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巷陌又逢君(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857 字 1個月前

以往不曾等待,覺得他們來得太早,總擾人心煩,今日,多了一份等待,卻覺得時光過得那麼漫長,短暫的一刻,恍若已是一天。仿佛聽到稀疏的雨聲,敲打著窗欞,還有窗外雨打芭蕉、雨打翠竹的蕭蕭聲。清晨的悶熱,是下雨的前兆,此時,一陣清風拂來,我聞到這屬於夏日獨有的泥土氣息,有些嗆人,可我卻深深地吸了幾口,我看不到,卻想要真切地感覺夏雨的存在。若是從前,此刻的我,定是站在窗台,看簷角邊滑落的雨滴,看著瀟瀟的風雨,澄洗著每一枚翠綠的樹葉。如今,隻能掩簾聽雨,也算是一種意境。紅箋和畫扇為我裝扮一番,著白色的雪紡羅裳,挽長發成髻,斜插一朵綠芙蓉,身上泛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因為方才沐浴時,我命紅箋為我備的都是茉莉花瓣,清雅芬芳。我坐在臨桌的椅子上,畫扇坐在我身旁,紅箋和秋樨臨在我身後,隻為等待著那位傳奇的神醫。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小行子急急來報:“娘娘,新應征的林神醫已在門外等候。”我輕輕揮手:“傳。”隻一會兒,聽到輕逸的腳步聲,緩然地行走,離我越來越近,我幾乎聽得到他衣袂飄忽的聲響,還有他腰間那墜玉沉沉搖曳的姿勢,還有他身上的氣息,還有,還有他細致而又些許起伏的呼吸。“草民參見湄昭儀,願昭儀娘娘福壽金安。”字字句句,劃過我的心間。我極力壓製住情緒,用很平緩的語氣說道:“林神醫免禮。”這個林字,我拉長了語調,腦中閃過,林,不就是楚字的一半麼,換來換去,他還是他。畫扇突然執緊我的手:“妹妹……”我在想象畫扇此時驚訝的神情,她見著楚玉,一定非常意外,才會突然這樣喚我。我轉眉看向她,用另一隻搭在她的手上:“姐姐。”“你們都隨我退下,讓林神醫好好為娘娘診治。”畫扇突然朝大家說道,接著領著她們退出了暖閣,隻餘下我和楚玉。他緩緩坐至我的身邊,呼吸似乎有些許急促,慢慢地又恢複了平和。低低說道:“娘娘,草民要為你診脈,還要檢查你的眼睛和頭部。”我輕輕點頭:“好,那就有勞林神醫。”他的手輕輕地壓在我手腕的脈搏上,雖隔了一層薄紗,我還是忍不住顫抖一下,那指端我溫度瞬間傳至我的全身,通向我那些輕緩的脈絡,血液似乎流竄得快速起來。此時我的臉一定紅若雲霞,自己覺得耳根也有些發熱,這位久違的故人,就以這樣的方式近距離地接觸,心中難免會有起伏。從他的指端,我感覺得到他急促的心跳,感覺到他眼神的灼熱,雖然我不能與他對望,可是這麼近的距離,我都能感覺到。“娘娘,原諒草民的來遲。”他低低地說道,他稱我為娘娘,又自稱為草民,讓我覺得很生疏亦很彆扭。我冷冷回道:“林神醫,這裡已無他人,你我既是故人,為何又不肯以故人的身份相識。我的眼目雖瞎了,可是你的聲音,我還是能聽得出的。”“好,既是故人,就當以故人重逢的方式相認。眉彎,原諒我的來遲,我有我的難處。”他的一句眉彎,喚起了我沉睡的思緒,那些繽紛的往事在瞬間湧上心頭。我禁不住想要落淚,終究還是忍住了。我清冷一笑:“楚玉,我不怪你,之前我雖有過埋怨,可是這麼久,你讓我盲了這麼久,我連埋怨的心情都沒有了。你來了,我沒有歡喜,你不來,我沒有失落。”說這些,其實並非全部發自內心,隻是想這樣對他說,仿佛隻有淡漠才能掩飾我內心的恐慌與激動,埋怨與歡喜。他的手輕輕執著我的手,我緩緩取出,試圖逃離,他握得更緊:“眉彎,你信我,既然我來了,就一定會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重見光明。”我終究還是用力取出自己的手,嘴角依舊揚起一絲冷笑:“最短的時間?你知道麼?賀太醫告訴我,我的眼膜已壞死,因為眼裡的血管不通,無法供血,眼膜已壞死了。”楚玉輕緩一笑:“我有神術,造化桑田,壞死了,又如何,我可以為你換上新的,你知道的,我有奇術,這對我來說,不是難事。”我不解地看著他:“換上新的?可是哪兒會有新的?”“這世間有千千萬萬雙眼睛,難道沒有一雙屬於你的麼?”淳翌言語輕鬆。我問去:“你這是何意?”“要一雙與你相配的眼膜,取下他的,換上你的,你就可以重見光明了。”楚玉緩然說道,似乎他認為,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那換給我的人,豈不是會盲?”話一說出,我心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楚玉堅定地答道:“是,會盲。”我立即搖頭:“萬萬不可,如此過於殘忍,奪走彆人的幸福,非我沈眉彎所為。”“你的幸福亦是被彆人奪走,你的雙目,是如何盲的,你忘了?你腹中的胎兒,是如何死去的,你也忘了?”楚玉尖銳地刺傷我。我冷冷道:“你變了,你不是那個純良的楚玉,不是那個慈悲的楚玉。”