笑道:“這事容易,什麼時候皇後想用,就吩咐為臣做好,皇後您呈上去,就說是親手調製,有何不可?”韋後笑道:“也好,看何時皇帝有興致吧。”中宗近來也是心煩意亂,安樂公主屢次糾纏,要求加封她為“皇太女”。自己又不是沒有兒子,雖然長子懿德太子李重潤被則天女皇杖殺,三子李重俊作亂被殺,但還有二子李重福和四子李重茂。他們雖然不是韋後所生,母親又是身份低賤的宮女,但按禮法,卻也是堂堂正正的皇位繼承人,哪有將女兒立為皇儲的道理?何況安樂公主驕橫霸道,難以服眾。因此唐中宗這一回極為少見地斷然拒絕了愛女的非分要求。安樂公主大為惱火,一事不成,又生一事。她又纏著中宗,想將昆明池收入她的私園之中。中宗一聽,也皺起眉頭,大感頭疼。這昆明池曆來是長安士民們共同遊玩的地方,突然毫無道理地納入公主私宅,豈不令天下大嘩?而且,近來有不少官員上書,彈劾韋後和安樂公主種種淫亂不法的行為,中宗一概壓下不問,這已讓他十分為難,這時候如果再行此事,豈非火上澆油?安樂公主氣憤之下,當下命那個曾經為她拉車的司農卿趙履溫征收長安民宅數十畝,強行拆除後,挖成大池,名為“定昆池”。趙履溫率領一群凶神惡煞的吏卒,將不願搬走的百姓用大棒趕打出去,然後將房屋搗毀推平,開辟為安樂公主的池苑。一時間,長安百姓怨聲載道,中宗得報後,卻也隻得姑息不問。這一日,已是臨近傍晚的時分,唐中宗登閣眺望。隻見遠處黑雲翻卷,烈風襲來,吹過空蕩的回廊,發出尖厲的呼嘯聲。內侍小聲勸道:“陛下,此處風急,回宮歇息吧。”然而,中宗卻一擺手,仍舊立在風中。正在此時,忽然有人通報:“上官昭容覲見!”中宗心頭一陣歡喜,上官婉兒,這個機敏靈巧、善解人意的女子,總是像春風融化堅冰一樣讓自己心懷大暢。他忙命宮女們置下酒果茶點,要和婉兒暢飲敘談。然而,中宗回頭看時,隻見婉兒卻全然沒有了往日那種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而是臉色凝重,悵然蹙眉。中宗有些愕然,開口問道:“上官昭容,出了什麼事情?”上官婉兒強顏微笑:“陛下放心,並無什麼事情。隻是我見這一場風雨來後,這姹紫嫣紅的春光,就要被洗去了,留下的隻是一地殘紅,故而惆悵。”中宗聽了一笑,有些釋然:“原來如此,但花兒謝了明年依然能再開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婉兒悵望著雕欄外的風雨,接著說道,“這是一個叫劉希夷的書生寫的詩,確實很精悍。細味此詩,‘花相似’,花也隻是相似而已,今年的花,一落之後,永難再見。”婉兒轉目看去,隻見中宗神色鬱鬱,鬢發斑白,心中驟然生起一股悲涼之情,仔細想想,正是對麵這個被世人譏笑為懦弱天子的他,給了自己從未有過的榮光與權柄,而如今,種種跡象和直覺都在告訴她:他現在正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然而,婉兒卻不能夠為他做什麼,現在已是即將出現終極對決的時候了,她無可選擇。韋後和安樂公主是很難取勝的,在溫泉宮時,安樂公主那咄咄逼人的樣子,還浮現在眼前。所以,她現在不能告訴中宗,告訴他潛伏在他身邊的種種危險,她隻有長歎一口氣,舉杯向中宗勸酒。中宗飲了幾杯,看外麵風雨如磐,花葉凋零,也黯然神傷地說:“朕當年離開房州時,路上碰見一個老和尚,向朕講了好多佛理經文。記得他說起‘惜緣’一事,他說世上的機緣,都是一觸即逝,就算是再遊某地,再遇某人,和過去也是大有不同了。朕當時懵懂不明,現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婉兒淒然一笑:“陛下是不是覺得今天的婉兒有些變了?可能是今天的風雨讓我變得傷感了。以前麵見陛下時,婉兒都儘量抑製自己的情緒,今日才是坦誠相對。”中宗舉杯說道:“好,好。朕已日日衰老,如此興會,有一次,少一次,上官昭容,今日須拚得一醉。”檻外的風雨,越發變得猛烈了。長安休祥坊的一處院落中,李煊身披蓑衣悄然而至。急風吹動庭中的花枝草樹,灑落了一地的殘紅敗葉。他徑直來到西南角的一間碾房中,推開上麵的青石碾盤,下麵的半塊石碾中間出現一個圓圓的孔洞,隻有碗口粗細,往下看時,黑沉沉的什麼也看不到。李煊對著這個孔洞喊道:“青烏先生,我是李煊。我、我對你並無敵意,這次是前來看望你的。”反複喊了幾次,都不見有人回應。李煊納悶道,我看黃泉地肺的總圖,這裡應該就是“勾陳絕域”中開陽窟的通氣孔道,據查問,還有幾撥人奉命給青烏先生一天送一次飲食。難道自己找圖時有錯誤?李煊掏出圖來,又仔細看了一回,確實就是此處。李煊又對下麵說道:“青烏先生,和您相處這幾個月,時日雖短,但向您問棋學劍,獲益很多。