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似流水,匆匆又匆匆,都說時光可以撫平一切,消散一切,埋葬一切。這些日子,我希望時光可以流逝得快些,這樣,等我醒來,關外的戰爭已經平息。可是又希望時光緩慢些,這樣,我就可以留駐明媚的春光。曾幾何時,我已經喜歡上明淨的色調,拒絕寒冷與蒼涼,因為,人間少了太多的溫暖,我又何必添上那荒涼的一筆。下了一夜的雨,醒來春寒料峭,落紅滿徑,那璀璨的枝頭多了幾分蕭疏。每日,我都會命小行子去打探消息,邊關的消息,儘管,我不是那麼在意,可是我依舊關心著,我關心著天下的局勢,關心著邊城的戰士,也關心著邊關的百姓。其實,這不是因為我慈悲,而是內心深處一份莫名的感觸。烽火邊城,殘者,傷者,越來越多。百姓已紛紛離開那個戰亂的地方,淳翌調集糧款,救濟難民。我披衣立在窗口,雨後的天空澄澈如洗,溫潤的晨風依舊帶著幾絲寒涼。柳色青青,紅杏鋪灑苔徑,桃花有種洗過後的潔淨。碧草上凝結著水珠,這樣的景致讓人心境怡然,與邊城,成了明顯的對比。涼風襲來,我輕輕咳嗽幾聲。“小姐,彆總站在風口,晨風最涼,喝杯熱茶,潤潤喉。”紅箋遞給我一杯熱茶,關切的眼神看著我,這些日子以來,因我身子不適,鬨得紅箋和秋樨都不得安寧。“沒事,這晨風清涼而溫潤,呼吸這空氣,我覺得精神好多了。”我輕抿一口手中的茶,茉莉的芬芳縈繞不去。不同的心境品味不同的茶,我幾時放下梅花茶,選擇了茉莉,已經記不起,但是茉莉的芳香真的令我沉醉。秋樨走至我身邊,貼緊我耳畔,低聲道:“娘娘,昨晚翩然宮出事了。”我一驚,神色立即緊張起來,忙問道:“出了何事?舞妃怎麼樣?”“娘娘且先寬心,舞妃娘娘沒事,隻是她的貼身丫鬟如意昨夜掉進湖裡,死了。”秋樨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意?她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有知道是什麼原因麼?”我腦中閃現出如意的模樣,一個嬌柔卻機靈的小丫鬟,就在這樣一個春雨的夜晚,落湖而死。秋樨輕緩搖頭:“不知道,才得到的消息,說是昨夜舞妃遣她去皇後娘娘那送點兒東西,結果一去不見回,今晨才發現死在玉鏡湖。”“玉鏡湖?上林苑的玉鏡湖?”我想著玉鏡湖是翩然宮去鳳祥宮的必經之路,在上林苑,我曾經那麼喜歡的風景,那麼澄澈的湖,如今多了死亡,如意的魂魄留在那裡了麼?“是的,就是上林苑的玉鏡湖,可惜了,這麼好的女孩子。”秋樨深深地歎息一聲,看得出她眉間有惋惜之意。“沒什麼可惜,韶華錯開,誤了好裙釵,如此而已。死未必不是好事,隻是她為彆人作嫁衣裳,成了他人的代替品,成了一個陰謀的犧牲品。這樣,就難免令人多了幾分惆悵。”我望著窗外,滿地的殘紅,不就意味著死亡嗎?美麗的死亡,連疼痛都是多餘的。我輕輕咳嗽,覺得胸口微疼。“娘娘,你要多保重身子。”秋樨關切道。我點頭:“嗯,我會的。”說完,朝門口望去:“你且命梅心去一趟羚雀宮,請謝容華到月央宮來,就說我有事喚她。”每次有事,我總是命人去喚她,卻極少去她的羚雀宮,反正慵懶已成了我的習慣。秋樨退出門外,紅箋看著我,問道:“小姐要去翩然宮麼?”“嗯,我去看看舞妃,出了這事,我不放心。”我看著青瓷花瓶裡的桃枝,這是昨日清晨的,窗外一夜的雨,將桃花洗儘鉛華,而我屋內的,依舊灼灼。“舞妃身邊兩個貼身丫鬟相繼離去,這對於她,不能不說是一種打擊。”紅箋話語間亦帶著惋惜,她所說的兩個貼身丫鬟,之前一個是渙霞,因為下毒之事,她也做了替代品,之後便是如意。我心中不禁擔憂起紅箋,她跟隨在我身邊,與我最親,那些嫉恨於我的人,是否會對她心懷歹念?“紅箋……”我沉聲喚道。“小姐,你放心,我沒事,我會很小心的,我平日就在月央宮陪著小姐,也不會出去碎嘴。再者以小姐的氣度,一般人又豈能害到我呢?”紅箋竟然明白我心中所思所想,她知道我此時在憂心於她。我溫和地對她微笑:“你這丫頭,幾時這般機靈了。”她調皮地眨著眼睛:“小姐,我一直都是你最聰明的紅箋,不然做你的丫鬟也不配的。”謝容華匆匆趕到的時候,我已梳洗打扮好,整日在屋子裡,倦懶不梳妝。“姐姐,這事我也聽說了,這其間定有原因,不會這麼巧合,不是意外,很大的可能是人為。”謝容華直截了當地進入主題。“妹妹先歇會兒,不著急。”我遞給她一杯清茶,緩然道:“很明顯,這事不像是偶然,哪會就有這麼巧合的意外,隻是如意一直是個機靈的丫鬟,這次難道在她身上出了什麼事?或者純粹隻是彆人設計害她,主要是給雪姐姐製造恐慌?”“若是單純地製作恐慌,倒也沒什麼可怕的。隻是白白地又葬送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未免有些殘忍。