楚玉朗聲笑道:“不成仙,便成魔,我自問我還做不到修煉成魔,倘若你心平氣和地想想,你會覺得值得,或許有人甘願為你犧牲,有時候,犧牲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你為何不去問問那個願意犧牲的人呢?”“願意犧牲的人?難道你知道誰是那個人?”我急急問道。“當然,我來的時候就這樣告訴皇上,皇上說要出告示,在萬千人中尋找與你相匹配的眼膜。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是楚玉,我知曉過去未來,這樣的小事,我很隨意就能掐算出,所以不需要尋找,這個人存在。”楚玉依舊是這般驕傲又自負。我緩緩問道:“我,我可以知道麼?”“不,我不能說出,你不會不知道,天機不可泄露這句話吧,若我說出,會招惹來更多的麻煩與傷害。”楚玉的話語中藏著玄機,我知道我是不能再問了。我平靜地回道:“無論此人是誰,我都拒絕,我不要換了。”“娘娘,有的時候,不是你要不要的,一切都是注定。這一路走來,我也有許多不要的,可是到最後,都沒能拒絕。我也有許多想要的,可是到最後的,終究還是不屬於我。既然你可以做到這麼平靜地拒絕,不久的一日,你也會做到平靜地擁有。”楚玉的話總是充滿禪機,可是他說的,我都懂。我輕淺一笑:“這世間,好像隻有你和我最信宿命。”“因為你我都被宿命擺布,做了宿命的棋子。將來,許多的事,我都會告訴你,也該到了我告訴你的時候,到時一切都不同於今日,無論是什麼,希望你都能接受。我不希望你平靜,太平靜意味著死亡。”楚玉的話讓我疑惑,可我不想再問太多。許久,我啟齒問道:“你真的要幫我治好眼睛?”“是,不惜代價,我來此就是要為你治好眼睛,這是我的使命。你還記得麼?當初我告訴過你,我治好一個人,就要傷一個人,我救活一個人,就要死去一個人。這些都是注定的,所以任你如何逃避,也是如此。”楚玉堅定地告訴我,這些話,我記得,而且驗證過,當初我的複活,是煙屏的死去,因為是楚玉持劍在混亂中將我所救的,隻是我在猜想著,這一次我的眼睛,又會傷了誰?我輕輕點頭:“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你真的是一個悲劇人物,連讓你救的人,都是悲哀的。”說這話的時候,我嘴角泛著冷笑,不知是在嘲笑他,還是在嘲笑自己。“是的,讓我救的人都是悲哀的。可是,你也亦然,你也是悲劇人物,連愛上你的人,都是悲哀的。”楚玉絲毫不介意揭我的傷處。我冷笑:“為什麼,悲哀的人還總是會相遇在一起。”楚玉亦笑道:“因為同樣悲哀,所以相遇,但是都會有儘頭,一切,都會有儘頭。”我平緩地說道:“看來我拒絕也已經太遲,你已經將此事告訴給皇上,如若皇上知道世間有一雙眼膜可以與我交換,他一定會為我爭取,無論那個人是誰。”“是的,他會,我第一次與他正麵相對,他眼中流露出的堅定讓我震撼,之前並不知道他會如此決然地愛你,可是見著他,一切都明白了。這是債,他欠的,他就該還。”楚玉如此這般告訴我,淳翌給他的感覺。我薄冷一笑:“債?前世的債麼?他如何就這樣欠了我的。”“不隻是前世,今生也欠你的,該你的就是你的,欠了什麼到最後都要還。今生不還,來生也要還,生生世世皆是如此。”楚玉越說越玄,我聽著有些茫然。“還在下雨麼?”我忽然轉移了話題,說了這麼久的話,我幾乎忘了窗外還在下著雨,似乎聽不到雨聲。“在,沒有停,隻是雨點小了,幾乎聽不到。”楚玉答道。我歎息道:“相逢在夏日的雨天,那一次是雪夜,為什麼,我還是看不透人間的陰晴圓缺。”楚玉回道:“看透的時候,也就是結束的時候,會有那一日的,無須等待,該來的自然會來。”“何時為我換眼膜?”我若有似無地問去,既知一切都無法更改,不如順應。楚玉輕聲笑道:“該換的時候換,這之後,我會住在宮裡的太醫院,以後每日會來為你診治,因為換眼膜之前,你的眼睛每天需要敷一個時辰的藥,做好準備,那樣才能成功。”我輕微點頭:“好,既然隻能如此,我就安心地等待複明,也沒什麼好值得我愧疚的,因為是你,你救好一個人,就必定要傷一個人。我將這些罪歸於你的身上,我會很輕鬆。”楚玉朗聲笑道:“好,都歸罪於我,反正我早已在魔界的邊緣徜徉,已經不在乎這點兒小罪過了。”我緩然起身,走至窗台,聞著雨後清涼的氣息,楚玉也走至我的身邊:“我該去太醫院了,你自己保重,這些日子,我每天都能見到你,往日夢裡想的,如今可以成為現實,可是卻是在紫金城,這與你有著宿緣的紫金城。我本想帶你遠離這裡,看來一切都注定,我做不到了,既然做不到,就留下來陪你,一路荊棘走到底。”我輕輕點頭:“好,一路荊棘走到底。”說完,心裡覺得好踏實,因為楚玉的存在,讓我覺得安心而踏實,與淳翌在一起,我也有踏實,可是與此相比,卻不及楚玉讓我安心。也許楚玉生命裡的女子,暫且隻有我,而淳翌,有太多。一邊是雨聲,一邊是楚玉離去的腳步聲,不知為何,心裡雖然踏實,可是在踏實的背後,又隱隱地感到不安。我在想著,這眼睛,究竟是誰換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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