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軒煙雨,愁如針緒,飄零落花,紛散紅塵。今日庵中香客稀疏,庭院清冷,庵中的尼姑誦完早課,各自回廂房歇息。有的相邀在一起讀經講禪,有的相聚煮茗論詩,也有的獨自靜心打坐,亦有人臨軒聽雨,禪院的雨,總是彆有意境。聽雨打芭蕉,落花碾塵,心中慵懶,雖有憐香之心,卻無拾花之意。閒坐廂房,寂寥無端。遂起身,辭彆妙塵師太,攜著紅箋離開翠梅庵,撐一柄油紙傘,往春風陌上一路踏青而去。出門時,秋樨給我披了一件風衣,千叮萬囑,要我早些回來,莫受了風寒。煙霧縈繞的山徑,有稀疏的行人擦肩而過,空中透明的雨絲,繡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起了兒時的籬笆院落,父母過世後,我離開了家,與紅箋過上了飄泊的生活。父母的墓地離翠梅庵隻有幾裡路程,想著已近清明時節,往年的清明節,我在金陵城內,都會攜紅箋去墳上掃墓。如今,入了宮門,進出就不再自由。看著滿目青山,煙雨霏霏,不禁低低歎息。紅箋為我撐著傘,關切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念老爺夫人了。”“嗯。我們去墓地吧。”兩個人往山徑走去,一路輾轉,斜斜的山坡,兩座墓碑相伴而眠。我未帶香紙,隻將墳旁的雜草儘數拔了,折幾枝桃花,放在墓前。見紅箋潸然落淚,而我灑上落花,跪於墳前,竟落不下淚來。隻是心傷地喚道:“爹,娘,眉彎來看二老了。這紅塵一彆,就再無相逢之日。你們撒手塵寰,留我獨自在人間悲苦,嘗儘冷暖滋味。隻是你們為何當年要丟下我,而選擇以那樣的方式離去呢?”我始終不信,父母那般疼愛我,會舍得丟下我,雙雙自殺而亡。紅箋輕輕將我扶起,為我拂過裙上的花瓣和細微塵泥,低聲道:“小姐,莫要再傷心,我看雨又下大了,我們還是早些歸去吧。”再看一眼墓碑,我就離開,隻是不知再來此處會是何時。我信,心中念著,無論在何處,都可以偎依在一起。我不祈求父母佑我平安,佑我吉祥,我隻希望二老在另一個世界裡幸福康安,這樣,我就真的安心。沿著山徑而來,雨竟落得急了,濺了一身的泥水與殘花九九藏書。路旁的桃杏在雨中似乎開得更加繁豔,雪白的梨花在風中簌簌而落,而我卻想在雨中與梨花共舞。看路旁有一處柴門,門口掛著的酒旗在風中搖曳,我與紅箋匆匆尋去。想起一句古詩:“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今日亦是雨天,我也想尋一處酒家,品上幾盞鄉間米酒,觀賞這雨中鄉野的天然景致。柴門空無一人,隻有幾張破舊的桌椅淩亂地擺設著,鋪滿了厚厚的灰塵。“好荒涼啊。”紅箋驚道。“嗯。”我心想著這兒的店主或許耐不住山間小店的清冷,搬離到更熱鬨的去處了。“小姐,你看,前麵那處。”紅箋指著山徑那邊。我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見煙雨中有一柴門,漫溢著嫋嫋炊煙。心喜。兩人遂往那裡尋去。籬笆院落,門前種了數株桃,還有梨,蘭圃裡的蘭草開著細白的朵兒。院門是開著的,依稀還聞得到屋裡散發出來的柴火香氣。“請問有人麼?”紅箋喚道。無人應答。“請問有人麼?”依舊無人應答。我與紅箋攜手九*九*藏*書*網進去,裡屋的門也沒有關上,隻聽到劈啪的柴火聲。背對著我們的,是一襲白衣,白絲帶束著一頭青發,坐在爐火前,煮茗。這背影好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樣簡陋的柴門,居住的不是普通農戶,卻有這樣一位儒雅的背影,莫非他是隱世高人?隱居在金陵城外的古老山徑,獨自在此煮茗種花,閒度光陰。“姑娘,雨下得大,進來烤火暖暖身子吧。”好熟悉的聲音。我走過去,還未等我靠近,他已轉身,眼前是一位俊朗的年輕公子,而這位公子不是他人,卻是那日在巷陌救我的男子。我衣裳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肌膚上,更顯我柔美的身段。管不了這許多,徑直朝他走去,往爐火邊的椅子上坐下。微笑道:“是你。”“嗯,是我。”他遞給我和紅箋一人一杯熱茶,笑道:“先暖暖身,春寒料峭。”我打量他,依舊是素淨白衣,眉目俊朗,溫潤如玉,風度翩然。那眼神,澄澈,如一潭清泉,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你知我今日會路過此地?”我問道。“是,所以在此煮茗等候。”“果真是隱士高人。”我喃喃道。他微笑:“不過是厭倦江湖,來鄉間閒居罷了。”“江湖?難道你之前是俠客?”“不,我有許多職業。”“比如……”我似乎對他很好奇。他依舊微笑:“我做過和尚,當過劍客,做過為人稱骨相麵的術士,我還在山林裡捉過妖,當過江湖郎中,直到現在隻是一位平凡的農夫。”我笑:“是許多。而且都很玄。”我將袖口伸至爐火邊烤,“不過我也不少。”“我知道。”他添了幾根柴火,水吊子裡的水在爐火上沸騰。“哦,你知道?”我驚訝地看著他。他一臉淡定,淺笑道:“是。我知道。”“嗯,我相信你知道,因為你知曉過去未來,你法力無邊。”他驚訝:“你怎知?”“嗬嗬,你方才不是說自己會法術麼?還能捉妖,又會稱骨相麵,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不知的呢?”我打趣道。“姑娘也是風趣之人啊,是在下唐突了。”他又為我添了一杯熱茶。我淡品,滿口盈香,問道:“這是什麼茶,好特彆,方才沒品出來。”“給姑娘品的,自是好茶。”我笑道:“該不會是你從哪兒采來的仙草,又取了瑤池的瓊漿玉液,在此煙雨柴門煮得這麼一壺好茶,竟讓我這俗人給品了。”“隻是這麼一壺好茶,也不及姑娘的梅花玉液。”我一驚,果然是高人,竟知道我會煮梅花茶。他笑:“方才你飲的不過是最尋常的農家香茶罷了,采上一些院裡的花瓣,野外種的春茶,用後院水井裡的清泉煮了便是了。”我再品一口,蹙眉:“原來這般啊,我竟品不出這味道了,記得幼時是喝這些茶長大的。”看著窗外的細雨,屋內飄著新茶的清香,而眼前坐著的,卻是故人。一時興起,不禁隨口吟道:“探春一路賞繁花,間或問途尋酒家。細雨催新初潤草,柴門留客漫煎茶。”他微笑:“姑娘好才情。既然是柴門留客漫煎茶,那姑娘不妨再留片刻,我們就在這柴門煮茶,聽在下說一些玄離的故事與你聽。”“如此甚好,我是極愛這些的,最好帶些鬼神色彩的……”柴火燒得劈啪作響,想來是與我一樣,等著聽白衣公子的故事……