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僅僅是縫隙中泄出的光,就對整個戰場帶來了滅絕性的打擊。我能觀測到的地方,能夠抵抗自我毀滅的存在簡直是少之又少。形同源源不絕的安全警衛沒有一個可以幸存下來,強韌的構造體材質身軀在自我毀滅中瓦解成顆粒,失去了維係形體的力量後,就連結構功能都無法維持。素體生命也損失了三分之一,哪怕看似還在苟延殘喘,卻讓人無法感覺它還有挽回的餘地。天門力量的釋放層層疊疊,雖然無法用肉眼看到,卻能直接感受到,這股力量對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壁障的衝擊。數據對衝正在變得強烈,就仿佛空間刮起了一次次風暴,可見的物質態都在這個感知上的風暴中扭曲,乃至於就連意識都不得不承受極為強烈的負荷。按照我的直觀體驗,這種烈度的數據對衝,就連二級魔紋使者程度的神秘專家都無法堅持下來,死亡的幾率,或者說,自身存在因為數據對衝而扭曲、破損、毀滅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這一次衝擊,就給在場的所有存在劃分出一個殘酷的分界線——幸存下來的是毫無疑問的強者,而淘汰者一定會迎來死亡。召喚“天門”的末日真理教巫師們在異常血肉化之後,已經在“倫理”上死去,而這些腫瘤般的異常血肉,也沒能承受住天門之光的照耀,在第一時間就飛灰湮滅。風吹動灰霧和灰燼,其中又夾雜著其它顏色的微粒,這些微粒帶著血腥和惡臭,一旦沾染到身上,就讓人恨不得將皮膚都搓掉。那是一種由心而發的厭惡感,也是本能的拒絕,隻要是還活著,擁有知性,理性和感性的思維中擁有“排斥”之類觀念的生命,就一定會產生的心理狀態。這種心理狀態最初是由沙耶帶來的,而如今,伴隨著異常血肉的自我毀滅,卻滲進了風裡,和灰霧、灰燼、塵埃攪拌在一起,撒播到這一陣陣絕望的風可以抵達的地方。在風吹過的地方,這些從個體的理性和感性上都處於“絕對排斥”的東西,卻在我的肉眼中,呈現出一幅宛如虹光的景象。明明是讓人厭惡的,卻僅僅在肉眼的注視中,表現出一種異樣的美態。從這種美中流淌出來的惡心,就好似無形的毒液侵蝕著心靈。矛盾無處不在,而生和死,美與醜,接受和拒絕的矛盾,在這個戰場上,在我的經曆中,從未有過的如此直觀的體現出來。然後,這個無比強烈,無比真實,讓人無法躲避的矛盾感,就會讓人直覺感受到,“天門”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東西,又擁有何等可怕的神秘性。這就是中繼器的打擊。跨越空間的壁障,跨越時間和維度,跨越感性和理性的交界,跨越物質和意識,從那個無法確認的彼端,末日真理教完成了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次中繼器對中繼器的打擊。這是我的腦海中所浮現的結論,而哪怕沒有更多的證據,我也下意識認可了這個結論。戰場是如此的寂靜,隻有風聲大作,連殘桓斷壁中的餘響也被這種寂靜吞沒。它讓人窒息,讓人沉默,讓人沒來由地興奮,卻也沒來由的恐懼。它吸引了所有幸存者的視線,如果無法用宏觀俯瞰的視角去遍曆整個戰場,而隻以目光專注去看一件事物,那麼,這件事物就必然是天空中正在敞開的“天門”。當“天門”之後的光伴隨著門開而越發明亮的時候,我已經感覺不到更強烈的衝擊了。就好似隻要經曆過第一次衝擊而幸存下來,自身存在就會適應這種光芒。無論這光有多明亮,都不在對自身產生乾擾。但是,僅僅認為來自“天門”的威脅就僅此而已,一定是天真的想法吧。我不由得想,當“天門”徹底開啟的時候,又會出現什麼景況?