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年華寫滄桑(1 / 1)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1893 字 1個月前

絮雪紛飛,穿枝弄影,落在蕭蕭的樹林間,濡染成詩意無邊的風雅。落在浩渺蒼茫的大地上,化為冰潔的粉塵,落在碧池煙波裡,化作一池清透的寒水。落入斟滿瓊花淚的酒杯中,帶著玄幽的芳澤。落入詩人曼妙多情的詩卷上,帶著飄逸的輕靈。落入畫者精妙傳神的畫境裡,帶著水墨的清雅。落入古琴流雲似水的弦音中,帶著蒼涼的幽遠。我喜歡聽爐火細細的煮茗聲,而此刻我獨自沉醉在這雪境中,竟不願醒轉。那邊傳來淳翌明朗的聲音:“去取些酒來,瓊花淚,溫上幾壺,比喝茶要讓人舒適。”我心所思,雪天煮酒,就想起了仗劍江湖,仿佛酒與劍,琴與詩總是這樣不離不棄。而淳翌的瓊花淚,不再是為我一人。曾幾何時,我與他之間丟了從前的那份感覺。迷月渡的凝月酒,紫金城的瓊花淚,前者原本不是隻屬於我們,那是無奈。後者卻也不再屬於我們了,這是人為的,我無言。瓊花淚果真是瓊花淚,在爐火上溫煮,芬芳四溢,醉人心骨,不曾飲下就已醉了。我很怕這樣的感覺,酒未醉人,而人卻自醉。一人一盞,紋金的杯盞,斟的儘是瓊花淚珠,舉杯碰飲,淺酌慢品,每個人喝的都是不同的滋味。諸多滋味,獨我心明。隻聽到顧婉儀低低地說了聲:“好冷豔的酒,縱然溫得這般熱,入口還是覺得清涼,點滴地浸入心骨,漫溢至身子每一個有經脈的地方。”如此的感觸,是我第一次飲瓊花淚的感覺,看來世間似冰雪的女子還是有,隻是茫茫人海中,需要細九九藏書網細地尋覓,顧婉儀在我心中不是尋常的女子,她的話應驗了我的感覺。我不禁對她斂眉微笑:“顧妹妹,你的感覺好彆致,隻是,我懂。”她微微垂首,淺笑:“我知道姐姐懂,而且瓊花淚也隻有姐姐配得起。”她聲音極低,在眾人麵前,她的遮掩,我是明白的,但是我聽得很清晰。淳翌看著眾妃微笑:“飲瓊花淚,是聚在一起行酒令,還是看眾愛妃各獻才藝呢?”雲妃接話道:“行酒令縱然有趣,隻是不能儘顯各位妹妹的真正才藝,臣妾以為還是依著各位妹妹自由發揮的好。”皇後因身子虛弱,一般這樣的聚會她都來得甚少,而此時的雲妃便成了眾妃之首,她的話大家都附議著。淳翌點頭:“也行,就依愛妃。”我淡淡說道:“皇上,莫如讓愛曲律的姐妹,各自彈奏絲竹之音,可歌可舞,大家聚在一起,既可賞雪,也可閒談,自由自在,一派灑脫閒逸、音曲和諧的氣氛,不是更好麼?”淳翌讚賞道:“好,好,還是湄卿說得好,本該不拘泥,你們各自尋各自的樂趣。朕就在這自斟自飲,獨賞佳人曼妙多姿的風韻。”刹那間,弦音流淌,琵琶,竹笛,管簫,古琴,她們紛紛選擇自己喜愛的樂器,奏自己衷情的曲子,也有人輕歌曼舞,有人飲酒嬉笑。這些人,都是我陌生的,而我熟悉的那幾位,似乎都極為安靜,我不知道那些嬪妃是因為真心喜愛而流露出歡樂,還是為了取悅於淳翌,又或是其他。我看著謝容華,點頭微笑:“妹妹,我們不如到風雪中去賞景?”謝容華笑道:“妹妹正有此意呢。”她看向舞妃和顧婉儀,都相繼點頭。起身向皇上告退,淳翌見我們興致甚歡,準道:“好,你們且去玩,不過每人飲下三杯熱酒,暖著身子,這樣不會受寒。