在李煊心中,始終將您當師友看待,您外冷內熱,不喜歡和生人多談,但我卻覺得您並非陰險之人。希望能儘快洗清您的冤屈,還您清白。”說罷,李煊側耳傾聽,卻始終沒有聽到有回應。隔了半晌,他歎了口氣,又取出一個青布小包裹,用長繩拴住,一邊緩緩地放了下去,一邊說道:“這裡麵是您最喜歡吃的牛脯,是新烤的,還有一瓶您平日裡常喝的新豐清酒。”李煊放下酒食,一回頭,卻見賀蘭晶正佇立在他麵前。看到李煊神色尷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賀蘭晶歎道:“你心腸很好,對人也是極有情義,但你千萬不可自作主張放青烏先生出來。放虎容易擒虎難,這可不是鬨著玩的。”李煊一臉的憂鬱,說道:“難道青烏先生就永遠再難見天日了嗎?”賀蘭晶也有些難過,勸道:“當我們大事已成,執掌天下大權,江山穩固之後,就可以把青烏先生放出來,寬恕他的罪過,讓他自在雲遊,也算是對得起他了。”“這倒也是,”李煊一時豁然開朗,但隨即又轉口說道,“隻是,我感覺青烏先生性子剛硬,隻怕他想不開……”“青烏先生、青烏先生!”李煊又往井下大聲呼喊了幾次,但是仍然無聲無息,賀蘭晶撐開一張大大的油紙傘,柔聲勸道:“走吧,我們還要趕到厚土殿中議事呢,明天再來看他,好嗎?”李煊默默地呆坐在地上,看著屋角滴下的雨水,突然很想哭出來。黃泉地肺的厚土殿中,地母夫人正召集眾人商議要事。前一日,賀蘭晶從五兵神窟的韓王銅像的腹中找到了明崇儼的回信。上麵並無一字,而是一張詳細規整的地圖,看樣子,似乎是從某處的石壁上拓下來的。大家研讀後發現,韓王像的腳下,另一有一條密道,蜿蜒曲折地通往更深的地下,盤旋彎曲十多處後,末端畫著一個石碑形狀的符號,另一邊用鳥篆字體標出三個字。賀蘭晶說:“我抄下後,分彆問過兩個精通上古文字的人,是‘禁魂碑’三字,看來不會有誤。”地母夫人沉吟道:“大家說,那李世民當年將高祖皇帝葬在此處,有沒有可能?”計婆婆插言道:“我覺得此事大有可能,這個地方據我們猜測,是當年秦始皇埋葬六國國君的屍骨之處。秦皇當年崇信方士,肯定會選擇一處極為陰煞凶險的葬地,將六國君王的冤魂禁錮深鎖。那李世民選擇此處,一來能禁鎖高祖魂魄,二來有現成的地方,不用再大興土木,耗時費工事小,驚動世人事大,所以這個地方實在是天造地設,再好不過了。”大家聽了,也都覺得很有道理。簾幕後,地母夫人又說道:“如今我們得了高祖的傳國玉璽,如果再能深入此墓穴,取得高祖皇帝的遺詔,那時號令天下,大事不愁不成。”眾人聽了,無不歡欣鼓舞。李煊卻道:“我們這樣去打擾高祖皇帝的陵寢,是不是有些太不敬了?”地母夫人笑道:“要知道,高祖皇帝臨終時的心願就是能將此密旨詔告天下,而且,李世民選擇的這地方,是鎖魂禁魄的陰煞絕地,讓高祖皇帝的遺體放置在這裡,他如何能安眠?當我們執掌天下後,定當擇吉地重修獻陵,遷葬高祖皇帝。”李煊聽了,覺得有理有據,當下再也無可辯駁。賀蘭晶忽然想起五兵神窟附近那些“陰山鬼兵”來,她不無擔憂地說道:“那些軍兵行蹤詭秘,威猛難敵,如果他們忽然出來,伏擊我們,倒是十分麻煩。”爾朱陀說道:“我這一段時間已調查過,這些軍兵正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人馬。前一段冬日裡關中大饑,太平公主出資賑濟,招募五千饑民為她造佛寺,又借口天寒無衣,讓兵部從械庫中取出衣甲配給……”賀蘭晶插言道:“可我看這些兵馬訓練有素,是百戰之師,不像是烏合之眾的饑民啊!”爾朱陀歎道:“是啊,要想把這些未經戰事、餓得半死的孱弱百姓練成虎狼之師,恐怕就算是孫武複生,也難以辦到。但李隆基詭詐過人,他居然秘密聯絡了邊關大將,將這些剛穿上鎧甲的百姓拉到幽州去充數,換回一支能征善戰的百練精兵。”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如何能除去這支守在五兵神窟附近的勁旅,實在很是棘手。隔了一會兒,地母夫人說道:“我們還是用驅虎吞狼之計,過段時間,我約上官婉兒過來,將此事透露給她,讓她轉告韋後一黨。等韋後和李隆基殺得兩敗俱傷,我們就正好從中取事了。”計婆婆說:“此計大妙,最好像當年李重俊作亂一樣,起兵殺了武三思,自己也逃到南山身死,如果李隆基和韋後來個同歸於儘,那實在是天佑我們成功!”大家聽了,又是一陣歡騰,而地母夫人卻低頭沉思:“前幾番約婉兒密談,她都推辭不來,難道又有了什麼變故?她的心思,如春雲般多變,當年朝夕相處的日子裡還有時猜不透,現在越發有些隔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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