在連鎖判定的觀測範圍內,NOG成員和五十一區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我可以確認以鉚釘和諾夫斯基為首的他們並沒有在“天門”的第一次衝擊中死去,因此,我不得不將這種消失視為卷土重來的預兆。本來跟隨愛德華神父的那些隱秘行動的獨行者則在觀測中,被確認徹底死亡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如今仍舊可以站在這片廢墟中,仰望“天門”的存在,可以在觀測中確認的,包括我、愛德華神父、沙耶、異化右江和素體生命在內,僅有十三個。十三,富有神秘性的數字,即便相對於之前參與廝殺的數量,簡直是滄海一粟,但卻給我一種“篩除了雜質”,反而“拔高了本質”的感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根本無法預料。可是,越是這麼去想,去猜測,在沒有答案的同時,心臟也撲通撲通地跳得更加劇烈,更加強勁,讓人渾身發熱。隻是,在這個熱血上頭,情緒和思維劇烈波動的時刻,卻有另一種潛伏許久的理性,陡然脫離了這片劇烈震動的波形。我突然想要冷靜下來,於是從口袋中掏出“原本不存在”的駱駝香煙和火機。點燃一根,靜靜地抽著。等待,唯一做的隻能是等待。我的直覺告訴自己,無論現在對這個“天門”做什麼,都沒有任何用處。其他人或許可以乾涉“天門”的形成,但是,若他們不那麼做,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那就什麼都做不到。我的雙眼注視“天門”,但連鎖判定一直從宏觀俯瞰的角度,儘可能鎖定在其他人的身上,確認他們的每一個肢體上的細節活動。我讀取這些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以過去對它們的了解,判斷它們的內心活動狀況,預判它們下一步的行為模式。即便如此,我也未能從它們身上,看到半分它們會乾擾“天門”形成的可能性。我得出一個結論:“天門”的出現,對於不同立場的它們而言,也許不是好事,但也並非是壞事。“天門”所展現的力量,沒有對它們帶來任何心態和計劃上的打擊。乃至於,幾乎可以確認,它們對“天門”之後的可能存在的任何異常,都沒有恐懼和拒絕的想法。當末日真理教以這種方式,加入到對拉斯維加中繼器的爭奪時,對在場的所有幸存者來說,很可能是“樂見其成”的。和我打得主意一樣嗎?通過不斷升級的神秘戰爭,通過維係一個脆弱的平衡,通過一個逐漸加熱的戰場,將所有可能卷入的存在都拉扯進來,榨乾每一個參與者所可能藏匿有的底牌,讓他們竭儘全力,無以為繼。讓每一個可以乾涉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存在都無法坐視不理,無法抽身離開,無法渾水摸魚,無法隔岸觀火。不過,哪怕末日真理教按照預計的那般加入了這場戰鬥,但距離這場戰爭可以容納的“量”來說,還不足夠,這也意味著,還會有一些轉折。能夠製造因果偏差,創造時間和機會的神秘,在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所以,理論上,在所有可能性都用儘,所有轉折都消失,所有無法判斷的未知數都被儘數處理,得出最後且唯一的那個結果之前,任何結果都是可以改變的。我無法預計這場戰鬥的時間會是多長,但是,必須確保自己在任何可能出現的結果中,自己都是幸存者,才能去進行後麵的計劃。那麼,接下來,我應該要做的事情是……我這麼思考著的時候,“天門”終於徹底打開。“天門”內裡的光消失了,隻剩下一個漆黑的入口,沙耶的異常血肉已經爬滿了門框的三分之二,並分離出更多的肉觸須伸進這個漆黑的入口中,但下一刻,就有大量的血肉炸裂——不僅僅是依附在門框上的血肉,那些遍布在山城各處,和“天門”沒有直接接觸的血肉腫塊,都好似被從內裡撐破了一般。