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梅庵裡訴前身(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857 字 1個月前

跪於佛前,雙手合十,內心慌亂不已。我不想讓佛見著我這般模樣,可我無法平靜自若,無法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淳翌有難,淳翌真的有難。佛平和地看著我,眉目慈善:“孩子,你彆慌,彆慌。”“告訴我,他能不能渡過去,告訴我,佛,請你告訴我。”我是這般急切,話語間幾乎帶著哭泣,曾經在佛前的傲然我丟開不要了,當佛喚我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在佛前我無須有任何的掩飾,我心中的一切,他都看得透徹。佛依舊平和,緩然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任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平民百姓,都是如此。焦急也無補於事,莫如放寬心懷,平靜地為他祈禱祝福。”我黯然神傷:“既然生死有命,就算我平靜地為他祈禱祝福又有何用。佛,你也不救他的是麼?縱然你有仙方妙丹,你也不會去救。因為你不能逆反天理,哪怕他是人間天子,你也不能。”說完,我想起平日裡世人遇難了,總想著求神拜佛,其實不過是心理安慰,我相信神佛是慈悲的,隻是他們也不能去改變那些注定的事。但是在嚴律的三界,也有通達人情之理。既然如此,我就在這裡為淳翌祈禱吧,我的腦中始終會想起楚玉對我說的話:盲,短壽。所以淳翌的病會令我如此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他,縱算我不愛,這幾年的恩情,他對我的癡心,也足以讓我為他勞心牽掛,肝腸寸斷。佛見我心中迷惘,宛然歎息:“若有一天真的看破了生死,世間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到你,可以束縛你了。豈不知一句最古老的禪語,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世人都知道,可是能參透、能看淡的無有幾人?”“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我低眉念道,心中有些許的豁然。的確,他生便生,他死便死,這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一個帝王,百姓就會隨之消亡,百姓就無法生存。而他的生死也隻是令我心生悲戚,並不會有多麼致命的傷害。若他離去,我不再是大齊的皇後,從今以後,我再不踏進那座紫金城,往日的恩怨情仇儘消。“留在這裡吧,不為塵念所動,不為俗事所擾,靜心參禪,一切都會過去,一切終將消散。”佛緩緩說道,他依舊想要留我,在佛的眼前,塵海泛濫,他不想我淹沒在裡麵,丟失了自己,辜負了這蕙質蘭心。我淡然微笑:“去與留,都已經不重要,墜落紅塵身是客,可是佛門也未必就是我要的歸所,一切隨緣,哪兒留心就在哪兒。”“心動則亂,心靜則止,若要留心,必須要心止,否則,誰也無法留駐你的心。”佛微笑,那柔和的神色流露在須眉之間,讓我覺得靜,從未有過的安寧。我看著佛,心中竟有些難言的痛楚,兜兜轉轉,我還是來到他的身邊。我想問:“佛,你有愛嗎?”終究還是做罷,佛是否有愛,我是知道的,佛說他愛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其實不然,佛愛的是他自己。那麼多的人,他愛不起,到最後,隻能寂寞地愛自己。佛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臉上流露出淺淺的笑意:“你是有慧根的,一直以來,我都這麼認為。隻是就算有慧根的女子,明白自己,明白彆人,也未必就能做到不為所動,不為所擾。世人都說你心冷淡漠,其實你終究還是個癡者。”我禁不住笑道:“那麼佛所說的不為所動,不為所擾,就是要做到酷冷無情了,隻有無情,才會不為萬事所擾,無悲無喜,隻冷眼觀世。”佛微笑:“不是冷眼觀世,是平和地對待一切,不過你說得也對,雖不是冷眼,卻也是冷眼。隻是讓人在平和的表情中尋求安寧罷了,而冷眼,會讓人更添寒涼。”“平和。”要做到平和,一定之前有過許多的起伏,隻有起伏過後,才會有真正的平和。否則,一切的平和都算不上。我看著佛,我知道他是真正的平和,他經過了滄海桑田的曆練,有過太多的起伏,所以他的平和是真的平和。佛朝著我揮手:“回屋去吧,安心等待,也許結局並不是最壞的,柳暗花明,海闊天空也說不定。”我叩首,不再有絲毫的逗留,因為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心不為所動,心不為所擾,一切都放得開。就算我放不開,求佛也是徒勞。走出大殿,殿外依舊大雪紛飛,初冬的第一場雪,下得這麼大,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都掩飾,都埋沒。隻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記憶,給茫然失措的世人。回到廂房的時候,妙塵師太在屋內將我等候。走至鏡旁,我見自己麵容憔悴,看上去氣色很不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淳翌對我的影響會是這般大,儘管在佛前跪拜,隻有我自己才明白,我內心深處始終有著隱隱的不安。妙塵師太起身握緊我的手:“沒事的,你安心些。”我勉強給她一個微笑:“嗯,我沒事,多謝師太關心。”“不要謝我,孩子。”