尤其是湄卿,身子還不見好,不可逗留得過久。”我盈盈笑道:“臣妾知道,謝過皇上。”連飲幾盞瓊花淚,似覺心口微微的燙,還有些許疼痛。低低地咳嗽幾聲,披上白狐裘大衣,同她們緩緩地走下樓閣。立於飛雪花影間,不由得感歎造物者之神奇,可以將這天然旖旎的世間景物染就得這般玉潔冰清,如臨畫境,又似夢中,令人沉迷,更是陶醉。雪花落在我們的衣襟上,輕靈地拍打我們的臉頰,融為寒水。舞妃執我的手,輕聲問道:“聽說妹妹近日都在病中,我也不曾去月央宮看你,眼下見著了,真的是瘦多了,你一定要多保重。”我含笑看她:“姐姐,我已然好多了,你也一直在病中,我也不曾去翩然宮看你的。我們都彼此珍惜,彼此保重。”“好。過了這冬又是春暖花開,我一定要等到姹紫嫣紅,平靜地等待,換到最後的絢麗。”她看似平靜地訴說,可是我卻總能聽得到那份冷豔與決絕。我歎息:“姐姐莫要多想,還記得我說過的麼?人生散淡隻求安,隻有安才是最後的寧靜。”她淺笑:“妹妹,各有各的活法,我是願意用平淡去換來那一夜的璀璨,儘管,如同曇花,隻是短暫,卻美得永恒。”謝容華走至我們身邊,笑道:“兩位姐姐在聊些什麼,這般入神。”我抬眉望著紛灑的白雪,雙手展開,雪花落入掌心,瞬間融化,含笑道:“在論這飛雪,乃世外仙姝,為何偏生落入這汙濁的人間,是想要遮掩這些煙塵,還是要證實自己的清白?”雪花輕盈地落在謝容華紅色的風衣上,她展眉微笑:“姐姐,倘若不曾有這四時明景,人生就真的再無眷念了。無論這白雪是因何而來人間,至少給我們帶來了欣喜。”我點頭:“也是,都說瑞雪兆豐年,隻是自古以來,興亡皆是百姓苦,我們深居在紫金城賞雪,不知宮外又是何等景象。”舞妃笑道:“妹妹多慮了,自然是喜氣洋洋,家家戶戶圍爐閒話,期待來年的收成了。”我不作答,隻是想起了兒時在城外賞雪,鄉村籬院,爹爹坐在爐火前飲酒,娘親為他炒幾道小菜,而我和紅箋在院落裡堆雪人。年少不經事,又豈知家裡有過的困境,天災人禍,還有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悲涼。總是瑞雪,也難解人間疾苦。顧婉儀手握一個小雪團,走過來笑道:“姐姐們,我們說好了隻賞雪,不感歎人生,不悲人間疾苦的。”謝容華點頭輕笑:“是了,這樣吧,我們也不吟詩,隻聊聊這風雅之景。”舞妃問道:“如何算是聊聊這風雅之景呢?”謝容華嬉笑:“當然是這雪中耐寒之物了,可以在這瓊纖不染,樸素無華的景致中依然鬱鬱蔥蘢,臨霜競放,也唯有歲寒三友了。”顧婉儀讚道:“於雪境中品論歲寒三友,當為絕佳之時。除了寒雪飄飛,就再無這樣的心境了。”謝容華笑道:“歲寒三友,如今我們是四友呢。”顧婉儀莞爾一笑:“我們也可以梅蘭竹菊居之的,這樣不就完美了。”謝容華讚道:“好,果然好。梅的冷豔孤傲當屬湄姐姐,蘭的飄逸出塵當配雪姐姐,竹嘛……”她看著自己和顧婉儀,笑道:“我與顧妹妹,竹和菊取誰呢?”顧婉儀微笑:“竹的高潔清逸,碧色詩篇,當屬疏桐姐姐,而我,喜歡秋菊,一壺秋心,野逸疏籬,雅韻天成。”我微笑:“梅蘭竹菊,四君,能配得起的真的不多。梅花的香韻絕俗,疏影橫枝,素蕊冷骨,我自是不及的。”舞妃執我的手:“湄妹妹配不上,還有誰人配得上,瘦而不餒,香而不媚,冰肌玉骨,隻有你相似。”