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首先是血肉被無形的力量叮咬出一個孔洞,然後從孔洞處撕裂,眨眼都來不及,就留下一個幾乎讓這塊血肉分成兩半的裂痕,在極短的時間裡,類似的裂痕出現了多次,於是,整一塊血肉就變成肉泥,被內部釋放出來的巨大力量推開,向四麵八方濺射。伴隨著異常血肉的炸裂,有某種東西從中孵化出來——看不清楚,就算是連鎖判定,也無法描繪其輪廓,它們仿佛是無形的,較小的,給我的感覺,類似於神秘學中那些沒有明確形體的“妖精”——有這麼一股力量,把沙耶的異常血肉當成了溫床和食物。肉眼看不見的它們就懸浮在半空,如同它們就是空氣中質量稍輕的成分,而所謂的“風”,也有一部分是它們運動所產生的現象。可這裡的風是絕望的,瘋狂的,直擊心靈的,因此,這些難以用直接觀測去確認的小東西,當然也不可能是什麼好東西。瘋狂和絕望,同樣是它們本質的一部分。它們成群結隊,在不可視的境界中呼嘯而來,宛如蜂群。它們直接穿透了素體生命,卻沒有給素體生命帶來半點麻煩,素體生命似乎無法感知到它們的存在,似乎是處於一個無法觸碰到它們,也無法被它們觸碰的空間裡。它們也掠過了異化右江的身旁,異化右江伸手就抓住一大把,那抽搐般亂轉的左眼球,猛然定格在被抓住的它們身上,她似乎可以直接看到它們,然後,若無其事地塞到口中,帶著森然的微笑咀嚼起來。異化右江嚼了幾下,側頭吐了一口。我無法看到她吐了什麼,但那如同吐棗核般的樣子,不由得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那些仿佛邪惡妖精般的東西,被她的牙齒口舌榨成渣汁,吞下柔軟的部位,又將骨頭或腦袋吐出來的場景——當然,那無法直接觀測到的東西,當然不可能真的有尋常意義上的骨頭和腦漿。我不由得猛吸兩口煙壓壓驚。果然,哪怕有十三個,但是,能夠如此大張旗鼓地昭示自身存在的家夥,都是不正常的怪物。十三個異常者,本身就具備著正麵對抗任何神秘的神秘性,至少也擁有對自身擁有這種強度的神秘性的強烈自信。那些躲藏起來的家夥,雖然也可以說是謀而後動,但也可以視為,在正常情況下,無法確保自身的神秘性可以直接對抗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那些沒有被“捕食”的無法直接觀測的小東西,在感知的範圍中,全都聚集在了愛德華神父的身上。愛德華神父的惡魔變相漸漸虛化,就好似被一層看不見的布遮擋,而其自身也漸漸消失了形體,隻餘下感知中可以確認的存在性。原來是沙耶的能力應用之一嗎?我又用力吸了一口煙。最初我還以為,是因為沙耶對“天門”的侵蝕遭到反擊,才產生了那些東西。此時此刻,沙耶的異常血肉對“天門”的侵蝕,隻身下一絲就達到百分之百。而百分之百的血肉化“天門”,在一個眨眼後就已經完成。沒有任何力量阻撓這種侵蝕,就連末日真理教也看似毫無作為。或許“天門”的內裡已經有所反應,但是,這種反應的確沒有被存在於“外邊”的我觀測和感受到。是被牽製了嗎?亦或者說,這種“天門”的血肉化,其實是愛德華神父和末日真理教之間還存在的那一分默契?愛德華神父開始移動,我無法觀測他的移動,這種移動的方式和形態,已經超出了連鎖判定所能具體觀測的運動範圍。而且,哪怕是對這種移動的“感受”也在削弱,更多由“直覺”取代。直覺給了我一個答案:這種移動方式並不快,但優點在於無法被|乾擾,是否連異化右江都無法乾擾,無法直接確認,但是,我和素體生命都不存在乾擾的條件。真是保守又謹慎,我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