師太親切地撫摸著我的頭,眼神裡流露出憐惜,這神色我以前也見到過,觸動我內心深處。“來,坐下來,我有事與你說。”師太拉著我的手坐下。我不解地看著她,從她的眼神中,我似乎能讀出些什麼,又道不清。“想聽聽我的故事麼?”她輕輕拂拭我發絲上殘留的絮雪。我不知如何回答,隻微微點頭,看著窗外飄飛的雪,似乎明白妙塵師太為何會選擇在這樣的雪日告訴我她的故事。“其實你和我之間有著一段淵源。”妙塵師太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出來,而這句話,似乎曾經種植在我心裡。我亦平靜,緩緩道:“師太,許多時候,我都覺得,你與我之間有著什麼,隻是我說不清楚,那隻是一種感覺,很微妙的感覺。”妙塵師太握緊我帶著涼意的手,微笑:“我隻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再心累,無論你曾經有過怎樣的身份,如今又擁有什麼身份,都不算什麼。”“師太一定有著輝煌的過往。”我看著她,眼前的女子絕非尋常人家的女兒。師太清淺一笑:“算是吧,輝煌過,隻是太短暫,還沒來得及抓住,就消散了。曾經那麼疼痛過,曾經帶著滿腔的憤怨,隻是掙紮了一段時日,也許與佛結緣,第一次走進這翠梅庵,我就沒有再離開。”我驚歎:“那真的是與佛結緣,第一次來這裡就已攝獲住你的內心。”我本想問師太的過往到底是什麼,可是我知道她要告訴我,無須我去問。“是的,縱然我住進了翠梅庵,但是依舊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徹底將過往放下。那時的我,是破碎的,是佛祖將我的傷口縫合,如今我早已痊愈,沒有絲毫的痛感。”妙塵師太表情平和,我看得出,她是真的不痛了。她握過我的手:“所以你的痛楚,我能深刻地明白,我之所以一直不曾告訴你我的故事,是因為我知道縱算我說出來,也於事無補,這是一個過程,需要自己去體驗,尋找屬於自己的方式去療傷。”“師太的痛與我相似麼?”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道。師太輕輕點頭:“是的,相似,因為我也是大燕國的公主,是曾經的長公主。”師太的話在我心中驚起了波瀾,很快,我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曾經告訴過自己,無論是什麼秘密,對我來說都算不得什麼,這個秘密也一樣。“你說,你說大燕國的長公主?”我強調性地問一遍。“是的,你的父皇是我的皇兄,我是你的大皇姑。”妙塵師太亦重複地告訴我,她臉上泛著柔和而淡定的微笑。我有淚,在心底,流不出來,隻是好多的感慨如潮水般的湧動。因為眼前這個人,是我的親人,與我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她親曆過國破家亡,她的傷痕比我更深。我終於知道她與嶽承隍之間的關係了,難道當年嶽承隍帶著她一起?我不再驚訝,隻冷靜地問她:“當初你是如何逃脫的?”我想要知道答案,這時候,我不是與她熱情相擁,卻想要知道答案。妙塵師太似乎知我心思,低低回道:“當初我住在宮外,端親王府,後來僥幸得以逃脫,當然也是彆人用性命換來的,其間的曲折,就不與你多說了。待到國破家亡,我無處可去時,才來到翠梅庵,之後就沒有再離開。”“那你和嶽承隍是如何再遇的?”我直呼嶽承隍的名諱,心裡對他仍有怨。“他尋我到此處,當初我與你一樣,對他充滿了怨恨,到後來,我知曉一切,也明白一切,悟透一切,就再不怪他了。他亦是我的親兄長,是你的親叔叔。”師太的話讓我恍然。沒有怨歎她將真相告訴我這般遲,也沒有怪怨她得知我的存活,卻不去尋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路終究要自己走好。我抬眉看著她:“你不是打算一直瞞下去麼,又為何要告訴我?”師太微笑:“我沒有打算瞞你,我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什麼。因為過往的一切於我來說,都隻是雲煙,在我心裡,已經忘記我曾經是大燕公主,我所記得的,隻是我是翠梅庵的妙塵師太,僅此而已,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呢?”“如今告訴我,是讓我明白一切,告訴我,終有一天我也會忘記自己曾經是大燕公主,不再背負那麼多的仇怨,那麼多的沉重,是這樣麼?那一切的噩夢,都由心起,前朝沒有任何一個人,要我去報仇,如果他們活著,隻希望我能過得幸福,而不會希望我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去顛覆那無望的江山。是這樣麼?是麼?”我語氣有些激動,坐在爐火旁,感到很熱。妙塵師太輕撫我的眉:“是的,我知道你能明白。忘了吧,都忘了,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做,如果你放不下皇上,就回宮去,如果你想留下,就安心地留下,所有的選擇,都由心。再不要為從前的舊事而累了自己,不要再有絲毫的壓力。”“好,我明白了,謝謝你,師太。”我想喚她一聲姑姑,卻喚不出口。這樣親密的感覺放在心間吧,因為她告訴我,她已經忘記她是大燕的公主,我又何必再要她去憶起,忘了吧,都忘了吧。她明白我心中所想,對我微笑:“好好歇著,不要為難自己。”“好。”看著妙塵師太飄逸的背影,好想叫喚住她,與她擁抱,終究還是忍住了。我不知道,相隔了十多年的親人相認,會是這樣地平靜,這樣地淡然。也許隻有我和她做得到,我的心冷,她的淡定。躺在椅子上,看著窗外雪花輕揚,我知道,我需要靜心想想,我要如何邁出這一步。是去是留,都在於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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