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往長山市山區的警車上,西峽暈車了。他們本來打算利用高級移動門過來的,但張天害怕山勢崎嶇,出口稍有偏差,他們就會掉入懸崖。所以,三位耄耋老人必須忍受著殺人般的漫長夜路。海拔越來越高了,不隻是西峽,明顯車上的另外兩位老人也有點受不了。車窗外很難再看見什麼清楚的東西。傍晚九點,他們終於駛過了花州市地界的牌子,徑直往長山市邊郊最大的山——長山上去了。“對了。老肖。”李清泉的聲音在頭痛欲裂中傳了過來,“第九醫院,三胞胎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不會是忘記了吧?”“當然沒有忘。”肖衛兵抱著自己的折疊輪椅,癱瘓地靠在後座上,越過中間的西峽,朝最左邊的李清泉喊道,“是一個死胡同。”“啊,這樣啊。”李清泉不知道這件事的進展,因為自五天前開始懷疑他開始,他們就沒有把所有的進展全部主動講給他聽。除了西峽以外,似乎沒有人想要李顧問一起來執行這個任務。但沒辦法,顧問親眼目睹了那女子來電,肖衛兵接聽的過程,瞞也瞞不住了。前天,他們五個坐在一起,討論這次外勤的策略。西峽有一股衝動,想直接跟李清泉對峙,理清那些神秘的疑點。這也是張天不允許的,因為這家夥認為,這樣毫無恐嚇性地詢問,隻會遭到否定,和更多的防備。所以,在西峽正準備問的時候,被張天掐住了胳膊。就像心電感應。一開始西峽覺得這很神奇,後來想想才知是那過於明顯的臉色變化出賣了自己。現在,他們已經在車上坐了整整四個小時。仿佛已經吃完一個世紀的晚餐在胃裡翻騰。西峽看著駕駛座上的張天,和副駕駛座上田曉然梳起的馬尾,身子一傾,險些吐了出來。“哥,你還好吧?”“還好。”所以,計劃是這樣的,他們五人一致決定——在這約定的日子趕到目的地,然後埋伏一天一夜,直到嫌疑人出現,把之當場活捉。在整個計劃裡,沒有黃金,雖然公安的應急庫裡確實有那麼多錢,但是張天覺得不必要。“計劃應該是很完美的,就是得當心一些預料之外的事。我們沒有增援,因為這是一個簡單的潛伏抓捕人物。對方隻有一個人,還是女人。”我們有五個人,但三個是老頭。西峽回想張天說的那句話,想道——還得當心一件可以預料的風險,那就是李清泉。估計這便是張天話中的話。九點到十點的一個小時裡,車廂裡出奇地安靜。肖衛兵在十點整接到了一通電話。那是他的一個孫子打來的,西峽聽出。老肖隊笑嘻嘻地應和著一些簡單的問題,西峽很驚訝,因為在他的印象裡,這家夥跟以前那些女人和孩子的關係不是很融洽。“他五歲了。”掛掉電話後,肖衛兵解釋道,那沙啞的語氣幾乎可以跟車輪碾壓碎石的隆隆聲混在一起,“雖然他的媽媽,奶奶不喜歡我,但他對我很好。我們是好朋友。哈哈,好朋友,他說他將來要當警察。”“那就是田曉然警員的後輩咯。”李清泉半開玩笑地說道,大家都笑了,多少緩解了一些執行任務特有的緊張感。“他很崇拜你,”西峽由衷地說,“就跟你的那個孩子一樣。對了,那個肖靜怎麼樣了?”肖靜是肖衛兵和第二任妻子的獨生女。和所有孩子一樣,離開肖衛兵,和母親一起長大。但她跟那些兄妹不一樣,她也崇拜她的爸爸。“她在政府工作。”肖衛兵得意洋洋地宣稱,“還沒有孩子,42歲了,不過呢,過得很好。”大家又有的沒的聊了一會,十點十二分,那仿佛住著哥特鬼魂的廢棄木屋出現在車窗外的視野裡。“坐標對了,”田曉然對照著手機軟件的,道。西峽感覺很冷。“我們到了。”張天把車停在三十米開外的一個樹叢裡,“在拿壓縮罐頭和睡袋之前,先去屋子裡看一下。”*氣氛有點不對。田曉然感覺到了。她走在第二個,前麵是西峽前輩,走得很快。後麵是張天隊長,和推著肖衛兵的李顧問。西峽走得很快,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慢慢地,他和包括田曉然在內的所有人拉下了不小的距離。“你們快一點。”他率先走到門前,沒有出聲,隻是畫著口型。田曉然深吸一口氣,試圖打敗心中那對未知的恐懼,快步跟了上去;張天折回去,幫助李清泉把肖衛兵推得更快。原本,他們是想讓肖衛兵留在車裡的,畢竟拆裝輪椅,殘疾人上下車,進屋勘探等都是不太方便。但這個老人堅持要一起下來,十分堅持。西峽推開門,門的動靜很大,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嗎?”田曉然問。她剛剛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呈弧度地轉瞬即逝。“是門的聲音吧,這門舊了。”西峽有些恍惚地回答,伸脖子瞅著屋裡的走廊,那不用撐拐杖的一隻手費勁地掏著槍。“不不不,不是門,像是很遠,又很近?”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準確地描繪出剛剛自己隻捕捉到半秒的聲線,“某種動物?”