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庭院,一樹一樹的木樨,綴滿了枝頭,那馥鬱芳香,從月央宮蔓延至整個上林苑,將所有的木樨都浸染,那鋪卷而來的芬芳,令整個紫金城都沉醉在其間,不能醒轉。玄乾三年八月二十六,吉日。這一天,我登上了大齊朝皇後的鳳座,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四更天,整個月央宮的人忙忙碌碌,為今日我與皇上同去早朝接受百官朝拜做準備。秋樨和紅箋細致地為我抹上胭脂水粉,描眉梳髻,將以前流轉的隨雲髻換上高貴的牡丹髻,戴上那赤金鑲寶珠的鳳冠,著一襲明黃色鸞鳥朝鳳的典雅朝服。往鏡前一站,煥然一新的我,更添萬種風姿。畫扇也來了,她端詳著眼前的我,喃喃道:“以往隻覺得妹妹清麗絕俗,如今這一打扮,高貴典雅,真正是豔冠群芳,無人能及。”我自己亦被這一襲裝扮給震驚,以前也不知自己身著鳳衣鳳冠會如此的得體大方,仿佛這一切生來為我而做,從未有過如此野心,今日卻一切成真。我握著畫扇的手:“姐姐,一切如夢,夢已成真,想要放棄是不能,從今以後,我在後宮便至高無上了。”畫扇微笑點頭:“這一切本就屬於你的,妹妹,我會一直祝福你。”我亦微笑:“謝謝,我也會祝福你,不會忘記你這一路的相伴。”鸞鳳宮車先載著我去養心殿,抵達養心殿,淳翌已身著明黃的錦紋龍袍,頭戴赤金的鑲珠皇冠。眼盲絲毫不影響他的俊朗豐神,這種帝王的高貴與豪氣在他身上儘現無疑。他是一個美麗的男子,我打量他的時候,幾乎有些沉醉。與他站在一起,大齊朝的皇上與皇後,是這樣地般配,相配得天衣無縫。他似乎異常地興奮,執我的手:“湄卿,今日是皇後登位大典,朕由衷地為你高興。”我淺笑:“皇上,無須過於隆重,一會兒文武百官朝拜之後,就退朝,臣妾不喜歡招搖。”說這話是我本意,相信文武百官裡反對我為後的聲音一定很多,加上淳翌眼盲,實在不宜過於鋪張,隻需隨意行個禮,大家知道就好。再者我亦不喜歡那樣的場麵,過於拘泥,反而令人覺得負累。淳翌似乎很明白我心中所想,凝神道:“好,朕依你就是,今日開始,朕便要喚你為皇後,除了在朕麵前,你在其他人麵前,要自稱‘本宮’了。”我笑道:“還是隨意的好,皇上繼續稱臣妾為湄兒,而臣妾也可以像從前一樣。本宮這兩個字,留給那些不親近的人吧。”淳翌微笑:“一切就依湄兒,這些事無須朕交代,你大方得體,什麼都懂。”說完,他握緊我的手:“湄兒,你知道麼?朕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親眼看著你著鳳衣鳳冠的高貴模樣,朕想象你一定豔冠群芳,記得你初進宮時朕就說過,在朕的心裡,你就是朕的皇後。一語成讖,如今一切都成了真的。”“如夢,隻是夢來得快,也醒得快。”我喃喃道,聲音壓得極低。當我被簇擁著坐上鳳座時,大殿裡文武百官朝我跪拜,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似乎在夢裡有過,卻是這般地耀眼奪目。一番儀式作罷,我才醒轉過來,自己臨坐在淳翌的身邊,他是龍椅,我是鳳座,大齊朝的江山,我與他共享,他說過的話,他做到了。沒有往下看任何一個人的表情,也不想認識他們的任何一個人,但是卻與臨在最前麵的淳禎四目相對,那在朝堂之上的短暫交集,足以令我心亂。到後來如何退朝的我已不記得,隻知道被一大群的內監宮女簇擁著,我與皇上,身旁還有陵親王淳禎,幾人坐上宮車,浩浩蕩蕩朝養心殿駛去。抵達養心殿,我為淳翌退下龍袍,換上輕便的服裝,他一臉的笑意:“湄兒,你如今成了朕的皇後,更加地體貼入微了。”“皇上,臣妾有個不情之請。”我為他係好最後一枚扣子,說道。“何事?你儘管說來,朕能做到的都準。”淳翌爽然道,看得出他今天是真的高興。我低低說道:“臣妾暫時還想住在月央宮,不想換去鳳祥宮,還有就是,臣妾平日裡喜靜,所以後宮的姐妹們,若是沒事,不必到月央宮來請安。”我不喜歡遵守那些循規蹈矩的禮節,也想清淨地過日子。說這話的時候,淳禎也在旁邊,他用訝異的眼神看著我,似乎覺得我的想法太過特彆。淳翌思索片刻,方說道:“好,朕依你。要不朕為你再修建另一座月央宮,比你現在住的大氣華麗些,按照皇後的宮殿修建,但又符合你的心境。如何?”我忙拒絕:“不要,皇上,臣妾隻是習慣了這個月央宮,畢竟住了幾年,生了感情,而且月央宮的人,臣妾也不打算更換,到時隻需再添幾個等級高些的內監宮女便好。”淳翌笑道:“湄兒,你的想法,真的是出人意料,哪有登上後位,不住進皇後宮殿的。不過朕答應你隻是暫時的,到時朕還是要找機會為你修建寢宮殿宇。”我知我的做法不合常理,隻要暫時住在月央宮,其餘的日後再說,所以也不便與淳翌多說什麼,他說的,我默許就好。