我笑道:“那我們各吟一首屬於自己的詩,梅蘭竹菊,趁這風雪日,寒冬日,為念。”“好。”謝容華爽朗應道。舞妃和顧婉儀也相視點頭。各自沉思,在飛雪中踱步,靜聽雲雪閣笙歌麗曲,醉看雪境的碧湖瓊樹,我為梅,當先吟之。看這虛實之景,風中聞得幽淡梅香,心中竟無好句。淺淺吟道:“冰綃瘦骨和雪香,煢影小窗照夜長。千載誰傷尋詩客,一段年華寫滄桑。”顧婉儀歎道:“千載誰傷尋詩客,一段年華寫滄桑。這兩句好喜歡,仿佛說儘的就是我們,那初梅綻放,明明是風華絕代,卻有著滄桑的虯枝。就如同我們,明明是韶華當頭,心事仿佛都在老去。”顧婉儀把我想說的話說儘了,也把我詩中之意詮釋得淋漓儘致。這個女子,與我有著一段隱約的緣分,隻是我願意這樣淡淡地相處。舞妃也讚道:“的確是好句,湄妹妹的詩句入骨。”謝容笑曰:“賞過湄姐姐的梅,該品雪姐姐的蘭了。”舞妃莞爾一笑,輕輕吟道:“粉潤潔疑古韻寒,香幽碧削瘦春衫。風流不落尋常夢,素袖情懷共歲闌。”我聽後讚道:“還是姐姐的古韻天然,風雅絕俗。一句‘風流不落尋常夢,素袖情懷共歲闌’寫儘了蘭花的天然逸塵,淡雅情懷。當讚!”謝容華盈盈笑道:“兩位姐姐吟得這般好詩,讓我這位自稱君子竹的人,真是難了。”顧婉儀對她微笑:“我壓陣才是最難的呢,你且快快吟來。”謝容華款款吟道:“修成翠羽抱山眠,留待薛濤巧手閒。十丈虛懷垂青史,一箋碧色賦詩篇。”我心中歎,果然不辜負這君子的高名,可見謝容華的心已達到一定深遠的境界。顧婉儀投給謝容華一個極度讚賞的目光,笑道:“姐姐方才還謙虛,這個可難倒我了,壓陣之作,如何吟都是名落了。”謝容華打趣笑道:“你快快吟來便是。”說完,朝手上嗬了口熱氣:“好冷哦。”顧婉儀衣襟上也落滿了雪花,我輕輕為她拂拭,她對我淺笑,漫吟道:“淩霜凝露競風流,野域疏籬未足休。雅韻天成偏與淡,勞君一笑解秋愁。”我讚道:“竟是我落名了,你們一人比一人好,顧妹妹的一句‘雅韻天成偏與淡,勞君一笑解秋愁’,竟放達灑脫多了,獨我拘泥在傷境中,不及你們豁達明淨。”舞妃盈盈一笑:“各有千秋,風韻自然。”看著曼舞的雪花,我沉醉於這樣的美麗裡,也忘了涼意,隻輕輕咳嗽,緩緩吟道:“芳顏和雪化春泥,夢斷幽香心自持。瘦影虛懷秉高潔,攬衣沾露叩東籬。”謝容華歡聲讚道:“好,好,梅蘭竹菊四君子皆入詩中,湄姐姐高才。”我迎風咳嗽,淺笑:“妹妹笑話了,隻是覺得今日彆有意義,又想起那日在明月山莊我們共描繪一幅梅蘭竹菊的圖景,當日我撫琴,疏桐妹妹臨畫,雪姐姐曼舞,顧妹妹清歌。今日這四君子又恰好符合了我們的心境,當是難能可貴的。”顧婉儀點頭微笑:“的確如此,所以說冥冥中總有注定,過去的會應驗現在的,現在的又會應驗將來的。”此話聽上去頗有禪意,卻又不無道理。見那邊小玄子踩著積雪急急走來,施禮道:“皇上請幾位娘娘回雲雪閣去,久了當心受了風涼。”我朝她們看了看,個個臉上都凍得有些發紫,而我也覺得透骨的寒涼。四人相伴朝雲雪閣走去,踩在厚厚的積雪上,深深淺淺的印痕,長長的一路,靴子上沾了細碎的雪花。清風拂來,那幽梅的暗香隨著飛雪撲鼻而來,絲絲縷縷滲透進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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