許多人,隻是拿自己的爭鬥,去傷害毀滅彆人。”謝容華幾乎帶著歎息地說道,在她內心深處,有著對行凶者的不滿,也有著對如意的惋惜。我淡淡回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沒有死亡,又叫什麼爭鬥,這是爭鬥的必經之路。唯有殘忍,才能達到目的。”謝容華深深地蹙眉:“反正不能讓有心製造恐慌的人得逞,我們這就往雪姐姐那兒去吧,看看情況如何。”謝容華起身,執我的手就往門外走,從她的神色,看得出她很關心舞妃。我雖然心中也急,在事情還沒有清楚之前,我不認為會有很大的風險與危機,如意的死,隻能表明,有人試圖要挑開鬥爭而已,而舞妃有足夠的時間來防備。事實上,就是給舞妃製造恐慌,哪怕看到她慌亂,那有人心也達到了目的。匆匆趕往翩然宮,這雨後的上林苑更加清新潔淨。恰好也要途經玉鏡湖,湖麵平和如鏡,碧水粼粼,在陽光下微漾,充滿了生機。讓人絲毫覺察不到,昨夜有一位年輕的生命,在這裡死去。我做了短暫的停駐,試圖想要尋覓到一些什麼遺跡,最終隻是徒勞,太安靜了,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姐姐,你感覺到什麼了麼?”謝容華望著玉鏡湖,試探地問我。我一臉的茫然,輕輕搖頭:“沒有,太平靜了,似乎什麼都沒發生,讓我恍惚地以為,我們所得到的消息是假的。”“是啊,太平靜了,這裡與平日沒有任何區彆,仿佛更加淡靜,靜得讓人懷疑一切都是假的。”謝容華眼神依舊沒有離開玉鏡湖,我能感覺得到,她如同我一樣,試圖想尋找些什麼,可是一無所獲。我淡然道:“屍首打撈起來了,也就什麼都不存在。這是皇宮,有嚴謹的製度,出了事大家也不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反而離這裡遠之,唯恐惹來不必要的事端。所以這裡看起來,會比平日更加安靜。”謝容華點頭讚同道:“是啊,想必就是如此,隻要我們閉上眼,還是能感覺到昨晚風雨交加的時候,如意沉浸在水中奮力掙紮的場景,甚至有人就站在一旁看著她慢慢地死去。”“然後便有了清晨的喧鬨,屍首打撈起來了,被拖走了,圍觀的人也走了。就剩下此時的寂靜,這樣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寂靜。”我腦中浮現了一連串的情景,感覺到生命真的很輕賤,昨日還燦爛地歡笑,今日已成了冤死的鬼魂。謝容華輕微歎息:“真是如水上浮萍,安靜地漂浮,被打撈起來,就什麼都不存在了,連痕跡都找不到。”抵達翩然宮的時候,我本以為會無比地喧鬨,或者是彆的什麼,一定不會與平日相同。然而我錯了,翩然宮與往常沒有分彆,似乎更加井然有序。有內監為我們開門,幾位宮女迎上前來施禮:“參見婕妤娘娘,參見謝容華。”“免了,你們家娘娘呢?”我朝著大堂望去,因為隔得遠,看不見什麼。宮女恭謹道:“回婕妤娘娘,我們家娘娘在暖閣下棋呢。”“下棋?同誰下棋?”我不解地問道,心中立刻浮現了許多的不解,舞妃的貼身丫鬟昨夜沉湖而死,究竟有什麼理由,讓她今日可以如此平靜,還有閒情與人下棋?宮女輕輕答道:“沒有外人,娘娘獨自下棋,同自己下。”宮女話音剛落,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可腦中還是一片迷亂。與謝容華對視,彼此的眼神中都寫著兩個字:茫然。執謝容華的手朝大殿走去,大殿也有宮女內監守著,一一對我們行禮。我們不予理睬,徑自往舞妃的暖閣行去。立在門後,卻見得舞妃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桌案上擺放著一盤棋,她左手握白子,右手握黑子,正全神貫注地對弈著。我也不在意是否會打擾她,和謝容華一同邁過門檻,走至她身邊,她恍若走進棋境,絲毫覺察不到我們的到來,眼睛望著棋盤,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思想。謝容華打破寧靜,啟齒喊道:“雪姐姐,你如何一人在此下棋,還這般入神呢。”舞妃也不回頭,隻低低說道:“兩位妹妹且先坐下,稍等一會兒便好。”舞妃的話,讓我自己她已經覺察到我們,隻是不便起身相迎,不便招呼我們。我和謝容華相繼坐下,隻相視看著,都不知何解,又不便說話,隻默默地靜坐等待。回想著這一路走來的情景,似乎都無比寧靜,玉鏡湖的平靜,以及這翩然宮的井然有序,加之舞妃的特彆之舉,讓我有些費解。然而,這一切究竟是什麼原因呢?也許隻有一會兒等待著與舞妃探討,才會知道結果,也許,她也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