這後位,我能坐多久,自己都不知道。我沉默著,一旁的淳禎也沒吱聲。淳翌舒緩一口氣,繼續說道:“一切總算塵埃落定,盼著以後順順利利。朝廷安定,後宮寧靜,這樣是朕的福氣,也是湄兒的福氣。”我淺笑:“是,皇上隻管養好身子。”淳翌對著淳禎說道:“這些日子多虧皇兄一直幫助,朕才得以這般輕鬆,日後朝政的事,都要靠著皇兄了,朕沒了雙目,無法批閱奏章,隻能用思維來與你商議。”淳禎謙和道:“這是臣應儘的職責,大齊江山是父皇留給我們的,以往臣隻顧自己縱情山水,國事都是皇弟操勞,如今臣也該儘一份力的。”淳翌握緊淳禎的手,看著他們兄弟如此相親,我感到由衷地安慰。淳翌看著淳禎,說道:“勞煩皇兄送湄兒回月央宮去,朕休息一會兒。”和淳禎行走在上林苑,尋幽靜之處漫步,我今日初登後位與陵親王走在一起,容易招人眼目,雖然是皇上準允的,可是旁人難免不多舌。其實乍一看,就像我和皇上行走在一起,因為淳禎和淳翌太像了,初進宮時我都沒有認出來。行走在幽徑,淳禎撩開一柳枝,看著我說道:“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稱呼你了。”我轉眉看著他笑道:“這兒又無人,還是從前那樣吧,我連月央宮都不舍得,也不舍得丟了從前的感覺。”他點頭:“好,這樣我也覺得自在得多。”是的,我不稱本宮,他不稱本王,以你我相稱,的確自在了許多。我對他微笑,竟不知說些什麼,我近日來與他相見機會甚多,但是獨處的這兩次機會,都是淳翌給的,這兩次,都是淳翌讓他送我回宮。“從此後,你與我一樣,離不開這紫金城了,一生都束縛在此。”他突然啟齒道。我微微歎息:“就算我不坐上後位,你覺得我離得開這裡麼?自我初入宮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命運與紫金城鎖在了一起,沒想過還能離開。”他淺笑:“那時是鎖在一起,如今是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將你牽引至皇宮,讓你經曆這許多之後,再來主宰這裡的一切。”我轉眉看向他:“主宰?你認為我真的主宰了嗎?”他笑道:“你沒有主宰嗎?堂堂天子,為你癡迷,他有一事不曾依你麼?自詡風流倜儻,放浪不羈的我,亦在努力為你做著一切。還有楚先生,他不惜冒險入宮,也是為了救好你的雙眼,為你斬斷前麵的荊棘。”我不知道淳禎對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是否有些許的抱怨?我禁不住清冷地笑:“王爺未免太高估了我,我自問沒有那等能耐,可以主宰一切。而我也從沒想過要主宰什麼,這一切都不是按我的想法所發展的,既然已走至這一步,我也不會去推托什麼,這結果是我要的,我自己會承擔。”淳翌溫和地看著我,微笑:“你還是這樣的冷傲,當初我說過一句話,你會禍國。”我嘴角揚起冷笑:“禍國,我有嗎?他們都說妖妃禍國,看來是真的,天子為我盲了雙眼,那麼多的嬪妃為我而死去,可是我並沒有引起朝廷動亂,並不曾真正禍國。”“那是因為你不忍,亦不屑。”淳禎脫口而出。我更加笑道:“真不知何時起,我沈眉彎竟有了這麼多的知己,知道我不忍,知道我不屑,知道我的漫不經心。”“我不配麼?”淳禎看著我,眼光淩厲,這樣的目光,在淳翌那我見過。我莞爾一笑:“你我之間,需要用這個字麼?”“眉彎,其實你統領後宮,我和皇上都很放心,因為你不是那種願意去爭去鬨的女子。你也不會允許她們過於放肆,你雖然不需要去做什麼,但是你身上有那種威嚴,會讓人卻步。”淳禎突然這麼說道。我搖頭:“不是這樣的,隻是前麵幾位妃子的結局讓人卻步,而不是我的威嚴。再者她們愛如何,與我無關,我是沒有多大興致去關心彆人的。”淳禎微笑:“前一個皇後是假裝的淡定,這一個皇後是真心的淡定。”我反駁道:“不是淡定,是無心。”多麼倦怠的話,經曆了這麼多之後,我是真的無心了,無心去關注什麼,無心去知道什麼,甚至無心與人相處,無心與人說話。“那我就這樣陪著無心的你,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一直到最後,到走不動的那一天。”淳禎語氣輕緩,觸動我內心深處的柔軟。我幽幽歎息:“這樣子值得麼?”他淺笑:“我們之間,就不用問值得不值得。”彼此相視一笑,繼續漫步在上林苑,滿徑淡黃色的花蕊兒,漫溢著芬芳。這清涼的秋景,在不同人的眼裡看到不同的美麗。我禁不住為淳翌歎息了,他把他今生所有能看到的美麗,都給了我。這樣的他,我還能辜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