“這裡有很多臭鼬,和耗子。”張天有些慍怒地回答,“好了,曉然,你不要神經兮兮的了,我們要進去了。”西峽單手拖槍,一瘸一拐地進了屋,拐杖打在潮濕風化的木地板上,發出讓人害怕的聲音。田曉然拿出自己的迷你手槍,這種槍後坐力很小,威力比標配欠了一些,但不失為新手菜鳥的好選擇。張天遞給肖衛兵一支槍:“肖隊,你守在門口吧,麻煩了。”輪椅裡的老人點點頭,老練地檢查了彈匣。他們四個人緩緩地深入木屋。這估計是一棟違章建築,哪個有錢人在深山老林建造住所,度假小屋,簡直傻得不行!田曉然想,估計在山林保護新法發布後,小屋的主人就卷鋪蓋跑路了。因為政府找不到人收拆除費,便一直留到了現在……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個小屋已經被廢棄十年了。李清泉沒有拿槍,而是拿著一個手電筒,幫他們照亮了房屋的全貌——這個屋子已經爛得不行了,雖然從前可能是一個很精致的屋子。牆壁上掛著達芬奇的一些畫,都是贗品,當然了。田曉然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那畫布是21世紀的新纖維仿紙畫布。這裡一共有四個房間,一個客廳,一個廁所,一個廚房。房間都穿插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走廊的這頭是客廳,那頭是廚房。廁所在客廳側麵,一個馬圈似的,凸出來的一塊。因為所有過道都很窄,加上這樣的純手電筒光線,田曉然有些膽戰,仿佛那些兒時爺爺故事裡那些可怕的魔鬼都會從這裡的哪個角落冒出來。四個人緊貼著,她在西峽前輩,和張隊的中間,有一定的安全感,和那股膽戰共存著,教人好不自在。“沒有人。”西峽掃視完最後一個房間後,低聲宣布。現在隻剩下廚房了。那裡一定也沒人,不過……也說不定。這時,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次聲音持續得更久,但是更輕,同樣很難辨彆到底是什麼。這聲音讓她不安,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張天用手腕懟了自己一下,示意不要停下。在發現廚房下麵的那具女屍時,所有人都驚了。“操!”西峽想要蹲下去,查看死亡細節,卻介於骨折而無法俯身,於是就由張天代勞了。“被射成馬蜂窩了。”張隊邊說邊試著把半趴著的屍體翻過來,“死了一天左右,應該是整整一天,你看硬化腐敗程度,不是很厲害,但已經開始了。”“肖隊!”李清泉用對講機朝門口問話,“發現一具女屍,應該是那個女人,被射殺,你快進來,一個人不安全。”肖衛兵嗯了一聲。此刻,張天用手,西峽用腳勾,合力把女屍翻了個麵。那張被打開花的,無神,可怕的臉,所有人一下子就認了出來。“你看那鼻子。”田曉然邊說邊乾嘔,“跟肖像畫裡的一樣!”“媽逼,就是她!”西峽看向張天,“我們得把她運回去辨認身份。”張天沒有搭腔,而是眼睛圓睜地看著廚房的玻璃窗。其餘三人也朝那個方向看去——那是彈孔,很多彈孔,起碼有20發。那詭異的細節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心提了起來。“為什麼彈孔位置那麼高。”“因為……”李清泉喃喃,後退一步,不知是為了看得更清楚,還是被嚇得,“子彈是從高處往下射擊的?”“那個方向有山坡嗎?”田曉然問。張天搖搖頭,說他在來時研究過地圖,這裡是長山的最高點之一。空氣靜止了五秒,走廊傳來肖衛兵輪椅蹭蹭劃過來的聲音。“無人機。”李清泉捂住嘴,“是無人機!隻有無人機能從這個,這個角度殺人!”“操你媽!離窗戶遠點,曉然。”田曉然飛快地閃開——她明白剛剛聽到的是什麼了。還沒等她說,就看見窗外一個懸浮的白點,軌跡誇張地晃動著。“你們看!無人機!”“操操操操操——操!”張天大喊叫所有人趴下,自己飛跑出了木屋。“張隊!”“張天!”他們從窗內看見,英勇的張天隊長歇斯底裡的跑著,一開始他們沒有覺出他的用意。直到看見無人機正慢悠悠地朝他們的警車那兒飛去。“媽呀!”李清泉捂住嘴。“張天,你小子回來!”西峽厲聲大喊。他想把車子救下來,這是必要的,如果車子被端了,在裝有速射彈的無人機麵前,他們就變成了五個跑不遠的死人。無線對講機還都在車子上麵。一陣電光火石,張天猛地一彎腰。前方的警車立馬爆炸了,火光衝天,田曉然嚇呆了,被西峽硬是壓彎了身子。三人一齊躲到了廚台下麵。肖衛兵笨拙地滾下輪椅,摔到了他們旁邊的地上,眼裡寫滿驚恐。田曉然覺得他們是要完了,車子的一塊鐵皮導彈般飛進窗戶,西峽大罵,她尖叫,捂住頭,不爭氣的眼淚湧上來,沒看見那塊鐵皮最後不偏不倚地打到哪裡,才可以發出那麼震撼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